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就那么站著，喝完一碗胡辣湯，又拿過一個(gè)備用的茶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把二夫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裴行昭放下杯子，“湊合。回頭給你們送幾壇好的過來?！?/br>
    裴顯連忙道謝。

    裴行昭把三夫人給自己的第一張字條交給裴顯，“查查這些人，您得清理門戶了?！?/br>
    “我盡力從速料理。”裴顯不敢把話說滿，這真不是他在行的事。

    知道自己的斤兩是好事，裴行昭一笑，視線在裴顯和二夫人之間逡巡著，“裴家的事，全指望你們二位了。得了，我真該走了?！?/br>
    夫妻二人陪她出門，目送她和暗衛(wèi)策馬絕塵而去。

    乾清宮，皇帝得知裴行昭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

    歇下后，他跟馮琛嘀咕：“母后什么都好，就是不拿自己的安危當(dāng)回事，只帶那些人，萬一有個(gè)閃失，朕不就抓瞎了？要是沒她在宮里鎮(zhèn)場子，朕不出三天就得卷包袱走人?！?/br>
    馮琛啼笑皆非，心說您個(gè)做皇帝的，卷包袱又能跑哪兒去？

    第二日不用上朝，皇帝掐算著時(shí)間到壽康宮請安。

    裴行昭在書房見的他。

    皇帝看她在批閱折子，不由得喜上眉梢，請安之后，從馮琛手里接過一大摞折子，磨磨蹭蹭地上前去，輕輕地放在書案一角。

    “往哪兒放呢？”裴行昭失笑，“那邊是批閱好了的?！?/br>
    “哦，對啊?！被实鄄缓靡馑嫉匦α?，舉動也就不再跟做賊似的，轉(zhuǎn)而放到另一邊，“朕是怕母后不悅，一味讓您受累，可這也是父皇的意思，您只能多擔(dān)待。往后朕就讓馮琛送折子吧？畢竟三五日就得上一次朝，有時(shí)候趕不及自己過來?！?/br>
    “皇上自己掂量著辦吧?！迸嵝姓巡慌路泵Γ团聼o所事事，“等諸事理順了，大抵也就用不著哀家?guī)鸵r了?！彼侔氲踝?，也是帝王，她說話何時(shí)都要留下余地。

    皇帝卻道：“軍國大事怎么可能有理順的時(shí)候？饒是父皇那么英明神武，也不乏有心無力的光景，母后還是多費(fèi)心吧，沒個(gè)十年二十年的，朕都?xì)v練不出來。”他這還是收著說的，修道大業(yè)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裴行昭笑出來。

    皇帝不給她婉拒的余地，轉(zhuǎn)身跟李江海要茶喝，“給朕沏一盞明前龍井?！?/br>
    李江海心里笑著，應(yīng)聲而去。

    皇帝落座，嘴仍是不閑著，“鎮(zhèn)國公又上請辭請罪的折子了，請的罪，朕和內(nèi)閣得追究一下，把他超過賞賜的產(chǎn)業(yè)抄沒充公，日后賞賜的用度減到以前的三成。

    “這事兒發(fā)明旨之后，張閣老和宋閣老的意思是，走以前的路子。他們說給鎮(zhèn)國公個(gè)功過相抵的說法便罷了，到底是有從龍之功的門第，要是收拾他，有的官員背不住胡思亂想，猜測母后和朕要對功高的臣子動手。

    “朕深以為然，母后怎么看？”

    “哀家也贊同?！?/br>
    “還有個(gè)事兒，”皇帝蹙了蹙眉，“崔閣老說要見您，問緣由，只說名字與門第：陸麒、裴行浩、羅家?！?/br>
    小母后一出宮他就提心吊膽，可宮外的人這兩天卻總請她往外跑，他們又不是姜道長那樣的人物，出去冒險(xiǎn)實(shí)在是不值當(dāng)。

    “皇上反對此事？”裴行昭望著他。

    “不是反對，是您不能去刑部探監(jiān)。”皇帝正色道，“朕的意思是，給崔閣老捯飭干凈，押他進(jìn)宮來見您。他一個(gè)貪官，怎么值得您移步？萬一他跟人勾結(jié)，在路上生事怎么辦？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br>
    裴行昭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gè)大兒子有做開心果的潛質(zhì)，當(dāng)即領(lǐng)情，捧著他說：“皇上思慮周全，就這樣辦吧。”

    皇帝又眉飛色舞起來，喝了一盞茶，起身道辭，“朕回養(yǎng)心殿去，請安折子也著實(shí)不少呢。”

