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夢五

    裴邊屹沒急著走, 抽出一根香煙，點燃, 夾在指尖。

    仰頭靠在后面的墻壁上, 摸了摸被她親過的喉結(jié)，想起她剛剛的模樣，有些壓抑地滾了滾喉結(jié)。

    深呼吸了一口冷空氣, 平緩了一些，空氣里潮濕發(fā)霉的味道都是那么的熟悉。

    裴邊屹輕輕抽了口香煙, 頂了頂舌尖。

    小流浪兒已經(jīng)快兩個月沒洗澡沒換衣服了，他晚上睡覺的地方在一堆廢紙板堆里。

    餓了就去巷子口的胡同里扒垃圾桶，又或者是蹲在賣包子的飯店門口，總能混到一口湯飯。

    槐花巷的人對他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只除了一人。

    那次的面包被搶走之后，過了沒幾天，小女孩兜著什么東西, 小裙子提得高高的，往后巷里走。

    他縮在紙殼堆里, 看著她一步步走近，在紙板外蹲下。

    和她清澈的眼睛對上, 小小的他往后縮了縮, 不想讓她看見。

    小女孩見到他，眼睛彎成月牙, 在紙板上坐下。

    把兜里的東西放下來，有幾個面包, 還有火腿腸, 還有很多真知棒。

    “請你吃東西?！彼搪暷虤獾卣f, 拿起面包撕開，遞給他：“上次對不起嗷，小寶也餓了?！?/br>
    他垂下視線，什么話也不說，肚子餓到發(fā)疼。

    小女孩舉了會兒，從她兜里掏了掏，拿出小帕子，往前蹲了幾步，舉起帕子，專注地給他擦臉。

    他也沒動，定定地注視著小女孩。

    她漆黑的瞳孔里，他的臉頰在一點點變干凈。

    小女孩看著白皙精致的小臉蛋，“哇”了一聲，說：“你很好看啊，比小寶還好看?！?/br>
    他垂下睫毛，一句話也沒說。

    小女孩把面包放在他手上，糯糯地說：“快吃哦，這次我是偷偷過來的，小寶不知道?！?/br>
    她把剛剛的零食拿起來，一點一點放在他手邊，“都是我藏了好久的?！?/br>
    他終于抬眸看她，她很好看，rou乎乎的小臉蛋，水汪汪的眼睛。

    她那天陪了他很長時間，他吃完面包，吃完火腿腸，把剩下的棒棒糖和小面包藏在了身后的紙板縫了，從里面掏出一個破舊的洋娃娃。

    那是他在垃圾堆里翻出來的，他想著下次見她，把洋娃娃給她，讓她帶著他玩，帶著他走。

    小云和接過洋娃娃，小洋娃娃很干凈。

    他早就就著雨水天洗過了。

    小云和很開心，抱著洋娃娃，見他衣服早已破爛，說下次給他送衣服過來。

    他終于揚起小小的笑容，小心翼翼問：“你下次還來找我玩么？”

    小云和問：“你不想我來找你玩嗎？”

    他快速搖頭。

    想的，想她一直來找他玩。

    或許在那時候的單純記憶里，見到了她他就不用出去翻垃圾箱，不用繼續(xù)餓肚子了。

    小云和笑起來，門牙沒了一顆，眼睛彎成小月亮，“那我下次來找你玩，把小寶弟弟也帶上，他可會打架了?！?/br>
    他伸手去拉小女孩，眼皮有些耷拉。

    他很困，晚上又冷又餓，睡不踏實。

    此刻她在旁邊，他想靠在小女孩身上，可她身上那么干凈，他不能染臟了她。

    小云和卻是不在意，還給他整了整紙板，說：“你睡哦，我哄你睡覺?！?/br>
    他問：“那你會走嗎？”

    她說：“我不會走?！?/br>
    小小的他躺在紙板上，看著她，小女孩五音不全地唱起搖籃曲。

    他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來，隨后完全睡熟。

    他那一覺不應(yīng)該睡的，因為那次之后，她再也沒來找過他。

    ——騙子。

    他也曾在槐花巷住過幾年，除了一開始的流浪。

    后來被槐花巷的一個軟飯男給撿了回去。

    那大約應(yīng)該也叫養(yǎng)父。

    李茂是做軟飯生意的，靠著一張精致帥氣的臉和挺拔的個子與不錯的身材，做富婆的生意。

    小時候的裴邊屹就是因為長了一張好臉，被李茂撿了回去。

    李茂也住在槐花巷，只不過住的是槐花巷的巷尾樓。

    跟云和住的四號筒子樓隔了三排筒子樓和一個巷子。

    李茂剛把他撿回去，關(guān)在一間狹小的屋子里，不允許他出去外面。

    那時候他經(jīng)歷過流浪，有得吃有得住，還能穿暖睡好，已經(jīng)是天大的好事了，只是唯一可惜的一些，不能再見到小女孩了。

    但誰會跟吃飽穿暖過不去。

    小半年后，見他沒有逃跑的意向，李茂才把房間門打開，讓他在家里自由活動。

    李茂不會帶女人回來家里，但會買一些東西回來，不管是他自己穿的，還是用的。

    那時候他就知道，他這個養(yǎng)父，不是干什么正經(jīng)生意的。

    李茂經(jīng)常會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見他仰著頭看，毫不避諱地說教一些話，無非是遇到哪種女人該使什么手段。

