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個做什么？”安樂郡主咬牙問道。

    唐不言眉眼不動，淡淡說道：“東宮若是想要借著北闕，在陛下面前賣乖，只會讓陛下心生戒備?！?/br>
    安樂郡主眉心一揚(yáng)，似笑非笑說道：“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小鈺兒?！?/br>
    “北闕是陛下親手打造的一把刀?！碧撇谎圆⒉焕頃d里藏針的諷刺，只是安靜得注視著面前年輕得意，野心勃勃的郡主，“刀，是碰不得的?！?/br>
    “若是你們唐家在朝堂上也能如此維護(hù)我們東宮就好了?！卑矘房ぶ魍蝗恍α似饋恚麄€人往后倒去，懶洋洋的陷在軟靠上，長眉揚(yáng)起，意味深長說道，“唐少卿還少說了一句話，不僅碰刀的人會死，刀也會折?！?/br>
    唐不言沉默地低著頭，卻巍然不動，絲毫沒有激怒郡主后告退的模樣。

    ——分明是還想要一個答案。

    “可惜了，這事你猜的不太對，我找小鈺兒，跟東宮有關(guān)，卻又關(guān)系不大。”安樂郡主垂眸，盯著手中的糕點(diǎn)，“這些日子看了一點(diǎn)書，其他的倒也不記得了，卻莫名記著這一句話——仲尼不假蓋于子夏，護(hù)其短也，想來少卿博學(xué)多識，比我更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唐不言眉心一動。

    “這話便是送給今日少卿攔馬車的所有問題的。”安樂郡主合上眼，眉宇間的稚氣被日光一照便消失得一干二凈，只剩下華麗首飾映襯下的雍容貴氣。

    ——這是魏晉嵇康曾斜與山巨源絕交書的一句話，這句話的前面一句便是，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jì)之。

    唐不言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如此說你還不放心嘛，那我就再說一句，我不會讓東宮的事牽連到沐鈺兒?！卑矘房ぶ饕娝徽Z，有些不悅，但還是忍氣再一次強(qiáng)調(diào)著，“我找她不過是我自己歡喜，難道這樣不行嗎？”

    安樂郡主生性驕橫，卻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唐不言得了心中的答案，便謙遜說道：“不敢擾郡主雅興。”

    安樂郡主冷哼一聲，隨后不悅說道：“那就趕緊走，你好端端攔著我的車說著莫名其妙的話，還不趕緊走，難道要我親自送你下去不成?！?/br>
    唐不言靜靜地看著她，最后叉手行禮，恭敬退下。

    他剛一下馬車，馬車便直接走了，與此同時暮鼓鐘響，夕陽西下。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入了冬，白天的日子總是格外短。

    瑾微見郎君不動，便上前問道：“三郎可是要去哪里？”

    唐不言回神，目光從那輛馬車上移開，一直捏著手指的手微微一動，瞬間xiele力氣，眉心的那點(diǎn)愁緒卻半晌也沒推開。

    “要不去北闕？”瑾微見人沒說話，忍不住開口小聲建議著，“司長升官了，也該慶祝一下了。”

    “你親自去富貴樓定一桌吃食送過去?！碧撇谎匀嗔巳囝~頭：“裴寂是不是今日回來？”

    瑾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按照半月前的書信，也該是今日，三郎一早就吩咐過了，我們的人一直在城門口等著呢?！?/br>
    唐不言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去把人請來……對了，余家那位大夫人如今被接出來了嗎？”

    瑾微點(diǎn)頭：“夫人親自去接的人，應(yīng)該能在暮鼓結(jié)束前送到北闕給陳仵作醫(yī)治?！?/br>
    “把人攔下，不要讓人進(jìn)北闕。”唐不言抬頭看著西邊血紅的天色，輕聲說道。

    瑾微一怔：“為何？”

    “你去尋個院子，離著北闕遠(yuǎn)一些，以后你每日接送陳娘子去給人治病?！碧撇谎缘穆曇舾糁嚭熡挠膫鱽?，帶著初冬寒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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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 玫瑰求

