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嗯了一聲，目光看著那雙黯然的眼睛，突然伸手在那眼珠子前晃了晃。

    那雙琉璃雕刻的眼珠好似有微光閃動，可那光在跳動的燭火光照下實在太微弱了，可即便如此，那木偶還是在眾人的注視中緩緩轉(zhuǎn)動眼珠，幽幽地看向唐不言。

    若是人的眼睛從左邊看向右邊，眼眶，肌rou都會被牽引著，身子連腦袋都會微微移動，可偏這人是個木頭做的空心人，到處都是冷冰冰的僵硬木頭。

    那雙眼珠在巍然不動的頭顱下自僵硬空洞的瞳仁中緩緩移了過去，以一種不經(jīng)意間，卻又驀得有種rou眼可見的距離，自左邊移到右邊。

    幽深暗黑的眼珠直勾勾地注視著面前之人。

    張一被迎面暴擊，嚇得慘叫一聲，整個人掛在唐不言身上。

    “鬼，鬼啊。”

    唐不言被撞了一下腰，不得不扶著后側(cè)的高幾才站穩(wěn)身子，痛苦地揉了揉耳朵，又掐了掐腦袋。

    “別叫?！?/br>
    角落里的奴兒看不下去了，伸手捏著他的嘴巴，就像抽抹布一樣，順手把人從郎君伸手抽出來，不耐煩掛在自己身上。

    張一整個人虛弱地趴在他背上，瘦臉蒼白。

    “只要有人經(jīng)過，他就會動……”沐鈺兒若有所思，冷不說道，“原來這就是畫龍點睛?！?/br>
    唐不言去看另外一個已經(jīng)被巨蛇咬的支離破碎，甚至連半具都拼不起來的木偶人，但依舊可以從半個腦袋上看到那只暗淡的琉璃眼珠。

    “所以眼珠子是他們的開關(guān)？”陳菲菲低頭看著面前的破碎木偶，伸手在她眼珠子上動了一動，卻毫無變化。

    “他肚子都空了。”楊言非說道，“這個小盒子不見了。”

    “這兩個木偶人不會動，它里面是空的，也沒有眼珠子?！背探菖ゎ^去看背后一大一小的木偶人。

    這兩個木偶人中間甚至都沒有緊密的物件，空空蕩蕩的，倒想是市面上常見的木偶。

    沐鈺兒手腳麻利地把剩下的連接枝干都扯了出來，把小盒子放在手里扒拉了一下，最后擰眉，遞給唐不言：“這個機關(guān)嚴(yán)絲合縫的，這個洞也太小了，手指也伸不進(jìn)去?！?/br>
    唐不言接過兩個阿巴掌大小的木盒子，盒子上還帶著guntang的溫度，被耐熱的木頭遮擋了大半，但入手依舊覺得灼熱。

    “有點像魯班鎖?！睆堃粡呐珒罕澈筇筋^過來，“但榫卯結(jié)構(gòu)也有插口啊，這個怎么四面是封閉的。”

    唐不言把那個盒子放在手心顛了顛。

    “里面有東西?！彼f。

    “還挺重的?！便邂晝合仁嵌自诘厣显谀哪九既说难劬ι蟻砘鼗瘟嘶?，見它渾然不動，再也沒有剛才的變化，這才起身說道，“而且里面似乎有液體?！?/br>
    “會變燙，是不是因為里面有火？”張一心癢癢說道。

    “有火有什么用？”沐鈺兒問。

    張一搖頭，然后指了指：“這兩個木偶工藝差好多啊，從外表的精細(xì)度道內(nèi)在的結(jié)構(gòu)?！?/br>
    眾人的目光落在旁邊只剩下半截的木偶身上。

