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黛 第105節(jié)
“狗、狗狗——”剩下兩個字她不敢說,傅蘭蕭也沒心情搭理這個外族小娘子,負(fù)手從她身邊走過,笑盈盈地看著黛爭:“小神仙,用過晚膳了嗎?” 他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叫她小神仙,她是有所惱的。 覓英搶先一步質(zhì)問他:“你來做什么?” 傅蘭蕭像是才看到其他人一般,懶洋洋地睇了他一眼,冷嗤了一聲,“是你啊?!?/br> “我來看看自己的兒子,你又有什么資格質(zhì)問我?”他昂著下巴,視線轉(zhuǎn)到蘊生身上,看著他擰著眉頭,苦大仇深的模樣,心中不快,“你為何做出這副神情,看到我你沒半分喜悅?” 很好,當(dāng)初是誰從庵堂帶他走的?誰給他吃飽穿暖的,虧他之前還覺得蘊生隨了他,結(jié)果還是隨了黛爭這個小沒良心的。 “你太兇了?!摈鞝幗o阿蠻和覓英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們先去膳房中布菜,她將他先趕走。 傅蘭蕭自知在這里誰都不歡迎他,借機(jī)擺出一副受傷的模樣,跟黛爭說:“你看,黛爭,我過來看兒子,可是他不喜歡我。” “你一上來就說他,誰喜歡的了你?” “不然,那你教教我如何做?”他徑直坐到蘊生面前,同他說:“你過來坐,父皇有許多事要問你。” 蘊生看著要比黛爭倔許多,與阿娘過了一段安穩(wěn)日子之后,竟是連父皇都不愿意叫一聲,直接甩了竹箸,跑到后院去了。 “蘊生!”黛爭沒想到一年多不見,蘊生對他能抵觸到這般,她沒管傅蘭蕭,而是去后院問蘊生怎么回事。 蘊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并不喜歡父皇。” 黛爭答:“你放心,讓他來看你,也是我提出來的,他吃完飯我再也他談?wù)?,讓他回去?!?/br> “阿娘,這怎么可能?你難道不知道他是個瘋子嗎?”蘊生冷哼的時候,和傅蘭蕭酷似,“他能放過我們,放過你嗎?我說過,我不是小孩子,很多事情我懂,我經(jīng)歷過,見過,只是有些事我不愿與你說罷了,我不想讓阿娘你再受苦。” 前世的雨天,他是再也不想經(jīng)歷了。 “我只是生氣,覺得這日子沒頭了,為什么我還沒長大,不能獨當(dāng)一面呢?”蘊生握著拳頭,他的聲音脫離了奶氣,但依舊是軟的,“他一來,我們就不得不跟他走了,對嗎?看來還是需要我之前同你說的,再等我長大,別的方法都靠不住?!?/br> 黛爭心中柔軟,伸手揉了揉蘊生的腦袋,“你能這么想,我已經(jīng)很欣慰了,但是阿娘不能再這樣軟弱了,雖然他是皇帝,但我也有骨氣,我不能讓我兒子來為我抗?fàn)?,你放心,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這次一定?!?/br> 蘊生還是不信,“你不知道他的那些法子……罷了,阿娘,我信你,既然我都能有不同的改變,那阿娘也會變得和從前不同?!?/br> 二人吐露抒發(fā)一頓后,蘊生還是跟著黛爭和傅蘭蕭坐在一起,幾個人坐下來吃了一頓晚膳。 只是在座的各懷心事,都十分沉默。 燭火前,傅蘭蕭還纏著黛爭不離開,窗前影動,分外曖昧。 他從燭光前看著她,仔細(xì)瞧著她脖頸上曾紅了一塊的傷口,往上再看,是長期帶著人/皮面具留下的痕跡,“你的臉變得更白了一些?!?/br> 她點著今日帶回來的香料,沒接他的sao擾,只說:“你現(xiàn)在就像個死纏爛打的登徒子?!?/br> “可我不是因為想你?你確實被我纏上了,你不原諒我,跟著我離開,那我就一直呆在這里?!彼阶∷氖直?,“黛爭,你怎么就不信我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連發(fā)毒誓都能反悔?!摈鞝幨稚蠜]停,傅蘭蕭頓了一下,企圖先轉(zhuǎn)移話題,指著她手下的香料,酸酸地問:“這些東西真有用?居然一個國家的皇子還能親自給你送……” “你不是還為了香料來的?