    夜伴

    子時的更聲剛想起, 唐不言小院的大門才再一次打開，安靜的唐家頓時熱鬧起來。

    唐不言披著大氅下了馬車，快步朝著內(nèi)院走去。瑾微手中捧著一疊眼看著就要擋住眼睛的書, 吃力地跟著。

    他的臉色并不好看，在沿途的檐燈照耀下，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冰冷，沿途的仆人見了人紛紛退到一邊。

    “三郎剛才在宴席上一口沒動?！辫涯钳B書放在案幾上, 擔(dān)憂問道, “可要讓廚房弄點(diǎn)粥來?！?/br>
    唐不言脫下大氅，搖了搖頭：“把燭燈都點(diǎn)亮，下去吧?！?/br>
    瑾微欲言又止, 卻也知三郎脾氣，只好把屋內(nèi)的樹燈全都點(diǎn)亮, 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桌子上堆滿了或嶄新或陳舊的書籍，很多甚至連著封皮都被摸出了毛邊, 最上面的一本赫然是新謄抄的巴州年鑒，之后基本都是或多或少都是和巴州有關(guān)的事情, 甚至還有一本歷年的氣象書, 厚厚一本，應(yīng)該也是謄抄的, 封面格外簇新。

    唐不言極有耐心, 一本本, 一頁頁翻過去，有時會在某一頁停留了片刻，眉心微微皺起, 時不時在紙上涂涂寫寫, 一張宣紙很快就密密麻麻寫滿了東西, 自己潦草，只能隱隱看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字。

    ——調(diào)露四年……

    ——怒江水災(zāi)……

    枝葉搖曳落在素色的紗窗上，屋內(nèi)的燭火徹夜不息，倒影在窗簾上的身影巍然不動。

    瑾微中間過來添了兩次油，見三郎一點(diǎn)也沒有抬頭的跡象，只好原路退了回去。

    守在門口的奴兒見了他出來，第一時間抬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瑾微無聲嘆了一口氣，無奈搖了搖頭。

    奴兒立刻喪氣地低下頭。

    “去準(zhǔn)備火盆來?！辫认缕腿苏f道，“不要生滿盆，送六盆進(jìn)去，之后每一個時辰就去換。”

    “要不要去找……”背后的奴兒突然伸手扯了扯瑾微的衣擺，對著東邊努了努嘴，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倒是出幾分機(jī)靈來。

    瑾微被扯了一個踉蹌，扶著柱子才站穩(wěn)，朝著東邊看了看，出了唐家的范圍，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子時過半，想來都睡了。

    ——司長好脾氣，想來也不會生氣，只是……

    “不了。”瑾微對自家三郎倒是頗為了解，搖了搖頭，“三郎會生氣的。”

    奴兒悶悶哦了一聲，收回手，繼續(xù)叉手，沉默地坐在小板凳上。

    直到天色蒙蒙亮起，屋外傳來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唐不言才把最后一本書放下，揉了揉眼睛，端起手邊的冷茶正準(zhǔn)備一飲而盡，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迷迷瞪瞪，但熟悉的聲音。

    “哎，不準(zhǔn)喝，給你家三郎倒杯熱水來?！?/br>
    門口的仆人被人用樹葉敲醒，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原本安靜的正院頓時熱鬧起來。

    奴兒朝著東面的窗戶探腦袋看過去。

    屋內(nèi)，唐不言只看到一道影子倒掛在右邊的窗戶上，隨后一只手彬彬有禮地敲了敲窗框。

    “開窗，聊天！”

    明明是梁上客，倒是理不直氣也壯。

    唐不言失笑，把手中的冷茶放了回去，起身去開窗。

    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立刻眨了眨，隨后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少卿！”她倒掛在屋檐下，人也跟著晃了晃，像一只晃晃悠悠的小貓兒，兩根發(fā)帶也在空中搖來擺去。