    木偶說是半截其實也就剩下幾個零件了，里面的東西也都零零碎碎，但也能看出木偶里的與眾不同的細(xì)致。

    “這個木偶更精致一點?！睏钛苑莾上鄬Ρ戎?，“這具里面的零件幾乎塞滿了身體，但內(nèi)在這一圈，卻是空的，應(yīng)該就是塞人的，但是感覺好擁擠啊，那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br>
    中間那圈空白的地方并不大，尋常男子體型難以進(jìn)入，便是沐鈺兒這等修長身形都有些縮手縮腳，倒是琉璃這等嬌小體型的剛好。

    “男的。”沐鈺兒瞇了瞇眼，“但當(dāng)時那條蛇來得巧，我還沒仔細(xì)看，也不知道里面的具體模樣，但那個人好像還挺高，半截脖子露出來的?！?/br>
    “這等技藝當(dāng)真是鬼斧神工。”張一小心翼翼從奴兒背上滑下來，小心翼翼挪過來，蹲下來擺弄著那身軀身上的結(jié)構(gòu)，“上一具控制小臂的不過一條連軸，但這個足足有十根，而且互不干擾，這十根控制著小臂上的每個部位，人的小臂也就一個骨頭，幾塊rou，這個機關(guān)一旦啟動，簡直和人類沒有任何區(qū)別?！?/br>
    沐鈺兒聽得認(rèn)真，隨后不解問道：“這個木偶人打斗起來，到底是人控制還是機關(guān)控制？”

    張一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摸過去，恨不得一雙眼睛都埋進(jìn)去，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不知道，但我覺得設(shè)計這個東西的人，要的應(yīng)該是足智多謀的腦袋，無堅不摧的身體?！?/br>
    沐鈺兒一怔。

    “那不就是無敵了?！鼻刂珞@訝說道。

    張一點頭，他對讀書之事并不精通，但極為擅長奇技yin巧之術(shù)，一眼就能看出做出此物之人一定也是精于此道之人，甚至比他還要厲害上許多。

    “那個盒子在胸口的位置，但這個胸口的位置要站著人，那他的這個盒子塞哪里？”楊言非問。

    “你看腿這邊應(yīng)該有一個分支挾制控制大腿，但這里斷了，按道理一根長軸是不能斷的，且要留有至少一寸的距離才能靈活轉(zhuǎn)動，所以我猜測，這條連軸應(yīng)該很長，只是現(xiàn)在斷了而已，若是我的話，會把所有接頭連起來……”張一點了點心臟的位置，“應(yīng)該在這里?！?/br>
    “這個位置倒也合適?！睏钛苑敲掳汀?/br>
    “所以這東西到底是什么？”沐鈺兒扭頭去看唐不言，期待問道，“開的出來嗎？”

    “傳言墨家有一款機關(guān)，由二十七塊組件組成，一旦合成便稱得上1rou體凡胎，再也不能打開，最合適用來掩蓋秘密，其作用不亞于石沉大海，稱之為沉海，但此技在秦朝時便以被銷毀。”唐不言把手中的正方形盒子來回?fù)芘?/br>
    “但這里不是有孔嗎？”沐鈺兒湊過去，用手指指了指盒子上的八個孔。

    唐不言摸索著其中一個細(xì)長的洞口：“這就是設(shè)計之人的高明之處，借著榫卯的空隙卡主鏈接軀干的八條連軸，卻又完全沒有破壞這個機關(guān)的結(jié)構(gòu)?！?/br>
    沐鈺兒嗯了一聲：“那現(xiàn)在可以打開嗎？若是不行，我就把它拆了?！?/br>
    “若是我沒猜錯?！碧撇谎员椎氖种改笾莻€方塊盒子，“這里面放著是易燃之物?！?/br>
    沐鈺兒點頭，順手抹了一把木頭，煞有其事說道：“我覺得也是，燙手?！?/br>
    唐不言的目光在她的手指上一掃而過，最后單獨拿說道：“若是強.拆，很大程度會自爆?！?/br>
    沐鈺兒一驚，原本撫摸著木盒的手指一動，瞬間把它從唐不言手中抓了出來，緊張說道：“這么嚴(yán)重！”

