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鈺兒捏著唐不言的袖子，看著他，依舊笑瞇瞇說道：“好啊?！?/br>
    老村長抬眸看他，那張堆滿皺紋的嘴角露出笑來，偏那雙眼睛格外陰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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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琉璃愛

    祭祀

    夜色擦黑, 空氣中彌漫著桐油的焦味，昏暗的夜色瞬間被燭火驅(qū)散，暈開一團(tuán)團(tuán)光圈, 山風(fēng)凌凌，樹影閃閃。

    沐鈺兒和唐不言站在樹下，冷眼看著村子里地老人各自出了房門，安靜地站在水井邊上, 宛若一節(jié)節(jié)腐朽的木頭在火光中無言佇立著。

    那個(gè)古怪的棺材被高高吊了起來, 露出里面的三不像的泥塑佛像。

    那雙狐貍眼斜長而上揚(yáng)，消瘦三角的面容邪惡而憔悴，龐大的腦袋偏被縫合在一個(gè)小孩的瘦弱的軀干上, 后又被釘死在棺材里，身側(cè)被一條漆黑巨蛇纏繞著, 蛇頭揚(yáng)起，蓄勢待發(fā)的攻擊模樣。

    秦知宴嚇得一哆嗦, 躲在兩人背后小聲說道：“看的我毛骨悚然的?！?/br>
    唐不言瞳仁微微瞇起，打量著那個(gè)狐貍頭人身的古怪生物, 聲音低沉緊繃：“這個(gè)小孩……是不是人的尸體？”

    沐鈺兒嗯了一聲：“干尸, 狐貍也是真的狐貍，脖頸處時(shí)候那條發(fā)黑的線是縫合的線, 只有外面的蛇有點(diǎn)像木頭雕的, 裹上蛇皮?！?/br>
    琉璃聽得倒吸一口冷氣, 悄悄靠近陳菲菲：“難道不是木頭嗎，我看他們木雕雕刻的也很像真的?！?/br>
    陳菲菲在那棺材打開的一瞬間，便瞬間沉下臉來。

    木頭就是木頭, 再是巧奪天工的人也不可能當(dāng)真把它變成一個(gè)人, 關(guān)節(jié), 骨痕都是難以復(fù)刻的痕跡，更別說這天下還有如此肖像皮膚肌理的東西。

    楊言非擰眉：“這樣的祭祀神，怎么看都是邪神啊。”

    幾人說話間，幾個(gè)年輕人把那一個(gè)個(gè)木偶抬了出來，各自用繩索把木偶一個(gè)個(gè)捆起來，所有老人被一圈燭火圍繞著，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跪在棺材前，神色虔誠，嘴里念念有詞。

    黃土地面上倒影相互交織，掙扎斜入，凌亂一片。

    年輕人把十二個(gè)木偶全都捆好，便安然站在一側(cè)，長長的影子落在村長謙卑佝僂的脊梁上，好似這副消瘦的脊背正背負(fù)著這里僅存的年輕人。

    “起神吧?！崩洗彘L的聲音更加沙啞了，好似那一跪，吸走了他的全部精力。

    阿大點(diǎn)頭，把為首第一個(gè)木偶人抬了起來，那木偶頗重，抬起來時(shí)，赤.裸的胳膊便鼓了起來。

    與此同時(shí)，所有村民嘴里的聲音驟然放大。

    沐鈺兒不由凝神去聽，那細(xì)碎而整齊的聲音從低沉到混亂再到整齊。

    那驟然含糊卻又劃一的聲音，好似古寺中的大鐘余韻在安靜的夜空中一聲接著一聲在回蕩，聽的人莫名心情煩躁。

    ——“月亮飛于水……鬼怪藏在火……”

    沐鈺兒眉心緊皺。

    這話莫名有些耳熟，卻又遲遲想不起來是哪里聽過。

    “狐貍的眼睛動(dòng)了。”楊言非聲音微微發(fā)抖，指著那個(gè)棺材中的三不像的東西，驚詫說道。

    秦知宴嘴里冒出一連串臟話，最后把腦袋懟在唐不言后背，嘴里碎碎念著：“怎么回事，要復(fù)活了嗎？”