    “你怎么在這里？”唐不言如是問道，眸光卻掃了一眼提著茶壺入內(nèi)的瑾微。

    瑾微嚇得立刻搖了搖手：“不是仆把司長叫來的?！?/br>
    “是我自己來的。”沐鈺兒靈活地從屋檐下蕩到屋內(nèi)，自來熟地把手中的梅花塞到唐不言手中，抱怨道，“整天這么熬夜，怪不得少卿常年臉色不好?！?/br>
    這一熬就是一個大夜，便是年輕力壯的人都受不住，更別說是唐不言這樣的藥罐子了。

    只是話還沒說完，手還未縮回來，就被唐不言眼疾手快握住。

    “手怎么這么冰?！碧撇谎远⒅t彤彤的手指，放在手心握了握，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也不熱，便只好牢牢握在手心。

    沐鈺兒眼巴巴地看著瑾微端上來的軟乎乎的糕點(diǎn)，嘴里隨意敷衍著：“降溫了嘛，不礙事?！?/br>
    沐鈺兒可是小火爐一個，如今已經(jīng)入冬了，還只是穿一件加棉的長袖，輕盈地很，可一摸這手心的溫度，分明是在室外呆了不少時間。

    “若是不老實(shí)說，便不給你吃了?！碧撇谎阅笾南掳?，那她的小腦袋轉(zhuǎn)回來，咬牙切齒說道。

    沐鈺兒無辜地眨了眨眼，眼珠子往那只梅花上掃了一眼，嘴角微微喏動片刻，最后選擇僵硬轉(zhuǎn)移話題：“花好不好看，早上看竟然開花了，特意給你摘來的，哈哈，看來今年冬天還挺冷的，開的還挺早?！?/br>
    “端下去?！碧撇谎阅罅四笏南掳?，木著臉說道。

    “哎哎！”沐鈺兒連忙開口，攔住聽話的瑾微，“有話好好說，糕點(diǎn)來來回回，一冷一熱，就不好吃了，我肚子餓了?！?/br>
    唐不言只是垂眸看著她，并不松口。

    沐鈺兒嘆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唐不言，嘴里小聲嘟囔著：“我昨夜來找你的。”

    唐不言一怔。

    瑾微大驚：“昨日立冬，空氣中都有霜了?！?/br>
    《孝經(jīng)緯》有言：“斗指乾，為立冬，冬者，終也，萬物皆收藏也?！绷⒍诹⒋?、立夏、立秋統(tǒng)稱為四立，自來就是春種、夏耘、秋收、冬藏，所以立冬是冬季的起始，天氣自然都帶著寒氣了。

    唐不言垂眸看著她凍得通紅的爪子：“把手爐熱一下。”

    瑾微哎了一聲，把糕點(diǎn)放在一側(cè)，去一側(cè)的柜子里拿出兩個手爐，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在外面呆了一晚上？”唐不言抬眸，看她，臉上不辨喜怒。

    沐鈺兒耳朵一動，立馬警覺，嘴里含含糊糊說道：“肚子餓了，吃飯吧，你渴不渴啊，喝點(diǎn)水?！?/br>
    唐不言嘆氣，伸手貼著她的臉頰，入手果然是冰冷滑膩的觸覺。

    沐鈺兒立馬笑瞇瞇地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心。

    女郎綿軟的小臉蛋，帶著rou，手感豐盈細(xì)膩。

    唐不言便是再冷淡的眉眼在此刻也忍不住軟和了不少。

    ——唐不言的手心也冰冰涼涼的，就像一碗大大的涼粉，若是再加上紅糖，撒上花生碎，葡萄干外加各類堅果，最后澆上一勺乳酪，一定很好吃！

    沐鈺兒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唐不言失笑：“這么餓了。”

    沐鈺兒順著桿子往下爬，立馬點(diǎn)頭：“餓了?！?/br>
    “奴兒?！碧撇谎院傲艘宦暎白審N房開大火，先做一些簡單的熱食上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