    唐不言頷首：“設(shè)計之人心機深沉，手段高明，當(dāng)屬不二天才?！?/br>
    沐鈺兒擰眉，打量著手中的東西，活像一個燙手山芋：“這可怎么辦？”

    “反正這里到底是怎么驅(qū)動已經(jīng)不重要?！币恢背聊牧鹆У吐曊f道，“但有人借著這些木頭人裝神弄鬼是不爭的事情了，這東西是村里的，村子里人人都在打磨機關(guān)物件，我們不如去問一下這村子里的人?！?/br>
    “是這個道理?！鼻刂琰c頭附和，“天下之物本就不能竟得秘法，反正木偶的秘密已經(jīng)確定，小貓兒之前看到的木偶人抬棺很有可能就是這樣的木偶，那個嚇唬你的，躲在木偶里的人也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們現(xiàn)在只要弄清這個村子，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br>
    “是啊，這個村子真奇怪，有這么厲害的本事去洛陽賣藝保證賺得滿缽，現(xiàn)在龜縮在這里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也太可疑了?！币恢背聊耐跣虏唤庹f道，“我今日把村子里的人逛了一遍，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年輕人很少很少，大都是老年人，實在是有些奇怪?！?/br>
    沐鈺兒把木盒子放在直接打轉(zhuǎn)著：“今日我和少卿去了后山，聽到那個阿大說，村子一直在和一伙人合作，那伙人的目的位置，但村子的目的似乎是治病，對了，菲菲，那些年輕女子到底為何不能生下孩子?！?/br>
    陳菲菲頭也不抬說著：“中毒了?！?/br>
    “中毒?！绷鹆@訝說道，“誰對她們下毒了。”

    陳菲菲摸了摸那個木偶人的琉璃制成的眼珠，沉吟片刻后說道：“中毒時間挺長了，隨著中毒年限越來越長，所以原先只是生不下來，之后是胎兒畸形，然后就是容易流產(chǎn)，孩子活不下來，到現(xiàn)在連受孕都難以成功?！?/br>
    “什么毒這么陰險?！鼻刂珲久紗柕?。

    陳菲菲搖頭：“沒有仔細(xì)查過，也沒找到可能有毒的東西，只是按照他們的話推測下來而已?！?/br>
    “那兩個媳婦說村中所有女人都這樣，是不是說明這個毒只對女子有用，而且是不知不覺下的，所以才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绷鹆久颊f道，“何人如此歹毒?！?/br>
    陳菲菲擰眉；“沒有什么毒藥只會女子生作用，對男子沒用的，都是rou體凡胎，毒藥也沒腦子，不可能只挑女的?！?/br>
    “那兩個媳婦的郎君我并未診脈，我并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問題，但那個村長我順勢看了看，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br>
    沐鈺兒沉默，背著手繞著唐不言開始繞圈，嘴里分析著：“一家子的衣食住行都是一樣的，沒道理就逮著兩個小媳婦，而且全村的女子都是如此，最大可能是毒下在男人碰不到的地方?！?/br>
    唐不言垂眸看著面前溜溜達(dá)達(dá)的人。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屋外能聽到穿堂而過的夜風(fēng)掃過年久失修的屋檐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是不是做機關(guān)部件的活啊?！辫⒗洳欢￠_口說道。

    沐鈺兒腳步一頓，抬眸看人。

    那個小小的機關(guān)物件滿滿地堆在村長院中的角落里，兩個媳婦每次天剛亮就坐下來打磨。

    “那村長知不知道做這個東西會讓孩子生不下來?！标惙品瞥聊毯蠓磫?。

    “村子到底做這么多等人大小的木偶人做什么？”唐不言的目光在屋內(nèi)四具木偶上掃過，最后又在沐鈺兒腰間的小木偶上一掃而過。

    “如今洛陽市面上的木偶除了戲班里需要，大部分都是玩具，最大也不超過小臂，時人多有忌諱，木偶似人并不吉祥?！?/br>
    沐鈺兒抬眸看他。

    “你說過，那日你跟著那對木偶人一直隱隱聽到哭聲?！碧撇谎源鬼⒁曋媲爸?，“你第一次入村子，被一陣詭異女子哭聲引誘，之后誤打誤撞來到寶青山，次次都是女子哭聲……”唐不言緩慢說道。