還在長安天天求神拜佛來著,之前你也說,不信這些。” 他靠在桌案前,有許多話跟黛爭說:“偶爾信一下不會出什么岔子,你說是不是,小神仙,嗯?” 他曾經(jīng)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也不愿與人有過多的溫情,不會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和任何人打交道都精于算計,偽裝成他們想要的模樣。 可是一次又一次在黛爭的面前,他與過去的自己越來越遠(yuǎn)。 他知道真實的自己卑鄙無恥,只想把她占為己有,甚至想過不讓任何人見到她,就讓他把她關(guān)在籠子里供他一人欣賞。 現(xiàn)在他不愿這么做了,他也愿意為了她,生出軟肋和牽絆。 他在此時覺得,不是自己掌控了黛爭的人生,而是黛爭掌控了他的所有。 他為她變成她喜歡的模樣,并且甘之如飴。 他會成功的。 或者,她也會成功的。 他同時想道。 傅蘭蕭本笑的微瞇的眼眶,忽然一變,他鼻子向來靈敏,急速抓過黛爭的手,將她護(hù)在懷里。 身后的香料瞬間爆炸,火舌迅速地卷著屋內(nèi)的裝飾,變成一團(tuán)團(tuán)火球,瞬間吞噬二人。 作者有話說: 第100章 冥冥 勢焰熏天的火焰直穿夜空, 左鄰右舍看到火勢,口中念念有詞,左呼右喚提著水桶救火。 可他們還未走近,就能聽見短兵相接的聲音, 黎國特質(zhì)的彎刀和中原獨有的刀劍交割, 流淌的鮮血使他們背后的大火更加氣焰洶洶。 逐漸的, 救火聲變?nèi)酰谝估镂ㄓ写蠡鹇拥穆曇? 和越來越清晰的打斗聲。 “黛娘子!黛娘子!”大火的源頭是黛爭的屋子,覓英和其他人還未睡著, 可以迅速反應(yīng)過來。 他抱起蘊生就跑,阿蠻也披著襖子跑出來,一桶又一桶地提水滅火, 可火焰卻越燃越兇。 “你放開我!”蘊生不顧覓英的阻撓,掙扎著,努力拍打著他的手臂, 可是孩童和男人的力量太過懸殊, 蘊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焰更旺, 而自己的親娘生死未卜。 “阿娘她……她……!”蘊生張嘴咬住覓英的小臂, 留下兩排猙獰的牙印。 “我去救她,你安分點!”可覓英紋絲未動,他沖蘊生吼道,“你現(xiàn)在沖進(jìn)去是添亂嗎?!” 他把蘊生塞到阿蠻身邊,提著一桶水, 將自己衣衫弄濕, 正要闖進(jìn)火海時, 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從濃煙中緩緩出現(xiàn)。 確切的說, 是兩個人的身形,二者幾乎交疊在了一起。 黛爭被黑煙嗆得咳嗽,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快……” “爭娘!” 幾個人急忙圍上去,覓英攙扶著黛爭,忙不迭地問:“你有沒有受傷?!” 黛爭雙手撐住覓英的手臂,搖了搖頭,眼神瞄到傅蘭蕭,覓英又忙把傅蘭蕭架住,讓其他人去看著黛爭。 他只瞄了一眼,便知道這人傷的極重,如若平時,他巴不得他趕緊死了,可現(xiàn)在也顧不得別的了。 黛爭扶著自己的腰,在阿蠻提著的水桶前蹲下,也不顧井水的刺骨,忙將里頭的水全部潑到自己身上。 她渾身滴著水,大口喘著氣,被扶著跟著覓英從后門中逃出,遛進(jìn)小巷,才將將緩過神來。 她開口說話時,還是咳個不停,嗓子低壓地跟男聲一般,“黎國的……香粉,有,” 話說到一般,她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跑的匆忙,他們也未來得及帶水。 但幾個人心中已明了,覓英問:“那香粉有問題?可娘子不是一直在用他們給的香粉安眠?難不成是……” “他們并非一心想要跟燕國結(jié)盟,而是想以小博大,刺殺燕國皇帝?” 黛爭點點頭,恐怕他們一開始找來她做譯官,就已經(jīng)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卻沒人料到自己和傅蘭蕭有這樣一段孽緣,更沒有料到大燕的皇帝會親自光臨。 