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吻(上)
安瓷霍然起身。 “攻擊你?!”她難以置信地喊道,“我、我怎么攻擊你?還有你露出魔形是干什么?你真想跟我打架?” “露出魔形是為了更直觀地進(jìn)行觀察。如果我沒猜錯,你體內(nèi)應(yīng)該存在著某種針對異族起效的特殊能力?!盇ndre語氣冷靜地說道,“而你剛剛提到,這種能力只有在你想要攻擊某個異族時才出現(xiàn)了,所以我暫且假定它只有在你意圖‘攻擊’時才會顯露出來。你可以把我想象成某個要襲擊你的敗類,比如Eric。” “我……但是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能力。”安瓷混亂地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原來不是人而是魔法師什么的,我以前從來沒經(jīng)歷過這么奇怪的事情。而且我早上把那個筆盒甩出去時,那個哥布林的臉直接被燙傷了,我可能會傷到你的!” “尼雅洛加具有非常強(qiáng)大的自愈能力。只要你沒有同時捅進(jìn)我的兩顆心臟,我就不會死?!盇ndre看著她,“此外,如果你真的擔(dān)心傷到我,那么你可以盡可能控制好自己的能力?!?/br> 安瓷焦躁地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個圈:“但是,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我怎么把那個什么能力發(fā)揮出來的。我今天早上真的就只是一門心思想讓那群哥布林離我遠(yuǎn)點(diǎn),然后我拿起筆盒,感覺手上忽然很燙,但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把筆盒扔了出去,接著我就看到被我打中的那個哥布林身上出現(xiàn)了傷痕。我、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調(diào)動的!總不會是跟著我感情走的吧!” 等等。 安瓷的話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起來了:她并不只有今天一次感受到了手上傳來的熱意。昨天上午被困在Mare制造的夢境之中時,還有試圖扯下花藤時,她都感覺到有熱意從皮膚上迸發(fā),然后夢境潰散,花藤凋敝。 她那時感受到了什么?憤怒、恐懼、抗拒、厭惡……是這些負(fù)面情緒催動了她體內(nèi)不為人知的力量,使之爆發(fā)并保護(hù)她嗎?她難道只有靠不斷折磨自己,才能得到庇佑嗎? “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盇ndre的話忽然變得很是遙遠(yuǎn),“大部分魔法的根源就是情緒。古代的巫師正是在迷迭香和罌粟花帶來的狂亂幻境中去聆聽神明的低語,并創(chuàng)造出詭譎的魔法?!?/br> “但我真的可能會傷害到你?!卑泊傻吐暤?,“我不想這樣?!?/br> “那么,我也說過了,安瓷?!盇ndre語氣卻溫和了下來,沒有方才那樣嚴(yán)厲,“你可以對我溫柔一些?!?/br> 安瓷猛然抬起頭,看向?qū)Ψ揭呀?jīng)完全轉(zhuǎn)化為銀白色的眼睛。那是無比剔透、無比純凈的銀白,她只有在十二月黑龍江的群山之中,才會在結(jié)滿樹梢的霧凇或是封凍的湖面上看到這樣純潔的銀白色,仿佛一個脆弱的夢境。她從未有這樣一刻深刻地感知到Andre的非人身份,又從未有這樣一刻意識到他與人類的相像。 安瓷慢慢地伸出手,最后,她將手放在了Andre的掌心。因?yàn)槟Щ?,他的右臂膨脹到了原先的兩倍,排列整齊的鱗片將陽光折射到她眼睛里,并激起連綿不絕的閃爍漣漪。她閉上眼睛,集中注意,試著回憶當(dāng)初她下意識用出自己能力時的感情,厭惡、煩躁、惱怒……安瓷心煩意亂地甩了甩頭發(fā)。 坦白講,由于之前幾次與異族不那么美好的“親密接觸”,安瓷本該對Andre的魔形感到本能的害怕。反正她嘗試想象了一下自己握著的手屬于其他任何一個異族,都讓她感覺到一陣從心底深處蔓上來的反感和惡心。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正握著Andre的手,她卻怎么也沒辦法說服自己要去產(chǎn)生這種攻擊性的情緒。相反,盡管Andre的鱗片十分冰涼,然而安瓷卻在那上面感受到了一絲好似是從鱗片底下的皮膚中透出來的暖意,淺淡但真切,仿佛是冬日云層中間穿出來的一線陽光。 “不行?!卑泊慑崛槐犻_眼睛,難受地喘了好幾下,“我做不到。