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莞爾，“之后，她們偃旗息鼓了？”

    二夫人訕訕的，“當(dāng)日把我攆回了房里，隨后又變著法子提過不少次，我都用那一套應(yīng)付，末了老夫人連我的晨昏定省都免了，說看到我就折壽?！?/br>
    這種自己都覺得潑辣的行徑，也就是行昭差人問起，否則斷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了?！卑⑿U停下步子，“往后三夫人想怎么著就怎么著?！?/br>
    “我記下了。只是，”二夫人眼中有了些許不確定，“當(dāng)年我們那樣做，對么？”如果二人的昏招成事，那么，裴錚便不會殞命沙場。

    “做得對?！卑⑿U正色道，“士可殺不可辱；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活，都是真正的將士的肺腑之言。”這是她可以替裴行昭回答的。

    二夫人釋懷，情緒到底有些低落了，“太后娘娘可還好？糟心事這么多，我只盼著她能看淡些。”

    “不用擔(dān)心?！卑⑿U道，“太后娘娘要著手的事情多得很，顧不上一直跟誰置氣?！?/br>
    二夫人想想也是，心安幾分。

    阿蠻道辭出了裴府，又處理了些事情，回了宮里，把二夫人所說的一切轉(zhuǎn)述給裴行昭。

    二夫人當(dāng)初與老夫人、大夫人掐架的情形，裴行昭聽著也忍不住笑。對付混賬東西，可不就得耍橫用昏招。

    隨后再綜合起來梳理一遍，便猜出三夫人被那樣欺凌，那對婆媳已經(jīng)快被二夫人氣瘋了，當(dāng)日便用容易拿捏的三夫人撒氣。

    至于三夫人，言語中有刻意回避不提的。那對婆媳不可能不說急著用錢的原因，而三夫人在事前一定知情：自己的夫君和二房夫妻有那么多舉動，她或者下人會不知道？性子悶，又不是瞎子聾子，況且，三叔會跟她只字不提？

    因為事關(guān)裴行昭的父親，三夫人不敢說。

    不論是怎樣的原因，都不能成為那對婆媳那樣羞辱欺凌三夫人的理由，一如不論怎樣的原因，都不能成為三夫人促使哥哥病故的理由。

    裴行昭只是需要梳理清楚枝節(jié)罷了。

    傍晚，燕王來給太后請安。

    裴行昭失笑，命人帶他到書房。

    燕王身著蟒袍，手里拿著一個公文袋，進門就交給阿蠻，一本正經(jīng)地行禮請安。

    裴行昭示意他落座，命宮人給他上了一盞大紅袍，從阿蠻手里接過公文袋，“是什么？”

    燕王笑眉笑眼的，“上午聽說裴三夫人進宮來，想起以前查過太后所有親友，花費的功夫不可謂不細，本以為是無用功，如今想著也不盡然。”

    裴家的親戚，裴行昭從不敢說心里有數(shù)。沒法子，以前委實顧不上這些，總是哪個跳出來，就記住哪個?！坝行牧??！彼f，“要用這些換什么？”

    燕王蹙了蹙眉，心說這是看不起誰呢，心念一轉(zhuǎn)，道：“晉陽最遲明日午后進皇城。宮里少不得為她接風(fēng)洗塵。她早就說過，回京后要與太后當(dāng)眾切磋棋藝書法，臣只希望明日太后賞臉，讓臣開開眼界。”

    裴行昭略等了片刻，“說完了？”他說的，是她沒道理更不可能回避的。

    “……說完了?！毖嗤蹉?。送人情給她，她都鬧得人滿心不痛快。

    但再一想，也不能怪她。

    人們只知道他曾跳著腳地要娶她，卻不知道，是因很深的過節(jié)而起。

    他初衷是把她娶回王府，面對面地有理有據(jù)地把事情掰扯清楚，要是她缺理，就隨他處置，要是他缺理，就憑她發(fā)落。結(jié)果，也不消說了。

    裴行昭頷首道：“好。不妨幫晉陽想想為難哀家的法子?！?/br>
    燕王不搭理她，喝了一口茶。

    裴行昭看著他犯難，心說你怎么還不滾？我總不能前腳收了好處后腳就端茶攆人。

    茶是真不錯，燕王眉宇舒展開來，道：“上一次太后與晉陽對弈，是在江南，相傳有上千人圍觀，兩位下盲棋，各有一勝一負，最后一局則是和棋，那可是一段佳話。”

