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夢里 第92節(jié)
云和第一次踏上燕城, 是在大雪紛飛的冬季。鵝毛般的大雪,整個世界銀裝素裹, 白得不真實。 后來無數(shù)次往返燕城和禹城,她都會下意識會先打扮一番自己。 為什么而打扮……她不清楚。 大抵是, 心存一絲僥幸, 想再次重逢。 直到盧燦燦說在國外看見了他, 云和才驚覺她的這種僥幸有多么諷刺。 漫天大雪蓋下,她站在雪地里,一瞬就白了頭。 天南地北,各自安好。別再抱有僥幸了云和,她感受著寒冷,記住寒冷,回了禹城。 以后,再也不要想他了。 云和的大學生活很是枯燥,別人都在談戀愛、進社團、跑聯(lián)誼,而云和除了出去兼職就是兼職。 上了大學后她還迷上了看言情小說,獨愛看久別重逢和破鏡重圓。 就好像,她的故事也能隨著故事里的人物一般,也會有個圓滿的結(jié)局。 她會把那些動人的句子摘抄下來,最愛記的往往是結(jié)尾段落,因為那才是最幸福的巔峰。 因為專業(yè)的原因,練聲的時候她會錄下來,制作成小視頻,恰巧趕上了一六年短視頻風靡全國,云和開通了賬號,用拍攝好的漂亮圖片做背景,用摘抄下來句子配音,并標上原文標題和原作者。 很快,她的這個賬號以獨特的方式,以可攻可御,可蘿莉可磁性的聲音在短視頻里闖出一番小小天地。 大四那一年,粉絲破了百萬,也有了人生第一筆‘巨額’財產(chǎn),十多萬呢,足夠她開心了好一陣,更有信心把賬號運營好。 畢業(yè)后在《實時財經(jīng)》做實習記者,生活毫無波瀾。 《實時財經(jīng)》是國內(nèi)最具實力的金融報社,總部在燕城,禹城只是小小的分社,即便是這樣,當初校招的時候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她畢業(yè)后在離報社不遠處租了公寓,每天在租住的公寓和報社兩頭來回,朋友也沒幾個。 只是除了隨時隨地帶母親去醫(yī)院治療。母女倆也是怪咖,當初拼命使手段進了盧家,而如今的治療卻又不肯要盧家的一分錢。 決定回淮城的念頭,起于母親,她撐不下去了,想要葉落歸根,自己偷偷在淮城買好了墓地,云和知道后躲在被子里流了一夜的眼淚。 也起于一則郵箱來信。 云和的短視頻賬號如今早已經(jīng)超過了千萬粉絲,她每周只更新三條,有兩條依舊是來自每部小說的片段配音,有一條是來自粉絲的投稿,可以是感情生活,也可以是學習技巧,沒有固定內(nèi)容。 郵箱里的來信很簡單,三兩句說完了從年少時對女孩的喜歡,到暗中交往,再到高考前被老師父母逼著分手。 后天南地北了無音訊整整十年,男生一直沒能忘記女生,卻沒有去找,總以為命運會讓他們再次重逢,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可再相見,女孩成了女人,手里早已經(jīng)拉著一個小孩了,臂彎里挽著一個陌生男人的手臂。 遺憾那么深,命運頻繁捉弄人。 他站在遠處,看她幸福美滿,猝然淚下。 遺憾嗎? 遺憾。 難過嗎? 難過。 可那又有什么辦法,故事要有后續(xù),就得有人主動。 所有的破鏡重圓,都是一方的精心策劃。 云和看到結(jié)尾的那一刻,眼淚也隨著來信人一同落下,突然很沖動,她想要回淮城。 可回淮城能干什么? 她又想,她該回淮城的,她的故鄉(xiāng)啊,怎么能不回去。 春季來臨,她和母親踏上了淮城。原以為好轉(zhuǎn)的身體,在春末時再次復(fù)發(fā),并且一發(fā)不可收拾,各種并發(fā)癥接連而來。 云和回淮城的時候,她的師傅還給淮城的報社遞了內(nèi)薦信,讓她回來后去淮城的《實時財經(jīng)》分社面試??伤B報社都沒來得及去一趟,整天游走在醫(yī)院和家和各大醫(yī)療市場。 手里的可用資金越來越少,骨髓一直配型不成功,云和一籌莫展。 她想,不該回來的?;貋砘闯?,只能讓她眼睜睜看著母親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 如今困在黑屋里,看著監(jiān)控下,母親睡得安然,時不時還有醫(yī)生進行全面檢查。云和又覺得‘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只要母親還好好活著,要她干什么都可以。 視頻看到一半,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把手機拿走,云和的視線隨著手機而去,對上裴邊屹涼薄的目光。 見他手里端著冰塊,云和身體一抖,有心想求,可之前的經(jīng)歷告訴她,越求,他會越瘋。 她只能服從,柔軟地配合他的報復(fù)。 …… 室內(nèi)開始多了一些東西,情感衣服、玩具、畫架……卻依舊是黑暗的。 