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黛 第100節(jié)
見他坐在一旁,等著侍女給他更衣時,轉過臉龐,正好看到腳下的水盆,一條通體潔白的蛇正吐著信子,緩緩地從水盆中爬出來,仿佛察覺到自己的行徑被發(fā)現(xiàn),腦袋一扭,目不轉睛地打量她。 侍女被嚇了一跳,雙腿往后退了兩步,打起精神來問:“殿下,奴婢該死,讓浴室進了一條蛇,請殿下先離開,等奴婢叫人來抓了蛇……” 傅蘭蕭皺眉,輕輕側過頭,以一種斥責的語氣說道:“這是我養(yǎng)的蛇?!?/br> “是您養(yǎng)的蛇?”侍女的手一頓,只能拼命叫自己不去看那條蛇,顫顫巍巍地將傅蘭蕭的衣裳褪下,待她看到傅蘭蕭腳踝上的咬傷時,第一反應便是:“殿下,您被它咬傷了嗎?您為什么不說呢?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去叫太醫(yī)來?!?/br> 傅蘭蕭失去了耐心,揮手示意那侍女離開,坐在一旁,從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個錦盒,從中取出藥膏和布條,慢條斯理地處理起被四雪咬傷的傷口。 黛爭不得不佩服,他從被四雪咬傷,一路走回自己的內殿,不說腳步虛浮,他連重喘都沒有一下。 原來這身隱忍的本領,在少年時期已經(jīng)有所展現(xiàn)。 她看著傅蘭蕭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輕笑著問:“你不跑了?” 黛爭確實沒有逃跑的念頭了,反正睡眠不過幾個時辰,等到天亮,自然就醒了。 她找不到夢醒的出路,就安靜等待夢醒。 他的指腹撫過自己的傷口,沾上略見干涸的血液,附在白蛇的嘴前,像是在引誘逗弄。 “你是不是餓了?” 黛爭翻了個白眼,可惜傅蘭蕭看不出來。 她也算知道了,這人從小就是暗搓搓的變態(tài),畢竟誰能有如此獵奇心理,拿自己的血來逗一條蛇? “我以為你是吃rou的?!备堤m蕭道:“你沖短鼻狗哈氣,我還以為你會去咬那條狗,害得我忍了許久,結果只是因為害怕啊?!?/br> 開什么玩笑,她憑什么要為傅蘭蕭出頭。 利用受驚的蛇攻擊咬他的狗,加之傅蘭鳴和金茹又將矛頭都指向他,何等無辜又清白的傅蘭蕭。 受了傷的他自然會惹得眾人憐惜,想必他父皇母后也要斥責不懂事的狗和兩個幼童,最后也不過損失一條路遇的小蛇罷了。 借蛇殺狗,真有他的。 傅蘭蕭搖了搖頭,面上看不出是不是失望,繼續(xù)說道:“我要養(yǎng)你,卻不知道你要吃什么,真是罪過?!?/br> 他說這話一看就不是真心的,黛爭知道,傅蘭蕭在想著如何馴化這條蛇,并且能夠為他所用。 可她又不是真的是這條蛇,她能聽懂他的話,還能聽懂他話語中的嫉妒,少年沒有成年的他有那般深沉的城府。 他所想做之事,一切都圍繞著深深的嫉妒,他嫉妒他那個弟弟擁有的一切,玩伴,寵物,還有來自母親的愛。 他處理完了傷口,自己沾濕帕子,將自己身上擦拭干凈,又將“黛爭”撈出來,捏了捏它長而柔軟的身體,“我再養(yǎng)養(yǎng)你吧,可憐見的小蛇,你連rou都不吃,那在宮中都沒什么活路了?!?/br> 黛爭左右耳朵進右耳朵出。 “聽我的話,現(xiàn)在我并不苛求你如何。以后去將那條短鼻狗咬死,讓他也難過些?!?/br> 黛爭想他還是快些去死吧。 - 傅蘭蕭清晨醒來的時候,神色怏怏,侍奉他的內侍嚇得不敢說話,伴君如伴虎,生怕這喜怒無常的帝王,沖他發(fā)難。 “近日辦的那些事,做的如何?” 他招來戚無,問他,聲音啞的不像話。 他昨日喝了不少湯藥,才得以再次入夢,只可惜這里沒有黛爭,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忍著將那群方士殺掉的想法,尋找另一個法子。 