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揉了揉額間，好一會兒才會說道：“那就這樣吧?！?/br>
    千秋公主立刻坐直身子，盤起腿來，高興說道：“蘿羽，給本宮取面鏡子和梳子來，我要為阿娘梳頭?！?/br>
    蘿羽是公主的貼身婢女。

    一個瘦小的宮娥自角落中悄然而出，大概一炷香后，蘿羽就帶人抬著鏡子入了內(nèi)寢，豎在靠窗的角落里。

    之前陛下在鏡中受到歹人驚嚇，公主便直接把鏡子都搬到偏殿去了。

    “阿娘要不要梳頭啊。”雖然搬來鏡子，但千秋公主還是假模假樣地歪頭詢問道。

    陛下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好興致缺缺地點頭。

    公主殿下立馬開心起來，親自扶著陛下來到鏡前，接過蘿羽遞來的梳子，開心說道：“是我新學(xué)的，睡覺的時候打辮子，只是那辮子是五股的，打起來格外細(xì)密，睡了一夜散開卷卷的，可好看了?！?/br>
    陛下縱容著聽著她說話。

    “這次舍利法會后是不是有百戲園的人獻(xiàn)藝啊?！鼻锕鲉柕?。

    容成嫣兒點頭：“正是如此，聽說百戲園那邊排出新節(jié)目，叫百鳥獻(xiàn)丹?！?/br>
    “那我要去看?！鼻锕髁ⅠR說道。

    “法會你不愛去，玩耍倒是很積極?！北菹麻]眼，淡淡說道。

    公主殿下得意地?fù)P了揚眉。

    “對了，這是我新作的香薰?！鼻锕饔稚裆衩孛刂笓]著蘿羽從袖中拿出一瓶瓷白瓶子，打開蓋子，放在陛下臉邊，得意說道，“阿娘問問好不好聞。”

    陛下配合，微微側(cè)首聞了聞，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們這些小娘子才喜歡這么濃烈的味道，阿娘年紀(jì)大了，聞多了頭暈?！?/br>
    千秋公主蹙眉，不解收回瓶子：“濃嗎？怎么會呢，我蒸餾稀釋了好幾遍的?！?/br>
    “公主，先梳頭吧。”蘿羽上前，悄聲說道，“陛下也該累了?！?/br>
    千秋公主點頭，索性把瓶子交給她，拿起梳子認(rèn)真給陛下梳頭發(fā)，嘴里念念有詞。

    “一梳，祝阿娘歲歲平安，長命百歲?！?/br>
    “二梳，祝阿娘萬事如意，松柏常青?！?/br>
    “三梳，祝阿娘心想事成，得償所愿?！?/br>
    陛下閉眼聽著千秋公主在耳邊的低語，帶著千嬌百寵的小娘子才有的可愛稚氣。

    “殿下在念什么？”一側(cè)的蘿羽不解問道。

    千秋公主得意說道：“是我前幾日聽書時聽到的，說是民間嫁女那日，梳頭的嬤嬤都要這么說的，只是本宮把祝詞改了，怎么樣，還不錯吧?！?/br>
    蘿羽歪頭：“是每個人嫁人都會說嘛？”

    千秋公主梳頭的手一頓：“好像聽說就是娶妻的時候說的吧，不記得了。”

    “那公主大婚時會說這個嗎？”蘿羽問。

    千秋公主點頭：“本來不記得了，畢竟當(dāng)時時間都這么晚了，人都困死了，但好像聽到嬤嬤在我耳邊說什么，當(dāng)時都沒在意，前幾日聽那個說書人說起來，好像想起來是有這么一回事?！?/br>
    “哦。”蘿羽似懂非懂，殷勤附和著，“畢竟公主可是駙馬明媒正娶的棋子?！?/br>
    千秋公主對下并不嚴(yán)苛，底下幾個小丫鬟都格外縱容，是以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趣著。

    陛下眉尖微動，卻并未說話。

    千秋公主雖說是初學(xué)，但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編了一個黑黑粗粗的扁平的長辮子便垂落在身后。

    “阿娘快看看！”千秋公主開心說道，“好看嘛?！?/br>
    陛下睜開眼看著銅鏡中人。

    千秋公主提著辮子，高高興興地放在她面前：“阿娘可是我第一個編的人，看看，還不錯吧，又寬又密，可是一點錯也沒有的?！?/br>
    “好看……”陛下含笑點頭，只是很快她臉上就再也沒有笑意，眉心緊皺，臉頰厲色，死死盯著銅鏡中的人，眼底泛出血色。

    “阿娘。”千秋公主很快就發(fā)現(xiàn)陛下的異樣，不解問道，“怎么了?！?/br>
    陛下的聲音沙啞干澀：“你可看到銅鏡上有東西？”

    身后的容成女官也察覺出異樣，立馬放下筆，準(zhǔn)備過來。

    千秋公主下意識低頭看去，卻只看到鏡中是陛下嚴(yán)肅的臉，不解問道：“沒有啊?！?/br>
    陛下的呼吸逐漸加重，咬牙說道：“她在動！”

    千秋公主眉心一皺，直接伸手把銅鏡推倒，然后反身抱著陛下，厲聲說道：“把銅鏡搬出去?！?/br>
    容成女官聽到動靜，也跟著嚇了一跳，看著陛下緊繃的臉，還和公主殿下厲色的眸光，心中微動。

