折黛 第94節(jié)
“你為什么沒當(dāng)上太子,你難道自己不清楚嗎?因為你從小不過是你母后爭寵的工具,她把你藥的病懨懨的,就是為了讓父皇多去看她罷了!他們都說父皇最喜歡慈皇后,我看不然,他只是喜歡她的臉,可惜,后宮不缺風(fēng)華絕代的美人,父皇無情,她知道以色侍人不能長久,想出這么個損招,可惜,她不知道她的孩子比她還毒!眼中容不下任何人跟他搶東西!” 她被傅蘭蕭逼到絕路,親眼看著她的夫君被凌遲,還有最后一口氣的時候,頭被鈍刀斬了幾下才斬下,傅蘭蕭有多狠毒,她早已見識,已然不管不顧了。 “你終于鏟除了所有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嗎?傅蘭蕭?”她凄厲一笑,尖銳的聲音刺入不遠處長身玉立的青年耳中,“你自己清楚到底是誰殺了黛爭,若那船不撞,她豈會掉落水中,尸骨無存呢?!” 傅蘭蕭面無表情的臉終于有了裂痕,他感覺到自己的眼色黑紅一片,強撐著眨眼,才勉強可以看到傅金茹的那張臉,他握著刀的手一緊,說道: “讓她閉嘴?!?/br> “你就算捂住我的嘴巴我還是要說,傅蘭蕭,是不是你讓魏扶危同意我的要求,與我廝混的呀!不是在這里沒有看到魏扶危,我還蒙在鼓里呢!當(dāng)初連伴讀都不愿意給我做的人,怎么我一嫁人就愛上貪腥了呢!” “就是想保住黛爭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再說一遍,船不是我命人撞的,是你看到我要殺她,你慌了神,你下令命人撞了船!是你自己將她殺了!不僅如此,你還殺了自己的兒子,不過,你應(yīng)該完全不在意吧?” 你不配得到你想要的,誰都不會愛你,你真的愛黛爭?你愛她就去給她償命???” 她自知死到臨頭,說話顛三倒四,但只挑戳傅蘭蕭心窩的,能激怒他的說。 兩個孔武有力的侍從擒著她的雙臂,將她壓倒在地上,又有人拿著一壺酒,扭住她的下巴,試圖將酒水倒進她口中。 傅蘭蕭所謂的閉嘴,不單單是堵住嘴巴那么簡單。 歇斯底里的金茹頓時變得惶恐,她不敢去直視傅蘭蕭的雙眼,無法承受住與生俱來的威壓,她顫抖著,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掙脫開男人的束縛,手腳并用,爬到傅蘭蕭面前,沾滿血的手抓住他的靴邊,“皇兄,好哥哥,你饒了我吧,求你了!我沒有殺她,我只是刺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會死的,刺一下肩膀怎么會死人呢!是你下令撞的船,不是嗎?所以她才會掉下去,我沒有殺她!” 可馬上又被人捉了回去,將她的嘴巴再次掰開,嘴壺對著她猛灌,傅金茹的嘴唇都被堅硬的銅器戳傷了,不斷有酒水從她的下巴流下,直到一壺酒全部灌入,她才被甩開,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 她喃喃道:“真好,黛爭明明就是一個賤人,真好,她為什么能有人為她付出啊,真好……” 馬上,她面露痛苦,留下來的血水代替了鮮血,她低頭抱著賀連的頭顱狂笑不止,“可你得不到,你們都得不到,她死了,她死了??!” 傅蘭蕭轉(zhuǎn)身,不帶一絲留戀地離開。 他手中的劍還未放下,離開暗室時,他一手撐在艙室,險些直接跪了下去,腦中有什么聲音一直在說話,亂糟糟的一片,他頭暈?zāi)垦?,看到前來扶他的人,持劍就要刺?/br> “陛下——”內(nèi)侍險些被他刺傷,他好言再問:“陛下您累了,需要休息,如有黛娘子的消息,奴婢一定第一時間通知陛下。” 太吵了。 人世間的聲音實在太雜亂了。 “別吵?!