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0節(jié)
在以往,張夫人對吳尚儀禮遇有加,此刻卻板起了臉,“這等規(guī)格的宮宴,吳尚儀怎能這般大意?這得虧是個手上有傷的小宮女,換成太監(jiān)侍衛(wèi)混進來,再有什么歹心,出了岔子是你能擔待的?” 與此同時,宋賢妃迅速的轉(zhuǎn)動著腦筋。張閣老是太后的良師益友,張夫人更不是當眾為難任何人的做派,眼前這一幕,恐怕是張閣老或太后授意,定然有非常值得一看的后文。那么,她要不要湊湊熱鬧? 暗暗咬了咬牙,宋賢妃起身到皇后跟前,低聲請示,得了允許后,婷婷裊裊走到張夫人面前,“夫人最是穩(wěn)重,今日竟似被驚著了,何故?” 張夫人行禮后,滿帶嫌棄地道:“賢妃娘娘有所不知,她那雙手簡直沒法兒看了,竟也敢侍奉佳肴美酒,忒沒規(guī)矩了?!?/br> “竟有這等事?”宋賢妃滿臉好奇,俯身托起宮女的臉,端詳一下,吩咐道,“給本宮瞧瞧你的手?!?/br> 吳尚儀對宮女目露兇光,轉(zhuǎn)臉卻對宋賢妃扯出謙卑的笑,低聲道,“真鬧出什么事來,不知多少人性命不保,賢妃娘娘開恩,交給奴婢處理吧?!?/br> “這……”宋賢妃猶豫著。 這期間,宮女一瞬不瞬地盯著吳尚儀,眼中有著徹骨的恐懼,隨后,她艱難地向后挪動身形,好似在躲避瘟疫一般。 有兩名內(nèi)侍到了吳尚儀身側(cè),得到示意后,走向?qū)m女。 宮女忽地驚聲尖叫起來:“不要!不要碰我!我不要出宮,不要去那個鬼地方!”她驟然發(fā)了狂似的,奪路跑到帝后近前,撲跪在地,高聲道,“稟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有冤情,要告吳尚儀和大太監(jiān)李福!” 語聲落地,眾人矚目,殿內(nèi)鴉雀無聲。 太皇太后蹙眉,預感糟透了,忙遞眼神給李福和吳尚儀。 李福疾步行至那宮女身側(cè),先行禮告罪:“這名宮女不時瘋瘋癲癲,為此才被打發(fā)出宮。奴才治下不嚴,竟不知她如何又混進宮來,等會兒奴才就去領(lǐng)一通板子?!闭f著,轉(zhuǎn)身吩咐近前內(nèi)侍,“還不將這瘋子帶下去?” 宮女看到他,活似見了鬼,面無人色,身形劇烈地顫抖起來,一時間說不出話,只是慌亂無措地搖著頭。 宋賢妃與張夫人相形過來,前者惑道:“那傷是怎么回事?按理說,誰也不敢招惹瘋癲之人吧?” 張夫人深以為然,“她手上的傷……有些蹊蹺呢?!?/br> 兩人道出疑點,方恭敬行禮。 太皇太后恨不得活活掐死宋賢妃,面上則正色道:“王公大臣都在,何必為個奴婢擾了興致。管束宮人的事,交由專人去辦便是?!?/br> 宮女此時已被兩名內(nèi)侍拖拽出一段,聽得太皇太后的語聲,倒是冷靜下來,急聲道:“關(guān)乎宮里有人縱容太監(jiān)宮女結(jié)為對食并且大肆斂財?shù)氖?,還請?zhí)蟆⒒噬?、皇后容奴婢稟明!” 眾人面面相覷。 皇帝發(fā)話:“帶回來。” 兩名內(nèi)侍望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剛要說話,裴行昭已然不悅,吩咐李江海:“將那兩個奴才拖出去,杖責四十?!?/br> 李江海一揮手,即刻有侍立在角落的侍衛(wèi)沖過去,把拖著宮女的兩人拿下。 太皇太后望著裴行昭,毫不掩飾眼中的惱怒。 裴行昭一笑,“連皇上的吩咐都敢拖延,委實要不得,您用著也不能心安?!?/br> 宮女沒了鉗制,膝行向前,端端正正跪好。 皇后溫聲道:“抬起頭來?!?/br> 宮女稱是,緩緩抬頭,眼瞼微抬而不與皇后對視,沒有半分逾矩之處。 宋賢妃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宮女的側(cè)臉,“瞧著怎么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巾帽局當過差?”