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2節(jié)
第14章 “太后娘娘,”裴老夫人鼓起勇氣,出言試探,“這種事,的確是做長輩的不應(yīng)該。只是,為何要與臣婦二人提及?” “為何?”裴行昭捻著白玉珠,示意一旁的李江海、阿嫵退下,“你們不清楚?” 裴老夫人和裴夫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 “你們不是喜歡說以前的事情么?”裴行昭給自己斟了杯酒,慢言慢語的,“不是喜歡說我哥哥病死前后的事情么?” 隨著恐懼的加重,裴老夫人的聲音有了幾分沙啞:“行簡的事,全怪我們,我們真的知錯了。在人前提及陳年舊事,也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吩咐,不敢抗命,這才……” 裴行昭懶得計較話中的真?zhèn)?,只是問:“若是違抗太皇太后,她會把你們怎么樣?” “少不得給我們一些苦頭,之前進(jìn)宮那次,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她會給你們苦頭。”裴行昭緩緩頷首,“我心里不痛快,又會把你們怎么樣?” “太后娘娘,行簡已經(jīng)不在了,您還有行浩這個胞弟?!迸崂戏蛉俗プC(jī)會懇求加規(guī)勸,“您信臣婦一句,等行浩考取功名,步入仕途,一定會盡心竭力效忠您。退一萬步講,您是太后,裴家是您的娘家,不論哪一個人,即便是為這潑天的富貴榮耀,也會為您鞠躬盡瘁肝腦涂地?!?/br> 裴行昭只道:“我說過,我討厭行浩,早就想過打死他得了。” “……”裴老夫人心里騰出一小塊地方,用來憋屈:這個死丫頭,怎么就不能說人話? 裴夫人眼中浮現(xiàn)出淚光,“太后娘娘,行浩可是您一母同胞的弟弟,說這樣的話,我們聽著刺心,您心里也不會好過,又是何苦……” 裴行昭冷冷地端詳著自己的母親,“又要哭?在我跟前兒哭一個試試?” “……”裴夫人竭力把眼淚逼回去。 裴行昭端起酒杯,慢慢地一飲而盡,“對著我,卑躬屈膝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哭都不行,是何滋味?你們不知道吧,我早就在等這一天?!?/br> “太后娘娘心里委屈,便是我們的罪過,您只管發(fā)落。”裴老夫人說完,攜裴夫人跪倒在地。 “嘴上這么說,心里在罵我是白眼兒狼、喪門星?!迸嵝姓褌?cè)轉(zhuǎn)身,意態(tài)慵懶閑散,“宴席間,左一眼又一眼地剜我。你們總是把人當(dāng)瞎子聾子?!?/br> 婆媳兩個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裴行昭一面斟酒一面道:“祖母,您有沒有仔細(xì)看過行浩的樣貌?” 裴老夫人一頭霧水。 裴夫人的面色發(fā)生了很細(xì)微的變化,她有預(yù)感,行昭要整治自己,偏偏不能接話,接話就是心虛,就是欲蓋彌彰。 “沒事兒細(xì)看看,所謂的與我那三分像,是像您的長媳,另外七分——” 裴老夫人抬起頭,等待下文。她什么都沒想,或許,是不敢想。 裴夫人不可置信地望向裴行昭。 裴行昭給了二人一個憐憫輕蔑并存的笑容,“今日之前,你們以為太皇太后便是僅憑輩分也能壓制我,做夢也想不到,她會摔這樣一跤,很難再爬起來?!?/br> 裴老夫人聽她轉(zhuǎn)了話題,不免失望,而對于她所說的,只能默認(rèn)。 “是你們的愚昧,害死了我哥哥,卻要把罪名推到我頭上,當(dāng)時若非三叔仗義執(zhí)言,我這條命恐怕都要折在你們手里?!迸嵝姓涯抗馄胶?,沒有絲毫怨懟,話卻如刀子一般,“祖母本就是糊涂東西,明明自己是女子,卻把女兒孫女當(dāng)換取家族利益的物件兒,您出嫁前,是不是沒被當(dāng)過人?小賤人、死丫頭、賠錢貨是不是您在閨中的名字?這樣的人,卻生出了爹爹那般人才,我真是替他引以為憾。” 