他見到過黛爭幾次,后來她就從夢中消影無蹤。 她在夢中總是可愛可憐,一見到他就要夸他,纏著他說許多話。 她怎么會突然消失呢? 一定是有什么阻礙了他們相見,才讓她不能來見他的。 他一定還要再見到她。 戚無都覺得這事根本毫無依據(jù),可傅蘭蕭執(zhí)意讓他一再搜尋,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 他跟在傅蘭蕭身邊多年,自然也不信怪力亂神之說,突然讓他打破常規(guī),他一邊要接收各種奇異怪狀,一邊還要適應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的皇帝。 他不禁佩服,他著實低看了黛爭,他幾乎是看著黛爭一步步走上來的,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女子就走到了陛下的心里。 曾經(jīng)的戚無還覺得黛爭的脾氣跟狗一樣倔,現(xiàn)在他覺得她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才是傻狗一條。 讓行禮后道,“在燕國以西,有一小國,國號為黎,黎國素來有一異術師,名叫調香師,可調一種名叫返魂香的奇香,說是可以讓死靈重現(xiàn),不知真假?!?/br> 傅蘭蕭眉毛一揚,“可以一試。” “可黎國路途遙遠,從長安到那邊,要有三個月的腳程,陛下且等上半年,必能拿到那返魂香。” 傅蘭蕭攏了下寢衣,從榻間起身,“不,我們過幾日便啟程,前往黎國?!?/br> “陛下,這不可,國不可一日無君……況且,要是這返魂香沒有他們說的那般神奇,不就白走了一趟?” “戚無,什么時候也輪得到你來教訓朕?”傅蘭蕭嘲弄地輕扯嘴皮,表情森冷,“你叫人下去準備,不要太過伸張?!?/br> “那陛下出巡,還需要帶上娘子嗎?”戚無的視線將轉到龍枕旁的長方形檀木盒子,“或許,陛下也應該早早讓她入土為安啊?!?/br> “帶上一起走。等朕死了,再將她與朕葬到一起。” 傅蘭蕭匆匆走出內殿,不知不覺地來到一堵朱墻下,高深莫測地看著下面新生的青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遠在黎國的黛爭自然不知道長安發(fā)生了何事,她從醒來便在愣神,不斷地回想夜里的夢。 罷了,她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在做什么蠢事,不就是教個漢語嗎? 她去就是了,又不會少塊rou,還能拿到錢。 等到真能和燕朝結盟了,她再走就是了。 作者有話說: 第95章 真相 黎國皇子并沒有誆騙他們, 做起了他國女官,自然就給予她相應的俸祿。 黛爭平日里就教那幾個調香師漢語,他們雖然身著奇異,但并不是無禮之徒, 對她還算的上是恭恭敬敬。 等到她與他們混熟了, 他們也會給黛爭一些助眠的香料讓她擺在家中, 偶爾也會打聽起黛爭的身份。 黎國的國土都不比長安的大小,也不如燕朝富饒, 因為土地原因,糧食收成也不好, 一般都是黎國人去燕朝經(jīng)商,這里鮮少有燕朝人來定居,更何況, 黛爭還是一個拖家?guī)Э诘哪镒印?/br> 黛爭對此早有準備,每當有人問起,她都會說自己的夫君病逝, 夫家不善, 一口咬定是她克死了她夫君, 又因為夫家勢力雄厚, 讓她在中原再無依靠,只能帶著孩子離開燕國,尋找新的落腳地。 途中還遇到了一同從燕朝出來的姐弟倆,相熟后知道彼此都是不錯的人,就一起搭伙過日子了。 她說黎國就很好, 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風土人情, 而且人口不多不少, 她一向不愛與人打交道, 適合她。 