    裴行昭說場面話：“是晉陽讓著哀家?！?/br>
    “臣看法相反，所以很期待明日的比試。”

    裴行昭笑了笑，“怎么看都無妨，只是，晉陽明日恐怕沒心情與人對弈?！?/br>
    燕王對她此刻這種笑很熟悉，憋壞的小老虎似的，脫口道：“還要給她添堵？差不多得了。她二十八了，架不住總吃悶虧?！焙V定殺人放火的事兒是她的手筆。

    裴行昭睨著他，“又要給哀家亂扣帽子？”

    “沒那意思?！毖嗤跣Τ鰜?，剛要接著說話，卻有宮人在外稟道：

    “回太后娘娘、燕王殿下，皇上要與燕王一起用膳，差遣宮人來請。”

    裴行昭道：“正好，燕王正要去給皇上請安?！?/br>
    燕王臉黑黑的起身道辭，心里在想：皇上怎么跟個二愣子似的？

    不就是怕他沒分寸，要幫小太后避嫌么？但怎么能這么行事？幸好連他自己都知道裴行昭有多看不上他，宮里的人心里更是門兒清，不然成什么了？

    也好，就過去議議這事兒。

    第27章

    燕王見到皇帝，行禮落座后，宮人魚貫而入，在君臣二人面前各擺好一桌酒菜。

    燕王向皇帝敬酒。

    皇帝禮尚往來，讓了燕王兩杯酒，隨后遣了宮人，道：“朕與你雖是堂兄弟，可認(rèn)真論情分，與你算得親厚?！?/br>
    不是先帝的兒子，加之先帝很彪悍，燕王從沒惦記過那把龍椅，也沒傻呵呵地站過隊，便不曾與皇帝爭斗什么，這樣的情形，在皇室已算不易。

    燕王笑道：“皇上能這么想，是臣弟的福分?！?/br>
    “朕不拿你當(dāng)外人，有什么就直說了?！被实鄣溃半捱@一陣瞧著，你對太后，倒是沒歹心?！?/br>
    “太后那等人物，臣弟怎么敢有歹心？”

    皇帝暗暗撇了撇嘴，“倒是說說，當(dāng)初為何跳著腳地求娶太后？”

    他怎么著也得問清楚，免得心里總膈應(yīng)著，拿不準(zhǔn)怎么行事，比如要是有人用那件事嚼舌根，他就不知道是杜絕流言還是訓(xùn)斥燕王一番。

    燕王望著皇帝，“鎮(zhèn)宅啊。”

    除了說用裴行昭鎮(zhèn)宅，他還能說什么？難道說最早的打算是把她殺了或者被她宰了？

    皇帝擰眉，“說的什么亂七八糟的？”

    燕王賠笑，趁勢打消對方的疑慮：“臣弟失言。當(dāng)初胡鬧，是受了有心人和不識數(shù)的幕僚慫恿，一時頭腦發(fā)熱。請先帝賜婚的時候，腦子就清醒了，可已經(jīng)把自己架到了不尷不尬的地步，只好硬著頭皮把戲唱下去?！?/br>
    頓了頓，鄭重又委婉地道，“臣弟可以對天發(fā)誓，真的沒有任何給太后與皇室平添煩擾、留有隱患的心思，若有半句謊言，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皇帝心里舒坦了，“有這準(zhǔn)話就好，往后朕也能翻篇兒了，日后我們只管大大方方地行事，該怎么著就怎么著?！?/br>
    “臣弟明白，皇上放心?！?/br>
    .