    李江海無語望天。

    裴行昭則端了茶，“如此就不留皇上了，有事下午再議。”

    皇帝行禮，腳步輕快地離開。

    下午，在養(yǎng)心殿議事后，崔閣老被帶進(jìn)壽康宮。

    裴行昭換下華服，喚宮人把他帶進(jìn)書房。

    戴罪的崔閣老一身凈藍(lán)長袍，儀容整潔，消瘦了幾分的面容英俊如昔，緩步而來，風(fēng)姿卓然。

    人很多時(shí)候會不自主地以貌取人，這般人物，相識久了，很難不似太皇太后一樣，生出欣賞之情。

    裴行昭命人賜座。

    崔閣老卻婉拒，“罪臣理應(yīng)站著回話。”

    “隨你。”裴行昭把玩著白玉珠串，“你讓哀家等的日子，著實(shí)不短?！?/br>
    崔閣老道：“太后與張閣老不心急，罪臣便不敢心急?！?/br>
    裴行昭莞爾，“哀家已在查裴行浩和羅家，你要是晚幾天求見，便不需走這一趟?！?/br>
    “如此說來，罪臣還有幾分運(yùn)氣?！?/br>
    “全看你怎么用?！?/br>
    “罪臣不想成為崔氏滅族的罪人，只望所說的能對太后有所襄助，換得太后只殺崔氏有罪之人，其余按律處置?！?/br>
    “那么，便不能用裴行浩、羅家談條件了。”裴行昭也對他開誠布公，“哀家已經(jīng)在著手的事，多等一段也無妨。你雖在獄中，也該曉得晉陽最近做了哪些好事，哀家要整治她，還請閣老出一份力。否則，請回?！?/br>
    崔閣老斂目斟酌著，“太后是不是猜測到了什么事？”

    “崔家的人自來傲氣，沒個(gè)像樣的理由，做不出勾結(jié)宦官斂財(cái)?shù)氖聝??！迸嵝姓褑柕溃澳愕绞值腻X財(cái)，有多少為晉陽所用？”

    作者有話說：

    抽獎活動弄得好玄乎，我也不知道誰中獎了~沒中獎的寶寶們也別當(dāng)回事，每個(gè)月一次抽獎的機(jī)會，過一個(gè)月我就又能辦這活動啦~

    要進(jìn)入九月了，明天開始日九千，等我！

    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7章

    崔閣老牽出的笑容透著些苦澀, “全部?！?/br>
    裴行昭接道：“甚至于，還要往里貼家底?！?/br>
    “是。太后最是敏銳, 應(yīng)該猜得出她將銀錢用到了何處。”

    “她曾想廢太子, 另立儲君，這等事情最需要銀錢?！?/br>
    “正是?！?/br>
    裴行昭問：“誰的主意？你家老太爺？”

    崔閣老抬眼望著她，眼中無悲無喜, 卻似含著千言萬語。

    這問題，他是不會答了。裴行昭并不著惱, 溫聲道：“以前打過交道，哀家與你也算熟稔。不想說的便不說, 哀家不會勉強(qiáng)?！?/br>
    “多謝太后?！贝揲w老說道，“自案發(fā)到入獄當(dāng)日, 罪臣以為，您并不認(rèn)為陸、楊冤案與崔氏相關(guān)?！?/br>
    “沒錯(cuò), 因?yàn)榻畮啄陙? 崔家當(dāng)家做主的人是你。你的為人，哀家認(rèn)可，甚至于, 認(rèn)為你也認(rèn)可哀家的為人?！?/br>
    “的確如此，不論裴郡主、裴皇后還是裴太后, 罪臣都不曾有過半句微詞?！鳖D了頓，崔閣老問道，“那么，是什么令您起了疑心？是否與崔敬妃獲罪相關(guān)？”

    “閣老亦是分外敏銳的人?！迸嵝姓盐⑿?，“她為著家族, 為著自己的私怨, 鋌而走險(xiǎn), 勾結(jié)楚王妃、草莽，想置哀家于死地?！?/br>
    崔閣老眼中閃過痛惜與悔意，“罪臣要她學(xué)的東西不少，偏偏忘了磨一磨她的性子，縱得她目下無塵，自恃過高?！?/br>
    “真可惜。