跨前小半步,凝神端詳片刻,緩緩頷首,“確實是。想起來了,她該是叫韻兒?,F(xiàn)下過于憔悴了,不細看真不敢認?!?/br> 皇后問宮女:“你是不是叫韻兒?” “回皇后娘娘,是。” “皇上給你申冤的機會,照實說便是?!?/br> “是?!?/br> 太皇太后瞧著李福、吳尚儀大難臨頭的樣子,心知不妙,冷聲對皇帝道:“宮闈中的事,何必當眾處置徒留笑柄?哀家與皇后都可私下料理?!?/br> 皇帝淡淡的,“不該聽的,諸位愛卿已經(jīng)聽到,欲蓋彌彰反倒會引發(fā)更多猜疑?!鄙陨砸活D便吩咐韻兒,“說?!?/br> “皇上!”李福上前一步,“奴才有下情回……” 皇帝打斷他:“要么聽,要么滾。” 李福啞聲。 韻兒磕了個頭,挺直了脊背,道:“奴婢本在巾帽局當差,去年臘月,被李??粗小K才帕艘环?,使得奴婢當差出了過失,當即打發(fā)出宮。奴婢一出宮門,便被他私宅里的仆人擄走。 “當日,他要奴婢服侍,奴婢不從,遭了一番毒打,氣息奄奄的,仍是被他作踐了…… “次日奴婢見到吳尚儀,她說太監(jiān)宮女結(jié)為對食,一向是太皇太后允許的,別說奴婢一個卑微的宮女,便是她,早在十來年前,就被太皇太后賞了李福。” 因著提及的太皇太后的行徑,皇帝皇后同時變了臉色。 第12章 “一派胡言!”太皇太后震怒,拍案而起,戴著護甲的手指著韻兒,“實在是膽大包天,竟敢在皇上面前顛倒黑白誣陷哀家!來人,拉出去杖斃!” 李福和吳尚儀心知使喚不動誰了,想親自動手拉人,卻是無法忽略裴行昭清寒的目光,伸出去的手終究是遲疑著收了回去。 其余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猜不出這事情要如何收場。 “事關(guān)吳尚儀誣陷太皇太后,必需詳查?!迸嵝姓腰c出太皇太后言語中的破綻,看也不看她,凝了韻兒一眼,“說下去。” 太皇太后臉色鐵青,生氣之余,陷入了生平未遇的窘迫。 吳尚儀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韻兒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奴婢在李福的私宅過了兩個月,他根本是個畜生,最骯臟卑劣的畜生……他回私宅的那些日子,奴婢都情愿在暴室受酷刑,起碼不用那么惡心!要證據(jù),奴婢的身子便是證據(jù)。”她抬起雙手,緩緩翻轉(zhuǎn),“這雙手上的傷,在奴婢如今看來,倒是微不足道?!?/br> 她手背、手心有很多明顯的燙傷,十指紅腫,細看指甲、指尖,竟是受過針刑。 李福雙腿也軟了,不自主地跪倒在地。 韻兒的重點并不是控訴李福:“奴婢自覺生不如死,可李福不在私宅的日子,倒是能在宅院中走動,親耳聽到親眼目睹不少駭人聽聞的事情,不是為著講出這些,早已一頭碰死,不會冒死進宮告狀。事關(guān)吳尚儀、太皇太后,奴婢不求活命,只求皇上開恩,不要牽連奴婢的親人?!?/br> 皇帝道:“所言屬實便無罪,更沒道理牽連旁人?!?/br> 韻兒磕頭謝恩,目光如毒箭一般射向吳尚儀,“奴婢所受的苦,吳尚儀曾切身體會過幾年,只是她運道好,追隨的主子是貴不可言的地位,又得主子器重,她可以不斷物色新人,替她服侍李福。最早,奴婢是先被她留意到,李??催^滿意,才有了后來的一切。 “而這并不算什么。 “李福城東那所私宅,是他們二人共有。宅子占據(jù)了足足半條街,共有四十個小院兒,約莫一半,供李福安置他所謂的嬌妻美妾,余下的,供吳尚儀安置她的男寵?!?/br> 語聲一落,如同巨石落入湖心,引發(fā)軒然大波。 對食上不得臺面,可一般人都聽說過,先前也就沒太大的感觸,可是,太皇太后賞識的女官,先與人對食,再豢養(yǎng)男寵,便是聞所未聞。 