彼е?,硬撐著向前走,“朕是皇帝,為何你們不聽朕的話!” 內(nèi)侍們面面相覷,既然陛下說了別吵,誰又感再說些什么呢。 傅蘭蕭腦中不僅有無數(shù)人在對話,還有一個聲音在告誡他,你失態(tài)了,你不該為此失態(tài),一個黛爭罷了。 黛爭,黛爭,黛爭。 這個聲音響起后,那些繁雜的聲音,猶如理智斷裂了一般,不斷地重復(fù)著她的名字。 黛爭?黛爭是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黛爭,是他給她起的名字,黛爭死了,但是黛爭甫沒死。 她雖然不喜歡這個名字,但是這本來就是她的本名,她沒有死。 不,她既然不喜歡這個名字,他不應(yīng)該叫她這個名字。 為什么她不喜歡就要聽她的話,他是皇帝,天下人理應(yīng)都聽他的話。 誰讓她和魏扶危走的,如果她不走,他自會安排人來接應(yīng)他。 他清楚自己在試探她,她會不會跟其他人走,答案顯而易見,可他當(dāng)時就是一根筋的、固執(zhí)地想要看個清楚。 她會不會選擇他。 她沒有選擇他。 她該死,所以她死了。 黛爭,黛爭,黛爭。 腦袋中的聲音愈演愈烈,幾乎要沖破rou/體的阻礙,溢出來。 可事情本該不這樣進行的,不是嗎。 情愛之事他早已看開,黛爭不管有沒有選擇她,她都會回到他身邊的。 戚無順著樓梯來到船來,他瞧著傅蘭蕭的狀態(tài)不對,其他人也不敢上前,可還是硬著頭皮將消息告訴他,“陛下,我們搜尋了下游,打撈上來兩具尸體,一個是娘子的,一個是幼童的……” 傅蘭蕭身形一顫,聲音沙啞,“……再找,她一定會被我抓回來的。” 傅蘭蕭就這樣站著,沒人敢上前,他握著的劍被他甩到地上,蹣跚地往前走了兩步,直挺挺地倒下。 - “爭娘,約莫一個月前,那個姓魏的郎君找上了我們,說讓我們今時今日,在這處死等,你會順著下游下來,他還說,你可能受點傷,所以讓我們一定要快點找到人?!?/br> 黛爭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暖和的胡袍,被覓英和阿蠻用馬車接走,而他們本來的衣服,被套上事先準(zhǔn)備好的尸體上,扔進了江中。 她手里抱著暖爐,因為受著劍傷,她幾乎一動不動,慢慢聽阿蠻講述著。 她的漢語已經(jīng)十分嫻熟,可以將事情講的清清楚楚。 黛爭明白了,魏扶危從一開始,就不是金茹的陣容里,他本著傅蘭蕭的命, 怪不得,黛爭自嘲地一笑。 怪不得傅蘭蕭一點都不驚訝魏扶危的出現(xiàn),對他和金茹茍且之事并不提防。 被蒙在鼓里的一直是她,一直被牽著鼻子走的人也是她。 傅蘭蕭,真是堪稱大燕第一幻術(shù)大師。 可這位年輕的幻術(shù)大師還是算錯了一點,魏扶危也會略施小計—— 他將剔骨刀在她被捆綁起來的時候還給了她,為的就是在她落水時能輕易解開繩索。 給她留下一線生機,好讓她能和蘊生一起離開。 他確實完成了她答應(yīng)她的事。 他或許不想擁有黛爭,但也不想讓傅蘭蕭擁有。 阿蠻長大了一些,不像先前那般容易哭鬧,不過蘊生好像還是對她愛答不理的,她跟蘊生說了好幾句未果之后,就只能去打擾依舊面色蒼白的黛爭。 “娘子,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離開大燕,我們再也不回去了?!?/br> 作者有話說: 第91章 共夢 黛爭受了劍傷, 又在水中泡了許久,趕路時便開始發(fā)熱。 蘊生也生了一場熱,不過用厚衾捂了一個時辰就退了。 只有黛爭高燒不退,整個人陷入沉睡狀態(tài), 叫都叫不醒。 覓英阿蠻兄妹倆愁壞了, 只能快馬加鞭, 尋找附近可以歇腳的村落。 黛爭在迷離之間,聽到了許多人在叫她。 