    “這里的眼睛為什么都是用琉璃做的?！辫⒌吐晢柕?，“這山產(chǎn)琉璃嗎？”

    夜色漸起，夏風(fēng)徘徊，圍城一個(gè)圈的燭火照得這一片格外亮堂。

    “送行?！贝彘L半伏在地上，枯瘦的手指緩緩收緊，沙啞說道。

    阿大他們抬著木偶繞著火把走了一圈，最后朝著村子口走去。

    微涼的月色落在地面上，讓逐漸遠(yuǎn)去的人身上浮現(xiàn)出一層朦朧的月光。

    沐鈺兒目送著那行人遠(yuǎn)去，冷不丁收回視線，正好看到那老村長那雙幽深年邁，卻又陰沉銳利的眼睛正幽幽地看著她。

    秦知宴嚇得嘴里又開始冒臟話，楊言非和琉璃一人抱著一只陳菲菲的胳膊。

    “看我們做什么。”他嘟囔著，“嚇人?！?/br>
    沐鈺兒和他對視一眼，隨后背著手竟然朝著他溜溜達(dá)達(dá)走了過來。

    “我可以跟過去看看嗎？”她彬彬有禮問道。

    老村長許是沒想到這人膽子頗大，聞言只是冷笑一聲，眉眼重新耷拉著，厚厚的皺紋把眼尾拉出一道深刻的陰影：“村子祭祀，不容外人摻和。”

    沐鈺兒點(diǎn)頭，扭頭對著唐不言說道：“那我們偷偷跟過去。”

    別說村子里的人，自己人都被這話聽蒙了。

    “不好吧?！鼻刂缣匠瞿X袋，眼珠子提溜轉(zhuǎn)了一圈，委婉說道。

    村子里的人已經(jīng)怒目而視，雖都是老人，但也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兵家有言，先禮后兵?！便邂晝夯瘟嘶文X袋，笑瞇瞇說道，“我問過了，他先不同意！”

    理直氣壯，有理有據(jù)，有點(diǎn)禮貌，但都不多。

    眾人面面相覷，然后齊刷刷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不虧是一直維持新婚夫妻故事的體面人，聞言也只跟著點(diǎn)頭，一如既往地聽之縱之：“好。”

    沐鈺兒歪頭，看著老村長，臉上笑容燦爛，慢條斯理說道：“不好意思了?！?/br>
    老村長嘴角微微彎起，只是冷淡說道：“還有半個(gè)時(shí)辰，山門就要開啟了，諸位貴人還不走嗎？”

    沐鈺兒背著手來到那個(gè)古怪的棺材面前。

    小孩枯瘦發(fā)黑的四肢垂落下來，就像被一點(diǎn)點(diǎn)抽去生氣的活力的枝丫，最后成了朽木的身體。

    “這個(gè)孩子，是村子里的小孩嗎？”沐鈺兒一只手按在刀鞘上，一只手輕輕彈了彈蛇頭。

    誰也沒想到，蛇頭竟然會動(dòng)。

    那原本高高揚(yáng)起的蛇頭目視前方，瞳仁中燭火閃耀，卻在此刻那蛇頭微微垂眸，當(dāng)真好似一條無骨的巨蛇，緩緩看了過來，那雙逼真的獸瞳豎眸冰冷地注視著沐鈺兒。

    楊言非看得哆嗦了一下：“鈺兒。”

    沐鈺兒眉眼不動(dòng)，穩(wěn)若泰山：“只有心中恐懼的人才喜歡用這些東西恫嚇?biāo)?，我沐鈺兒自來坦坦蕩蕩，不懼人言，不畏鬼神，不行惡事，不走歧途，何懼這些東西。”

    老村長眉眼緊繃，神色中帶著遮掩不住的狠厲。

    “客人是打算破壞我們的祭祀?！彼磫?。

    “若是正兒八經(jīng)的祭祀我自然不干涉?！便邂晝嚎粗请p狐貍眼睛，“可你們是嗎？”