裴老夫人抿緊了唇,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祖母如此,我認(rèn)倒霉,也勉強(qiáng)能理解,可我理解不了自己的娘親。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為何狠下心置之于死地?” 裴老夫人聽著,意識到了當(dāng)年那件事里的怪異之處。 沒錯,她不待見女兒孫女,可行昭是長子在世時的心頭rou,長媳便是只為著夫君,也會予以照拂??伤幹眯姓训臅r候,長媳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甚至積極地幫她做足圓謊的功夫。 為什么? 她轉(zhuǎn)頭看了長媳一眼,又眼含探究和懇求地望著裴行昭。 裴行昭才沒給她當(dāng)場解惑的好心,視線落到裴夫人面上,“四年前,三叔為國捐軀,我護(hù)送他的靈柩回京,算是重回了家門。他出殯后,我病倒了,巧的是娘也病了,還是會過病氣給人的情形,去了別院將養(yǎng)。我有沒有記錯?” “沒有,沒記錯。”答話的是裴老夫人。 “我見好之后,因著軍情緊急,先帝傳旨奪情,需得從速趕回軍中。娘仍不見好轉(zhuǎn),我不能去探望,她也不能相送。 “那天,我出了城門,想起三嬸痛不欲生的樣子,就想見見娘親?!迸嵝姓炎猿暗匦α诵Γ拔蚁胫?,她喪夫、喪子時,年歲沒多大,她心里的殤痛,我從未分擔(dān)過。 “我哪怕在她房門外磕個頭辭別,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于是,留下隨從原地等候,獨自策馬去了那所別院?!?/br> 裴老夫人目光灼灼。 裴夫人腦筋一刻不停地轉(zhuǎn)著,嘴角抽搐了一下。 “把門的人告訴我,夫人身子不妥,也不想見大小姐,有什么話寫信告知。”裴行昭又自嘲地笑了,“我瞧著下人的神色怪異,懷疑娘被我的仇人威脅甚至禁錮在了別院。 “于是面上說好,策馬離開,走出去一段卻棄馬返回去,潛入別院,一探究竟。 “可我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 “娘還記得么?估算著時間,仔細(xì)想想?!?/br> 裴夫人眼神復(fù)雜,全然是有苦難言的樣子。 裴老夫人想出言詢問,轉(zhuǎn)念就打消這心思。行昭想說,她攔也攔不住,反之她如何也問不出。又何須問?回到家里盤問長媳不就得了? “從那之后,除了你們上躥下跳干涉我的婚事、公務(wù),我與家中不通音訊。先帝要我進(jìn)宮,初時透露消息探我的口風(fēng)。起先我抗拒,因為志在仕途,后來想想,若是把皇太后做得風(fēng)生水起,益處可比做官多得多,其中一個益處就是,我不需再被你們煩擾,想見就見,想發(fā)落就發(fā)落?!?/br> 裴夫人恐懼憤怒到了極點,反而冷靜鎮(zhèn)定下來,她抬眸,凝住裴行昭,一字一頓:“太后娘娘到底何意?” 裴行昭又緩緩地喝盡一杯酒,“哥哥的賬,我要清算,給你們一個月斡旋。不是誠心向佛么?這次不妨也求求神佛,看你們能否如愿。” 裴夫人唇角現(xiàn)出意味不明的笑,“倘若追究,對你有什么好處?” 裴行昭漫不經(jīng)心的,“那些不打緊,我就圖個心里舒坦?!?/br> “若是沒有母族的支撐……” “混賬東西太多的母族,不要也罷?!迸嵝姓岩暰€鋒利地看牢裴夫人,“居然還敢要挾我?你以為你是誰?你的行徑放到任何人身上,我少不得將之挑斷手筋腳筋,留著一口氣,瞧著我怎么整治你疼到骨子里的次子。你討厭我,我厭惡你,這早已不需明言?!?/br> “要我們沒臉,你就臉上有光么?!” 裴行昭挑眉,周身彌漫起森然的寒意,“要你們沒臉而已,為何要牽扯到我?做這種局有多難?到此刻還有底氣跟我橫,你到底是不怕死,還是生來就不知廉恥?” 已到裴行昭隨時翻臉降罪的地步,裴夫人要是再敢有二話,那就真的是想橫著出宮了。 她們,早已是掛著母女名義的陌路人。 