這一切都讓他們的計劃提前,并且提高了不少成功的概率。 傅蘭蕭這人心思縝密,一般不會出錯,這幾年對邊地的治理也算有所建樹,可依舊擋不住一些不甘為臣的小國來犯。 黛爭全身灰敗,還在不斷的顫抖發(fā)燙,月牙白的衣裳被火星灼燒出一個又一個的殘洞,頭發(fā)也被燎了一處,不過比起傅蘭蕭來說,她幾乎算是毫發(fā)無損。 她把視線重新轉(zhuǎn)向傅蘭蕭,他的長發(fā)被燒去了一大部分,后背上的傷口蔓延到了前脖,血與rou的味道蔓延進(jìn)所有人的鼻腔中。 他在爆炸前的一瞬間,將她護(hù)在懷中,才讓她躲過了這一遭。 不過,他看起來離死不遠(yuǎn)了。 黛爭說不出這是什么感覺。 “爭娘,外面的打斗聲好像停了?!币捰⒌亩湟粍樱瑥难g拔出匕首,并未將傅蘭蕭扔在地上,“你們往后退,有人來了?!?/br> 巷口先是震出來一陣劍刃的輕彈聲,又聞渾厚的聲音試探道:“黛娘子?” “戚無?”黛爭手拍在覓英的肩膀上,示意他放下刀,“沒事的。” 他強(qiáng)行讓自己的聲音保持正常,“黛娘子,陛下還在嗎?” “他還活著?!?/br> 但黛爭不確定他會不會在下一刻就死,她忽然手足無措地瞄了他一眼,生怕她說錯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又重復(fù)了一遍,“他還活著。” 這里是黎國的地盤,黎國的精兵傾巢出動,跟隨傅蘭蕭來的影衛(wèi)再強(qiáng),也是一番苦戰(zhàn)。 戚無能在空隙中找到黛爭,實屬不易。 戚無很少暴露自己的感情,他作為傅蘭蕭的影衛(wèi),若是主子沒了,他活著也再無意義,他咬緊牙關(guān),顫音道:“我們將力保娘子和陛下離開黎國,請您一定要讓陛下活下去。” 她心中有一閃而過的糾結(jié)情緒,但黛爭的腳已經(jīng)先行一步,跟上了戚無。 她的內(nèi)心深處,是希望傅蘭蕭死的。 倘若他死了,長安就不會有人再尋找黛爭,不會記載有關(guān)她的任何一筆。 但絕不是這個時候——敵國侵犯,傅蘭蕭救她于水火。 曾幾何時,傅蘭蕭兩次躺在血泊中,一次他恩將仇報,一次她置之不顧。 這次,無關(guān)情愛,她還是要救他。 他們乘坐著一輛漆黑的馬車,連夜出城,身后的城池點燃烽火,舉國上下搜尋著幾人的蹤影。 傅蘭蕭經(jīng)不起折騰,還好馬車夠大,也有一些基本的可供療傷的器具。 黛爭和覓英讓他背面朝上,剪開他身上的爛布。 傷情比她想象的還要嚴(yán)重的多,他的背上幾乎沒有一塊好rou,和布料分不開的皮膚更是觸目驚心,洶涌的血腥味一下子彌漫在馬車間,隨著血腥味越來越濃,像是即將流逝的生命再做最后的掙扎。 這比她第一次見他,還要嚴(yán)重的多。 她好不容易處理完背后的傷口,她全身的衣服又濕了一次,竟不知是被井水打濕,還是汗水。 她數(shù)不清自己為他包扎了幾個時辰,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出了黎國,只知天光大亮,所有人今夜都度過的煎熬——覓英不知疲倦地駕著馬車,阿蠻和蘊生就在一旁幫她打下手。 孩子們的關(guān)系總算在這場浩劫中勉強(qiáng)達(dá)成了共識,互相抱在一起小憩片刻,又強(qiáng)打著精神去準(zhǔn)備吃食。 傅蘭蕭依舊在昏迷中。 他臉上的血與泥讓人看不出他本來的俊秀模樣,燒焦的味道讓他再無半點清雋的氣質(zhì),甚是難聞,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任由黛爭將他的頭發(fā)剪去了大半。 終于將傷口處理的差不多了,黛爭還是未放下心,畢竟她就是個赤腳大夫,全部的醫(yī)藥知識還是靠在汝城時的有樣學(xué)樣,她真怕辜負(fù)了戚無和其他影衛(wèi),辜負(fù)了他們的犧牲。 棘手的問題接踵而來,傅蘭蕭在第二夜中發(fā)了燒,黛爭只會包扎不會看病,一行人轉(zhuǎn)了方向,急匆匆地尋找著可以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