    “讀書人祭拜孔子，可有誰會質(zhì)疑?！?/br>
    “百姓祭拜廟宇神佛，可有誰會憤怒?！?/br>
    “山野之人祭拜日月星辰，可有誰會阻止?！?/br>
    她握緊手中的刀柄，冷笑一聲：“你們用活人做祭，殺害無辜，如今報(bào)應(yīng)來了，卻妄圖踩著尸骨，踏著血rou，去撫慰自己的恐懼?！?/br>
    安靜的村民頓時(shí)恐慌起來，聲音逐漸嘈雜。

    “你們……”

    長刀驟然出鞘，刀鋒澄亮，鶴鳴流音。

    面前的巨蛇轟然摔落在地上，棺材上的小孩也驟然跌落，猙獰的狐貍腦袋朝著沐鈺兒倒去，卻在眨眼間被削去腦袋，光沖碧落，群魔膽顫，百怪傾危。

    “不配。”

    小孩的尸骨軟綿綿落下，最后被人溫柔抱在懷中。

    枯瘦的手指好似秋日即將掉落的細(xì)枝，脆弱而纖細(xì)，如今安靜的垂落在大紅色的衣袍繡面上。

    人群頓時(shí)sao動(dòng)起來，老村長手中的拐杖被牢牢握在手心，蒼老的聲音在微高的音量下嘶啞而憤怒。

    “你這是做什么?！?/br>
    沐鈺兒轉(zhuǎn)身，注視著面前眾人，神色冷靜。

    “還是是你們村子里的小孩嗎？”她不理會眾人的憤怒，只是繼續(xù)問著第一個(gè)問題。

    “是，是我的孩子?！庇幸粋€(gè)尖銳響起，一個(gè)面容憔悴的女人踉蹌走了出來，“是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還給我?！?/br>
    ——這是張一他們居住的那戶人家的媳婦。

    “你為何要獻(xiàn)祭你的孩子？”秦知宴驚訝問道。

    那婦人神色著急，朝著沐鈺兒伸手，卻遲遲不見她把手中的孩子還給她，便崩潰說道：“我也不想的，他一出生就一直生病，這是村里這幾年唯一生下來的孩子，可卻活不下去，山神說這是報(bào)應(yīng)，只有這樣他才可以永生，永遠(yuǎn)活著。”

    “荒謬。”陳菲菲沉下臉，“人病了就該去看醫(yī)生，神鬼若是真的能左右命數(shù)，為何人間依舊惶惶，苦難照樣不止。”

    那婦人只是跪在地上流淚。

    “不論如何，這也是我們村中的事情，與你們何干?！贝逯心局樥f道。

    唐不言側(cè)首看他：聲音冷淡疏離：“巍巍天下皆是皇土，蕓蕓眾生不約律法，斷然沒有殺.人.放火卻自詡村中之事視而不見的?！?/br>
    老村長抬眸冷笑，直接威脅道：“幾位貴人今日是不打算出去了嗎？明日之后，山門未必還開著?！?/br>
    沐鈺兒漫不經(jīng)心笑了笑，帶著嘲諷：“出去自然是出去，但也要把你們這邊的事情弄清楚，山上的人救出來才能厲害?！?/br>
    “左右不過是機(jī)關(guān)山，便是炸也該炸平了。”唐不言淡淡說道。

    老村長臉色微變，村民們?nèi)紘诉^來，在燭火的照耀下衰老年邁的臉上山鎖著冰冷無情的陰影。

    “你們到底是誰？”老村長厲聲質(zhì)問道。

    “是誰不重要?！便邂晝喊褢阎械暮⒆舆f給那個(gè)哭泣的夫人，眉眼不抬，冷淡說道，“許是這滿山冤魂請我們過來吧了?！?/br>
    村民們臉色微變，頓時(shí)警惕地打量著周圍，卻只看到亮堂燭光，便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你們殺自己人時(shí)，難道就不害怕嗎？”沐鈺兒冷不丁問道，“把他們放在木偶中就不會害怕嗎？”

    人群瞬間sao動(dòng)起來，所有人都靠在一起，身上不安慌張。

    老村長手中的拐杖用力錘了錘地面。

    “把村子從上面搬到下面，不就是因?yàn)楹ε拢怀龊⒆討岩墒菂柟碜魉?，人越來越少，便又覺得是死人報(bào)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