裴行昭又斟滿一杯酒,喚李江海:“明日傳懿旨到裴府,裴老夫人、裴夫人抱恙,一個月之內(nèi)安心將養(yǎng),宮中請安、宴請一概免去,著裴二夫人代替。” “是?!?/br> “送她們回暢春閣?!?/br> 李江海領(lǐng)命而去。 阿嫵進(jìn)門來,擔(dān)心地望著裴行昭。她耳力絕佳,適才雖然在門外,可里面說的話,卻是聽得分明。 裴行昭端起酒杯,“來一杯?” 阿嫵哭笑不得,“不要。您已經(jīng)喝了不少,要不要備醒酒湯?” “沒話找話,”裴行昭失笑,“我可有千杯不醉的名聲在外。” “的確是沒話找話。”阿嫵走到她身側(cè),“聽著您之前那些話,奴婢擔(dān)心,裴家兩位夫人會徹底與您決裂?!庇绕渑岱蛉?。 “于我有害的事情,她們沒能力做到。而且,婆媳兩個回府后,不掐出人命來就算好的,哪兒還顧得上別的?!?/br> 阿嫵一笑,問道:“您說的那些,是不是為了挑撥離間?”直覺是這樣的。 要知道,她家小太后,不論用兵和為人處事,奇招損招都是信手拈來,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她干不出的。 況且,如果裴夫人有背叛夫君的行徑,又有著狠心將女兒發(fā)賣出去的前因,裴行昭怎么可能留著裴家到如今?那不合她心性,甚至不合情理。 作者有話說: 第15章 裴行昭笑笑地看了阿嫵一眼,“自然是挑撥離間。我娘要是紅杏出墻,當(dāng)初我少不得跟先帝加個條件,請他把我從裴家除名?!?/br> 阿嫵釋懷,但仍有疑慮,“可是,裴夫人始終沒出言辯解,即便您用胞弟說事?!?/br> “我說的話似是而非,她要是辯解,就會牽扯出別的事。她做賊心虛,怕激起我的火氣?!迸嵝姓研琼⒉[,“橫豎不是好人,給她安排什么罪名都一樣?!?/br> “既然一樣,您可以說實情啊。” “那樣,裴老夫人不會當(dāng)回事,不會在心里留下疑影兒?!?/br> 阿嫵終于明白了,“您要讓裴夫人嘗嘗被冤枉的滋味。” “沒錯。李江海有沒有說什么?” “他悄悄兒嘀咕,說您的祖母、母親說了半天,就沒問您一句在宮里過得好不好,挺替您心寒的?!?/br> 裴行昭笑了笑,“他很是難得,每日只悶頭辦宮里這些事兒,什么歪心思都沒有。” “那您還總嚇唬他?!?/br> “他那腦子不嚇唬就不轉(zhuǎn)?!?/br> 阿嫵笑出聲來,“他還沒習(xí)慣您的脾氣?!?/br> 同一時間,御書房那邊,許徹回來復(fù)命:“微臣共帶回六十余人,四十一名是李福、吳尚儀強(qiáng)擄的男女,其余是那所宅院里當(dāng)差的下人,皆是等級不同的管事。另有七口裝有金銀珠寶的箱子,余下的財物,留了人搜尋整理?!?/br> 皇帝贊許地一笑,著人請?zhí)侍筮^來旁聽。 接下來,太皇太后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煎熬的一個時辰。那些被李福、吳尚儀強(qiáng)行霸占的女子、少年郎,輪番做出的供述比之韻兒所說一切,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其中幾個宮女侍衛(wèi),的確是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賞給李福或吳尚儀的。 半數(shù)重臣用充斥著驚詫、猜忌、費解的眼神瞧她,甚至包括她的侄子宋閣老。 太皇太后艱難地站起身來,語聲虛弱:“哀家治下不嚴(yán),又有失察之過,回宮等候發(fā)落?;噬喜恍枞萸?,照規(guī)矩行事即可。” 皇帝用場面話寬慰了一番。他倒是恨不得替皇祖父把她打入冷宮,可那怎么成? 這邊的事告一段落,皇帝率閣員回到暢春閣,簡略地提了提錦衣衛(wèi)的進(jìn)展,隨后用太皇太后說事,敲打在場眾人切勿以訛傳訛,以免鬧得他的皇祖母上火生病。 眾人自是滿口保證不會亂說話。 隨后,曲終人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