    他那時候開口說話：“我還小。”

    李茂笑：“從小學(xué)起嘛，我就是小時候沒人教，還是自己摸爬滾打偷學(xué)來的。”

    裴邊屹沒說話，看著把自己打扮成花蝴蝶一樣的男人。

    深知這人是提供他衣食住行的人，不要得罪他。

    裴邊屹表現(xiàn)得很聽話，有時候李茂要釣富婆，需要扮演妻子拋棄家庭，他自己一個人把孩子養(yǎng)大的深情人設(shè)，就會把他也打扮一下帶著出去。

    裴邊屹不是又蠢又固執(zhí)的人，弄明白后就會配合李茂。

    經(jīng)歷過流浪，他知道什么樣的環(huán)境，使什么樣的手段如何才能獲得更好的生活。

    李茂格外滿意他，把他當(dāng)繼承人來培養(yǎng)，教得最多就是勾引人的手段。

    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李茂也不吝嗇錢，送他去讀書，因為學(xué)歷越高，越得上層富婆的青睞。

    李茂自己是沒辦法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裴邊屹身上。

    只不過叮囑他，在學(xué)校多盯著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

    那時候裴邊屹的名字叫李屹。

    上小學(xué)的時候他又再次見到了小女孩，只不過小女孩身邊，永遠跟著一個小黃毛。

    他只能遠遠地跟著他們，偶爾看見她笑，他也會跟著笑，她吃過的小零食，他也會跟著買一份。

    她從來沒回頭看過他，因為她身邊有其他小男生。

    只是上了初中后，再也沒見過她了，他找遍淮城的所有中學(xué)，最終跑去槐花巷四號筒子樓附近，裝作是她的同學(xué)，打探她的去向。

    巷子里的鄰居都說，她們走了，永遠不回來了。

    他的世界瞬間有了裂痕，她走了，他再也看不見她了。

    他開始逃課，跟著王小帥他們?nèi)ゾW(wǎng)吧，跟別的中學(xué)的混混干架，打得天昏地暗。

    李茂拿他沒辦法，有一段時間是休學(xué)轉(zhuǎn)態(tài)，怕他出去惹禍，只能一直帶著他。

    他初三的某天，李茂的一個客人是從燕城來的。

    李茂那時候不知道他是燕城的，照樣帶著他去了。

    那個燕城的客人不是別人，剛好是他母親的一個小姐妹。

    兩熟人面面相覷。

    最后，裴邊屹被連夜趕過來的俞凌帶走，而他的養(yǎng)父李茂，為了杜絕這段往事被挖掘出來，裴家送了筆豐厚的錢財給他，把他遠遠送去了國外，此生不得再回來。

    初三回的燕城，那個在槐花巷里見到的小黃毛早已在家里。

    母親最終還是跟父親離婚。

    小黃毛的mama進了裴家，占據(jù)了他母親的位置。

    小黃毛看見他的那一刻，身上的頭發(fā)都要豎起來了，像只刺猬一樣，可他又何嘗不是。

    裴邊屹冷冰冰看了小黃毛一眼，不顧爺爺奶奶的呼喚，轉(zhuǎn)身跟著母親走了。

    小時候他是知道父母各過各的，母親也跟著其他的叔叔挽著手拉到他面前過。

    后來因為他的失蹤，他母親再也沒找過，只是他的父親，在母親離婚后不到一年把外面的人給接了回來。

    所以他不愿意住在裴家，他去跟母親一起住。

    那段時間的母親，對待他像是對待一個易碎品一樣。

    小心翼翼的，禮貌客氣的。

    裴邊屹越發(fā)沉默，不出去也不愛說話，有時候坐在陽臺就是一天。

    高二時聽說他母親要調(diào)到淮城，聽到這個與他結(jié)緣的城市，他轉(zhuǎn)頭看向母親。

    俞凌見他終于有一點點對外的情緒，嘗試著問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淮城轉(zhuǎn)轉(zhuǎn)。

    俞凌想的是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兒子是從淮城回來后開始封閉自己，那就去淮城，總有一絲希望。

    冬至的時候，裴邊屹陪著他母親來了一趟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