韻兒仰起頭,牢牢看住太皇太后,言語從唇間清晰冷冽地逸出:“李福身邊的女子,年歲大到四五十,小到十四五,一概出自宮里。有兩個年歲大的跟奴婢說,她們先于吳尚儀服侍李福,也是太皇太后賞給李福的。 “奴婢愚鈍,委實不懂,對食這種事,也能沒完沒了地添人? “吳尚儀那些男寵,有一些是宮里的侍衛(wèi),另外一些是被強擄的文弱少年。去年臘月底,奴婢親眼見到一名少年不堪受辱,碰壁而亡。 “此外,李福、吳尚儀說到底,不過是宮里的奴才,卻有占據(jù)半條街的宅院,布置得華貴異常,奇珍異寶隨處可見。最要緊的是,那宅院只是他們產(chǎn)業(yè)的一處而已。要說是太皇太后賞的,那您的庫房怕已空無一物?!?/br> “胡說!竟敢口口聲聲針對哀家!”太皇太后忽地冷笑一聲,“要哀家沒臉,便是給皇室抹黑,說!是誰指使你的!?” 韻兒不為所動,鎮(zhèn)定地轉(zhuǎn)向皇帝,“皇上,奴婢所說一切,一查便知真假。奴婢若有半句謊言,甘愿凌遲而死,親人必遭天打雷劈!” 皇帝問道:“宅院在何處?” 韻兒如實說了。 “許徹,”皇帝沉緩地吩咐,“帶足人手,即刻去查。從速?!?/br> “是!” 裴行昭命阿嫵遞話給皇帝,皇帝當即頷首。 裴行昭喚宋賢妃、張夫人,“煩你們帶韻兒去壽康宮,傳女醫(yī)為她醫(yī)治。這氣色,多說還有半條命?!?/br> 兩人稱是,一左一右扶起韻兒。 韻兒落下淚來。 太皇太后暴躁到了極點,深知不能當眾指責皇帝,便跟裴行昭找茬:“那賤婢話里話外都在誣陷哀家,尚未水落石出,你便施恩于她,存的什么心?” 裴行昭緩聲道:“那是一條人命。已征得皇上允許。” 太皇太后又一次無言以對,又明白事態(tài)嚴重,自己現(xiàn)在最該做的,是派宮人去李福的鋪子宅子報信,把能遮掩的先遮掩起來,然而—— 裴行昭說道:“是何結(jié)果,誰也不敢說,哀家請皇上傳道口諭:許大人回來之前,如非特旨,任何人不得出入宮門,以免有人出去散播謠言?!?/br> “母后所慮極是?!被实蹅骺谥I下去。 太皇太后的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變得發(fā)紫,哼笑一聲,“哀家是皇上的祖母,已然被一名宮人潑了滿身的臟水。既然如此,皇上與太后又何必做那些掩耳盜鈴的工夫?” 裴行昭語氣極淡:“不論兩個奴才的行徑有多駭人聽聞,皇上都會斟酌出個像樣的說法,全了您的顏面。您稍安勿躁?!?/br> 太皇太后的臉色愈發(fā)精彩,終是沉默下去。 一名暗衛(wèi)進殿來,單膝跪地,恭聲稟道:“屬下發(fā)現(xiàn)一名形跡可疑的宮女,搜查了她攜帶的包裹,需得皇上親自過目?!?/br> 皇帝打個手勢。 暗衛(wèi)起身,喚手下將宮女帶進來,又把包裹放在地上打開。 包裹里有一本厚厚的賬冊,和諸多熠熠生輝的珠寶首飾。 暗衛(wèi)將賬冊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迅速翻閱著。 這也是裴行昭安排的,簡單直接,但照樣兒能整死李福,而且—— “崔閣老,等候回話?!?/br> 崔閣老稱是,神色不見驚惶,只是斂了慣有的微笑。 皇帝合上賬冊,拋到李福面前,“瞧瞧是不是你的筆跡,是否需要核實?!?/br> 李福一看封皮,險些癱倒下去,他又轉(zhuǎn)頭望向那名宮女,面生得很,不知她在何處當差,又怎么能拿到手里。 他哪里想得到,所謂的宮女,是一名女暗衛(wèi)。 女暗衛(wèi)得了太后的吩咐,從李福在宮里的住處盜出了賬冊和珠寶。 說起來,也不能算是李福大意。 不論怎樣體面的太監(jiān),停留最久的都是宮里。他之所以把賬冊藏在宮里,是怕后院兒起火,被私宅里的人盜走,更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一夕之間垮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