黛爭在授課的時候,聲音輕柔地就像一縷春風,無論是多惡劣的孩童惡徒,都會靜下心來坐上一兩個時辰,哪怕這位娘子長得并不如聲音那般能夠安撫人。 大家都對她充滿善意,黛爭居住的屋脊下也陸續(xù)擺上了不同的擺件,這些都是與她相識的人認識的。 她的生活已經(jīng)越來越好了,燕朝的土地對于她來說,仿佛只是一個方向。 她從東方過來,永不會再折返。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是為了會見燕朝皇帝而請她授課,她或許都把傅蘭蕭完全爛在心底。 但她自己也不能騙自己,傅蘭蕭在她的魂魄間,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想忘亦難忘。 可能,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來將印記完全抹平。 授課大概持續(xù)了快三個月,畢竟黎國本來的打算,也只是讓他們將將能在燕朝皇宮能夠正常溝通,懂他們的禮節(jié)不出丑,不用讀懂太深奧的文字。 幾個調香師即將前往燕朝,這可不是一件小事,畢竟他們到燕朝也有將近三個月的馬程,已經(jīng)提前準備了一個月。 臨行前的宴會上,雖然人們都早縱情高歌,可誰都怕摸不清燕朝皇帝的想法,有人說他是明君,有人說他為人暴戾,并且他們國家消息閉塞,若是燕朝皇帝已經(jīng)得到了靈丹妙藥,看不上他們香料,他們起步白費功夫。 總之,就是前路未卜啊。 但為了國家能夠和燕朝這樣的大國攀上關系,改變黎國的現(xiàn)狀,必須要窮極思變。 黛爭當晚跟著他們喝了不少酒,她回到家時伶仃大醉,發(fā)現(xiàn)家里助眠的香料只剩淺淺的一層,怕自己手抖燃不好香釀成大禍,也沒多心,打算翌日酒醒之后,再去向他們要一些。 誰知,當夜她再次進入了有傅蘭蕭的夢中。 她看著傅蘭蕭放大的臉,都懷疑起她在長安的時候,傅蘭蕭是不是就偷偷給她下了蠱,這才會讓她以如此離奇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見到他。 不過這次她依舊是攀附在他手臂上的一條白蛇。 一回生二回熟,黛爭都已經(jīng)接受了在他的夢里,她只是一條蛇。 她左右張望,竟然分不清傅蘭蕭身處何處。 天空漆黑一片,唯有一絲月光落在少年的肩膀上,順著他擺臂的動作,月華傾斜在白蛇潔白反光的鱗片上。 夢里正逢冬日,少年穿的十分厚重,只能看出他出他清瘦的雙頰。 她有些貪戀少年厚實的衣裳,但不知道傅蘭蕭在做什么打算,先順著他的手臂而下,鉆進一旁的枯草中。 這條白蛇為什么不在冬季冬眠呢? “哥哥。” 黛爭昂起身子,扭著腦袋,傅蘭蕭那個幼弟居然也在此。 那個孩子長大了一些,正嫌棄地看著這里的環(huán)境,說道:“謝謝哥哥來北宮幫我找到四雪,這里好冷,好破?!?/br> 北宮那個時候比現(xiàn)在還要落魄,根本不像是大燕的皇宮。 “我好怕呀哥哥,這里好黑,而且我聽四哥說,這里鬧鬼,不受寵的妃子很多都在這里死掉了,你怕嗎?” 傅蘭鳴拽著比他高出很多的兄長,而后者只是睨了他一眼,勾唇道:“你怕還來?” “為了找四雪嘛,它亂跑,我又想他的緊?!备堤m鳴嘿嘿一樂,“再說這不是有哥哥在嗎?” 私下里,傅蘭鳴也會叫傅蘭蕭哥哥。 但傅蘭蕭對于這份親情反應淡淡,他掛著平日顯而易見的假笑,問:“為何不讓宮人去找,要你親自來?” 傅蘭鳴的眼睛閃了閃,他慣會撒嬌的,“四雪不聽其他人的,就聽我的,只能自己找了。我這幾天都找遍啦,就差北宮了?!?/br> 傅蘭蕭沒回話,氣氛便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