云和撐得住,唯一期盼的就是每天他能讓她看看母親的情況那幾十分鐘。 這期間,母親做了兩次不大不小的手術(shù),簽字是誰自然不用說,云和心里急得要命。可裴邊屹就是不放她出去,看她越急越有心情折磨她。 - 六點整,吃下午飯的時間。 門果然準時被推開,裴邊屹端來飯菜,一點點喂她。 云和乖乖吃完,眼睛時不時瞥向他的褲兜。 裴邊屹慢條斯理收拾好她的碗筷,端起他自己的,吃起她吃剩下的食物。 室內(nèi)只有他在安靜地吃飯,云和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裴邊屹吃飯很斯文,即便是吃冷了的飯菜,即便只是坐在床邊,卻大有一種坐在高檔餐廳里的氣場。 云和垂下眼眸,心急地等待著。 她不理解,他為什么要在這里吃飯,明明外面有更寬敞明亮的餐廳,有更美味的食物,吃剩下的做什么…… 轉(zhuǎn)而又想,也不知道母親的胃,化療有沒有用,能吃流食了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筷子終于被放下。 云和一瞬抬頭看他,目光對上,他抽了紙巾放在她手上。 云和跪著坐起來,靠近他,抬起手給他擦了擦嘴巴。 時光善待他,即便那么近的距離下,他的皮膚還是那么白那么細膩,下巴上一層青色的胡茬。 裴邊屹眼皮撩起,見她瞳孔里都是他的倒影,他抬手握住她的腰,唇湊了過去。 云和乖乖地吻他。 裴邊屹攬著她的腰,閉上眼睛,神情溫和下來。 親了一會兒,云和膝蓋酸,直接坐在他腿上,兩人唇瓣分開。 裴邊屹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掏出手機給她。 云和接過手機,打開監(jiān)控。 母親有一些些精神,被護工攙扶著在室內(nèi)緩慢地走了兩圈,站在窗邊曬了會兒太陽,又走回病床。 就在坐在床上的時候,母親的耳朵里流出鮮紅的血液,然而護工低著頭在給母親按摩腿腳沒看見。 云和急得掉眼淚,“快抬頭看看!快來個人!” 下一秒母親昏倒在床上,護工終于發(fā)現(xiàn),急忙喊醫(yī)生。 手機突然被拿走關(guān)掉監(jiān)控,云和臉色蒼白,緊緊拉著裴邊屹的手,“求求你,讓我去看看我媽好不好?” 裴邊屹神色冷漠,收起手機就要站起來,云和緊緊拽著他,手銬卡住手腕。 “裴邊屹,求求你,求求你了,讓我去看我媽一眼,她很嚴重了?!?/br> 裴邊屹轉(zhuǎn)動手腕扭開她,眼神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兩步,云和撲過去緊緊抓著他,隨著他的走開而拖到床邊。 最近這段時間手鏈換成了手銬,可以在室內(nèi)自由活動了,卻依舊像是個囚犯一樣,永遠看不見陽光。 “裴邊屹!”云和眼淚唰地出來,挪到床下,膝蓋重重跪在地面上,滿身的紅痕,脆弱到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一般。 “你就讓我看我媽一次,我跟她說說話我就回來了,我保證!” 裴邊屹居高臨下盯著她,胸腔里的心臟隨著她膝蓋下的聲音而劇痛,明明看著她痛苦他該開心的。 找遍整個淮城,翻遍了槐花巷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沒人知道她去哪了。 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茫然惶恐。 她去哪了?怎么不把他帶走。 云和這個人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查不出來。 他只能去求她母親,跪在她母親腳下卑微地求,當時的女人是什么樣的呢? 裴邊屹到死都記得。 女人高高在上,紅唇開開合合,像是念著咒語: “云和只是騙騙你的。” “云和從來沒喜歡過你。” “云和每次回家都抱怨,你像狗皮膏藥一樣纏著她……” 裴邊屹固執(zhí)地搖頭,他只信他的直覺。雨滴嘩啦啦淋在身上,女人坐在車里,神色冷漠地看著他。 “你也是高官家的子弟,別不要臉地纏著云和?!?/br> 那一年,淮城的雨下得太大了,大到把他沖垮。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有那么狠、那么冷硬的心臟,用盡真心都捂不熱。 巴巴奉上的真心被她隨手一揚,丟進臟污的雨里。 一次又一次。 她說會去燕城,她說叫他打理好一切,可所有都布置好了之后呢,人卻是蒸發(fā)了。 騙子! 她又一次騙他,真把他當成了沒有血rou的機器人,一刀又一刀往他的心臟上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