我沒辦法產(chǎn)生那種情緒,我……我不覺得你讓我討厭,我沒辦法說服自己這個?!?/br> 她沒看見因?yàn)樗@句話,Andre的眼睛似乎睜大了一些,一縷浮光在他瞳孔里輕快地跳動了幾下。 “你并不一定要逼著自己產(chǎn)生反感的情緒?!盇ndre冷靜而耐心地回答,“積極的情緒也能夠促成能力的誕生。事實(shí)上,如果一定要用魔法來舉例子,我能說的是不管在哪個文明的神話中,丑惡都如出一轍,而美好的東西往往千姿百態(tài)。譬如,你現(xiàn)在可以試著把我身上的鱗片直接拔出來,你也可以試著讓它自然消失?!?/br> 安瓷打了個寒顫:“聽起來好痛?!?/br> 她重新閉上眼,這一次她的兩只手都握住了Andre的手,盡管如此,她還是無法將他變回魔形的鱗爪全部包裹住。安瓷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調(diào)動情緒,但不是反感或排斥,而是溫柔、希望以及體貼。如果她的能力具有強(qiáng)烈的攻擊性,她也可以嘗試讓它變得溫順和馴服,一把劍之所以同時存在鋒利的劍刃和粗糙厚實(shí)的劍鞘,其意義正在于此。 一縷淡淡的白光在她的指尖閃爍了一下,緊接著,暖意如流水般蔓開。 “安瓷?!盇ndre低聲喊她。 那股暖意流經(jīng)之處,Andre魔化的那條手臂上的鱗片如冰雪逢春,漸次消泯。他甚至自己都能感覺到,原本充盈在體內(nèi)的屬于異族魔形化后的焦躁、煩悶以及有些過頭的攻擊欲,此時全然得到了安撫與鎮(zhèn)定,取而代之的則是另外一種暖洋洋的舒適與輕松。在Andre過去歲月里度過的血激里,他并非沒有遇上過難以靠普通方式紓解的情況,每逢如此,他就會去找來幾箱酒,把自己強(qiáng)行灌醉到走不動路,以此避免本能統(tǒng)治理智,釀成一些無法挽回的惡果。然而此時,他覺得自己甚至比醉酒后還更加感到沉溺與舒暢。他的手腕一顫,幾乎克制不住自己要去更加貼近面前的少女。 安瓷聽到他的聲音,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即是Andre已經(jīng)恢復(fù)為人類形態(tài)的手臂,她愣了一秒,旋即,洶涌的喜悅席卷了全身。 “這……”安瓷松開握著Andre的手,猛然抬起頭,驚喜地說道,“這是我做到的嗎?我讓你退出了魔形的形態(tài)?” 她這么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因?yàn)榉讲艑ふ仪榫w的爆發(fā)點(diǎn),兩人靠得相當(dāng)接近。安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Andre細(xì)密的睫羽,和底下從貝加爾湖中竊取了顏色的雙眼,這時她還看見,或許是因?yàn)樗墒值锰?,Andre的側(cè)臉上還存在著一些銀色鱗片。她下意識地將掌心貼在他的臉頰上,溫暖的熱意再次從皮膚上蔓開,那些鱗片也消失了,下一秒,安瓷驀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干什么。她臉頰一熱,想要放開手,但卻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Andre扣住了。 “暫時別動?!盇ndre低低地喟嘆道。尼雅洛加從冰雪中誕生,本應(yīng)該天然厭惡光與熱,他一直覺得自己能為了安瓷在太陽底下走動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不可思議的事情,但現(xiàn)在他居然因?yàn)閷Ψ街讣獾呐飧械搅肆魬?。她溫暖的氣息、她身上散發(fā)的熱量、她奇妙的能力、她面對鬼侍時表現(xiàn)出來的令人意外的堅強(qiáng)與勇氣……她如同陽光下的樹苗一樣迅速地成長著。 安瓷有些不敢看他。她逃避般地閉上眼睛,心臟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剖開胸膛,再繞著球場跑個來回。Andre的氣息透著微弱的冷意,并不像普通人類那樣灼熱,她感覺到對方離自己只有一點(diǎn)距離了。安瓷內(nèi)心的情緒到達(dá)了一個頂點(diǎn),她發(fā)誓,如果Andre真的敢就這么吻下來的話,她一定會狠狠地、狠狠地推開他,然后用力地給他一巴掌—— 那股微冷的氣息停在了咫尺之遙,緊接著,她聽到Andre低聲對她說道: “我……能不能?” 安瓷心頭的防線陡然土崩瓦解。她另一只手也抬了起來,捧住他的臉頰,并點(diǎn)了點(diǎn)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