    蘿羽嚇得不敢動彈。

    “春兒，把東西收拾下去。”容成嫣兒開口。

    外間的春兒悄無聲息走了過來：“是?！?/br>
    陛下被公主殿下緊緊抱著，額頭抽動得厲害，疼得不由閉上眼，腦海中卻依舊畫面不斷。

    “留下，叫唐不言和沐鈺兒入宮。”她沙啞開口說道。

    春兒抬眸去看陛下。

    千秋公主也回過神來，咬牙說道：“一定又是那jian.人作怪?！?/br>
    她冷靜下來，對著春兒說道：“用本宮的名義去請?zhí)撇谎?，不要驚動太多人?！?/br>
    不甚亮堂的日光落在千秋公主狠厲的臉上，讓她常年帶笑的面容上多了絲無情的冰冷。

    春兒叩首，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 ——

    沐鈺兒一驚：“又看到東西了？”

    春兒神色凝重點頭。

    “可秋兒不是……”沐鈺兒喃喃自語。

    唐不言緩過氣來，這才開口問道：“看到什么東西？”

    春兒搖頭：“陛下不曾說起?！?/br>
    過了沒多久，馬車就到了迎仙殿外，誰知馬車剛停，一道驚雷在天邊炸開。

    眨眼間，大雨傾盆而下。

    醞釀了一天的大雨終于在申時末刻落了下來。

    幸好路程也不遠(yuǎn)，金鳳親自為唐不言撐傘，大雨掉落地面激起的水花打濕了下擺，水氣迎面而來，瞬間潤濕了臉頰。

    唐不言站在屋檐下，看著沐鈺兒快步走來的身形。

    她頭頂?shù)氖切?，幾乎淋濕了半邊衣服?/br>
    “好大的雨，說下就下，都不帶猶豫的?！便邂晝亨洁熘?。

    “進(jìn)去吧?！贝簝赫f道，“陛下還等著呢?！?/br>
    唐不言頷首。

    昨日已經(jīng)來過迎仙殿，只是今日他們直接被引進(jìn)內(nèi)殿。

    “一定是那個秋兒還有同伙?！?/br>
    “要兒看，這迎仙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徹查一遍?！?/br>
    “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陛下，若是抓到兇手定要把她千刀萬剮?！?/br>
    還未入內(nèi)，千秋公主的聲音便憤憤不平地傳了過來。

    “微臣唐不言拜見陛下，陛下天恩萬歲，拜見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卑職沐鈺兒拜見陛下，陛下天恩萬歲，拜見公主殿下，殿下千秋?！?/br>
    千秋公主聲音一頓，目光先是落在唐不言身上，隨后落在沐鈺兒半邊腦袋上，冷哼一聲：“沐司直的符怎么一點也沒有用，哼，這可是欺君之罪。”

    唐不言眉間蹙眉，還未說話，就聽到背后的沐鈺兒立馬拜倒，認(rèn)真解釋著：“符防得是鬼怪，又非壞人，自然無用?！?/br>
    千秋公主頓時語塞。

    “起來吧?！边€是陛下開口，直接說道，“去看看那個銅鏡上有沒有東西。”

    陛下聲音格外冷靜，瞧著不想是受到太大刺激的。

    沐鈺兒心中心思活絡(luò)，但腳步還是朝著一片狼藉的地方走去。

    宮娥們是直接把梳妝臺搬了過來，相比較昨日的狼狽，今日只是碎了一面半人高的鏡子。

    鏡子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屋內(nèi)亮堂的光在破碎的鏡面上閃著細(xì)碎的光。

    沐鈺兒蹲下.身來，伸手捏起一塊鏡子碎塊，仔細(xì)打量著。

    鏡子輕輕彈了一下格外清脆，背面雕刻著半截鳳鸞，正面因為不規(guī)則的邊緣，只能倒映出半截面容，冷不丁一看還有些詭異。

    “看出什么了嗎？”千秋公主問。

    沐鈺兒低聲說道，手上動作不停：“允卑職把銅鏡拼一下?！?/br>
    “這么多鏡子碎片要拼到什么時候”千秋公主看著碎了一地的鏡子，蹙眉，“蘿羽，去幫忙。”

    沐鈺兒沒說話，可直到蘿羽的青綠色裙擺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這才連忙說道：“不必，她碰過鏡子……”

    千秋公主眉尖高高揚起。

    唐不言趕在殿下發(fā)怒前，打斷她的話，慢條斯理補(bǔ)充道：“辦案件最需要親力親為，銅鏡簡單，司直拼得快，也能記得牢一些?！?/br>
    沐鈺兒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br>
    蘿羽聞言，只是尷尬地站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蘿羽回來吧?！鼻锕鏖_口，她才忙不迭回來。

    沐鈺兒動作很快，地面上的鏡子碎塊很快就被她拼好，偌大的鏡面上，幾道猙獰不規(guī)整的裂縫在頭頂燭火的照耀下，閃著細(xì)碎的光，卻又把沐鈺兒的聲音都扭曲了。

    這是一面巨大的菱花鏡，以圓形為中心，邊緣點綴上十二個弧形，整個輪廓乍一看宛若四朵牡丹盛開在邊緣，仔細(xì)看去，銅鏡邊緣上則依次，循環(huán)往復(fù)雕刻著麒麟、天馬、鳳凰、鸞鳥燈，邊緣則是連綿不絕的折枝花。

    鏡面被打磨著光亮照人，微微有些發(fā)黃的銅鏡甚至可以清晰倒映出臉上的小小絨毛。

    她掏出一塊帕子，輕輕在鏡子上仔仔細(xì)細(xì)地擦著，直到整個鏡面都被她擦過一點，白帕子趕緊如此，甚至連灰塵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