    沐鈺兒聽著，隨后神色微變。

    “若是，那哭聲不是木偶中的人發(fā)出的呢，若是那一次你聽到的女子哭聲并非尋?？诩颊弑葦M的呢。”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在跳動的燭火中宛若孤螢閃動，懸燈泠泠。

    屋內(nèi)的燭火跳動一下，照得眾人臉色陰暗不定，神色各異。

    “他們把活人放在棺材里沉水了?！背探菔B(tài)驚訝著。

    沐鈺兒瞳仁在剎那間緊縮起來，隨后嘴角微微抿起。

    “沉水做什么？”張一不解問道。

    屋內(nèi)氣氛倏地一僵。

    陳菲菲臉色凝重厭惡，帶著深深的憎惡：“這個村里的人竟然在飼養(yǎng)這個怪物?！?/br>
    唐不言看著沐鈺兒震動的神色，似乎明白她心中一瞬間升起的自責(zé)，緩緩伸手，替她垂落肩上的發(fā)帶放到伸手，最后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此事與你無關(guān)，天下救濟之事本就無法一一得其所愿?！?/br>
    沐鈺兒抬眸看他。

    唐不言嘆氣，手指在下顎處一閃而過，似是溫柔安撫，又好似不過是不經(jīng)意查過，只最后又重新垂落在袖中。

    “但人哪來的？”楊言非不解問道，“難道這就是村子里的年輕女子這般少的原因，但按照這個村子不和外界來玩的情況來看，若是只消耗自己村子里的人，遲早要把自己都搭上去?！?/br>
    沐鈺兒垂眸，手指打在刀柄上的玄武頭上，淡淡說道：“后山關(guān)了很多年輕小孩和女人，我猜測那阿大就是做拐.賣生意的，也就是他們抓了小昭?！?/br>
    今夜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震驚，眾人只是麻木地聽著，卻又覺得越發(fā)棘手。

    “這都是什么事啊?！鼻刂缟頌榫┱赘故碌纳僖?，忍不住頭疼地揉了揉腦袋，“丟了這么多人，原來都在這里。”

    “目前來看，村子因為孩子的事情選擇祭祀，祭祀的就是那條巨蛇，祭品就是那些女子和小孩，然后有一伙人要和他們合作，說給他們治病，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要村子為他們做什么?！睏钛苑潜持謥砘刈吡藥撞?，把所有信息整合起來，一點點分析過去。

    “你說這個毒會不會就是那活人下的?！睆堃秽洁熘?，“哪有這么巧的事情，我們菲菲都不能看不出的毒藥，她倒是一下子就有解藥了?！?/br>
    自來醫(yī)毒不分家，治病和剖尸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陳菲菲已經(jīng)是當(dāng)今世上獨占鰲頭之人，怎么會有比她還出色的人！

    張一盲目信任地想著。

    “只等明日看他們祭祀到底如何為之?！碧撇谎缘吐曊f道。

    “我猜測每次都是一個輪回，涉及祭祀自來就不會是隨意位置，而且這些木偶人也許就是還浮在水底下的那伙人提供給村里的人，畢竟這個村子在一開始并不避世不是嗎，若是他們有這個手藝，不該一直默默無名，不曾聽人說起?！?/br>
    “三年前?！便邂晝旱吐曊f道，“所有的事情發(fā)生在三年前?！?/br>
    “這個中毒情況也差不多是三年前的?！标惙品普f。

    “可明日不是山門開啟之日嗎？”琉璃猶豫說道，目光在眾人面前一掃而過，小聲說道，“那我們是留在村中，還是去找那個出口?！?/br>
    眾人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