    壽康宮。

    裴行昭用過晚膳，韓楊來見。

    尋常的暗衛(wèi)，總顯得沉默內(nèi)斂，氣質(zhì)或是肅冷或是陰寒，韓楊卻相反，看起來銳氣十足又朝氣蓬勃。

    裴行昭把燕王交給自己的公文袋拋給他，“拿去瞧瞧，看有沒有用?！?/br>
    韓楊稱是，又道：“據(jù)以往和這兩日探聽到的消息，屬下懷疑，靜一出自羅家。羅家祖輩躋身官場之前，曾有一名閨秀輾轉(zhuǎn)離家，下落不明，當(dāng)年那名閨秀，應(yīng)該就是靜一。只是她的弟子不知她身世，還要從羅家下手查證?！?/br>
    “既無定論，何必跟我說？”

    韓楊咳了一聲，說出真正的意圖：“屬下今夜能不能出京一趟？韓琳寅時左右動手，屬下想去給她打打下手?！?/br>
    韓琳是他義妹。

    裴行昭斜了他一眼，“韓琳最在行的就是刺殺，你去了是添亂?！?/br>
    韓楊小聲嘀咕：“只是想學(xué)兩招?！?/br>
    裴行昭一拂袖，“滾，該干嘛干嘛去?！?/br>
    韓楊杵在那兒不動。

    裴行昭想了想，緩和了態(tài)度，“好好兒當(dāng)差，忙過這一陣，多給你些零花錢。”

    “誰要那些，您給的錢夠多了，根本花不完?！?/br>
    裴行昭哄孩子似的道：“我珍藏的匕首、好酒隨你選?！?/br>
    “真的？”韓楊雙眼亮了起來。

    “廢話，滾吧?！?/br>
    “是！屬下告退！”

    裴行昭和阿嫵、阿蠻都笑了。她們與韓氏兄妹過于熟稔，情同手足。

    韓楊剛滿十六歲，本是裴行昭的親衛(wèi)頭領(lǐng)，原本她要把他安排到五軍都督府或禁軍，以他的資質(zhì)，熬幾年資歷定能混得風(fēng)生水起，可他打死不從，說要么給她看顧府邸，要么投奔沈幫主當(dāng)流氓去。

    他一鬧，韓琳和與他最鐵的九個小子也跟著鬧，宗旨就是不吃皇糧，他們除了隨軍征戰(zhàn)，只喜歡給她辦私活兒，盯梢突襲暗殺那些。

    裴行昭沒想到，自己帶出了一群這么不著調(diào)的貨，卻真拿他們沒轍，賭氣說那你們就看家。

    他們真就老老實實地給她看家護院，打探各路消息。

    后來先帝撥給裴行昭一批暗衛(wèi)，她信不過，怕所謂的助力實則是雙刃劍，等先帝駕崩之后，問家里那十一個沒溜兒的愿不愿意做暗衛(wèi)。不是她自夸，自己帶出來的親衛(wèi)，放哪兒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十一個小兔崽子差點兒樂瘋掉，說再愿意不過了，倒貼銀子都行。編入暗衛(wèi)之后，幫裴行昭除掉異己，替她立威，令暗衛(wèi)這股勢力完全屬于她。

    .

    京城外五十里，驛館。

    子時，一列輕騎颯沓而來，因已有人提前打過招呼做了安排，一行人格外順利地入住，驛館很快恢復(fù)夜里慣有的靜謐。

    晉陽長公主匆匆沐浴更衣，草草地用過飯，坐到書案前，查閱今日收到的各路信函?？赐曛螅壑虚W過失望，隨后是狐疑。

    晉陽布下了一個迷局，只要裴行昭聽到一些風(fēng)聲，就會按捺不住好奇，一步一步往下探尋，以為找到了長公主的軟肋，殊不知，那正是晉陽備好的重重一擊。

    可是裴行昭什么都沒做，連在邊緣試探的行徑也無。晉陽拿不準(zhǔn)，是自己的推測出了錯，安排的人根本沒提及，還是裴行昭連疑心好奇心都沒了？

    不可能。

    局是不能白做的，要換更適合的引路石，又不知要花去多少時間。畢竟，她眼前就有爛攤子要收拾，只府邸被燒、幕僚陪葬的事，就得花費不少力氣。

    兇手一定是裴行昭，也一定找不到任何證據(jù)，她要做的是安撫親信黨羽的心。

    死的那兩個，以前是楊楚成的幕僚。

    楊楚成、陸麒昭雪之后，裴行昭一直在尋找背叛袍澤栽贓構(gòu)陷之人，明里張貼通緝告示下發(fā)海捕文書，暗里廣撒人手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