而其中最清晰的, 如驚雷乍現(xiàn),貫穿了她的耳膜。 “黛爭甫!你又在偷懶!還不滾去浣衣!” 那人強勢地掀開了她的薄褥, 她還未來得及穿好衣裳,只穿一身中衣,就被推攘在了地上。 “阿娘, 你讓她送我去書院啊,那么遠,難道讓我一個人去嗎?” 黛爭聽到男童的聲音, 趕忙抓起榻上的短褂胡亂一套, 呆愣地看著闖進來的人。 黛策, 姑母…… 她回到了汝城?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身體, 發(fā)現(xiàn)她的雙腳小小,個頭也矮,約莫只有十歲。 她不是已經(jīng)離開汝城很久了嗎?難道只是她做的一樁美夢? 黛爭思緒混亂,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虛幻,深陷其中。 “真是什么都做不好, 還愣著做什么, 先送你弟去讀書, 再回來干活!”她的姑母搖了搖頭, 將黛爭推倒黛策身前,“你知不知道我們多養(yǎng)你一個孩子有多辛苦,種完地回來看你還在睡,你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富貴人家的小娘子不成?” “可是……我不應(yīng)該在這,我已經(jīng)離開汝城很久了……”黛爭想要為自己辯解,他們每天出去農(nóng)忙,但她也沒用停下,家里大小粗活都是她做的,冬天手泡在水里僵硬到不能動,都長了凍瘡也無人管,又疼又癢的。 “可是什么,離開汝城?你在說什么,我們這么辛苦將你養(yǎng)大,你總想著離開,你還是不是人,跟你娘一樣狼心狗肺的!”姑母拿出藤條威脅著,黛爭嚇得趕緊帶著黛策出門。 太陽剛剛升起,村落還是灰蒙蒙的一片,黛爭提著一盞油燈,迷茫地向前走。 她看到黛策一路招貓逗狗,吵個不停。 她想拉過黛策,告訴他別鬧,誰知黛策甩開她的手,嫌惡道:“你的手又粗又臟,別碰我,傳染給我了怎么辦?” “不會傳染的。”黛爭溫吞地說。 “那我也不想你碰!”黛策沖她做了個鬼臉,待到走出村子,他回望身后,從布包中拿出紙筆,跟黛爭說:“你幫我寫好昨日夫子要求的習(xí)作?!?/br> “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嗎?”黛爭心頭一癢,很想接過筆,還是忍住說道:“我寫字不好的,你們夫子會看出來,你應(yīng)該自己做自己的事?!?/br> “我不管,你必須幫我寫,否則我就要告訴阿娘你偷懶在書院聽墻角不回家的事。”黛策一副你能拿我怎樣的表情,硬是將紙筆塞在黛爭手上,他本來讓黛爭送他上學(xué),就是為了這個。 她看到他手上的銀鐲子,心中不再有艷羨,反而是害怕,她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 但黛爭對能摸上紙筆還是很心動,但她自知學(xué)藝不精,還要同黛策確認(rèn),“我?guī)湍銓懢褪橇?,你千萬別告訴姑母,我會挨打的。不過如果夫子瞧出來不同,你可千萬別說是我寫的……” 可黛策早就跑到一邊沾花惹草去了。 黛爭嘆了口氣,無奈地坐在一塊大石上提筆。 冊子被墊在腿上,寫下字時有些歪歪扭扭,但不是她想象中的不可入目,反倒娟秀中帶著銳利。 她的字何時變成了這般? 她不記得誰教過她。 黛爭渾渾噩噩的,卻又想不起來其他的事。 冬日到了,她還穿著單薄的短褂,布鞋也僅有一層,她一邊哈著氣取暖,一邊加快下筆的速度。 小小的少女,縮成一團。 寫的差不多了,天也漸漸亮起來,有些房頂已燃氣炊煙,黛爭也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