    “她過于激進(jìn)的手段，讓哀家不得不想往別處想。

    “女子間的私怨，沒什么等不起的，家族若是埋下了天大的隱患，她就失了所有寄望，因此才過于急切。

    “次輔之女，是她引以為榮的，你若倒臺，等于打折了她的脊梁骨。她做嬪妃一塌糊涂，但她是敬你愛你的好女兒?！?/br>
    為著末尾幾句，崔閣老心里百轉(zhuǎn)千回，深施一禮，“多謝太后?！鞭D(zhuǎn)而便是話鋒一轉(zhuǎn)，“崔家經(jīng)手的銀錢，轉(zhuǎn)給長公主的賬目，罪臣手里只有十中之一的憑證，在一間名為福來客棧的密室里存放。這間客棧是一名早已離府的仆人打理，官差應(yīng)該還沒查到?！?/br>
    “還沒有?！迸嵝姓岩芽催^他案子的全部公文卷宗口供，查獲的產(chǎn)業(yè)里沒有福來客棧。

    到此刻，他敏捷而又守著底限，應(yīng)對、選擇無不干脆利落，是個(gè)令人愉悅的談話對手。

    崔閣老語聲平緩：“亮出那些可稱為長公主受賄的證據(jù)，算不算為太后整治她添磚加瓦了？”

    “當(dāng)然，足夠了?！迸嵝姓盐⑿?，“還想說什么，你自己看著辦?！?/br>
    “裴行浩、羅家雖然不足以再成為條件，罪臣還是說一說吧。”

    “行啊。”裴行昭指一指座椅，“還是坐吧。難得遇到個(gè)說話投契的人，不想怠慢你。”

    崔閣老拱手謝過，轉(zhuǎn)身落座，雙手自然地放到膝上，透著內(nèi)斂睿智的眉眼低垂，語調(diào)不疾不徐：“太后當(dāng)初在軍中出人頭地，是因張閣老故交賞識，隨后揚(yáng)名，是因先帝親自提攜。

    “先帝的性子難以捉摸，但惜才這一點(diǎn)從未變過。了解先帝這脾性的不在少數(shù)，不然也不會有諸多門第想盡法子與太后攀交情。崔家也不例外。

    “是崔家先找到裴家、羅家交好，也在同時(shí)進(jìn)一步知曉太后年幼時(shí)一些事，再看裴行浩的品行，崔家便歇了與裴府來往的心思。

    “裴府不等于裴映惜，明里過從甚密，不亞于惹禍上身。

    “隨后，異想天開的羅家不知受誰點(diǎn)撥，著手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找到崔家說項(xiàng)，將崔家人引薦給裴行浩。

    “罪臣不贊同，但那時(shí)正逢戰(zhàn)亂，經(jīng)常到地方上辦差，太后說與罪臣打過交道，便是罪臣曾幾次押運(yùn)糧草到軍中。

    “在京城時(shí)，覺察到家里人的異動，沒法子阻攔，便做出同流合污之態(tài)，在庵堂寺廟見過裴行浩幾次，探聽出他上不得臺面的一些行徑。

    “陸麒胞妹陸雁臨、已和親的邵陽公主，都是裴行浩想走捷徑的人選，也都未曾得手。

    “明知無望，罪臣還是希望他迷途知返，走正路，當(dāng)真說了幾回肺腑之言，卻是白費(fèi)功夫。

    “裴行浩其人，太后必定瞧不上，不會讓他入仕，但罪臣還想說一句，此人不能留，當(dāng)斬草除根?！?/br>
    “活不了多久了?！迸嵝姓岩恍?，“不過，謝了?！?/br>
    崔閣老唇角揚(yáng)了揚(yáng)，仍是維持著之前的意態(tài)和語調(diào)：“關(guān)乎女子的這兩件事，是羅家與裴氏族人慫恿之故，長公主那邊也有參與。

    “長公主其人，最擅長的是陰謀詭計(jì)，或許又因生于皇室，從不把人當(dāng)人，不把人命當(dāng)回事。

    “人心迥異，對陰謀陽謀的理解不同。譬如美人計(jì)，有人津津樂道，樂于效法，有人則唯有鄙夷，斷不取用。長公主是前者，她最在意的是輸贏，為了贏，從來不在乎是何手段。

    “陸麒、楊楚成，也包括太后，你們成名之后，長公主都想收為己用，不能如愿，于她便是輸，便會惱羞成怒，將之鏟除。

    “陸、楊冤案，便是因此而起，之所以成為冤案，是因官場從不乏嫉賢妒能之輩，先帝又不在朝堂，能看到的折子供詞，都是那些人想讓他看到的。那些人等于都是幕后黑手，即便誰能重來這一生，再回到三年前，怕也于事無補(bǔ)。

    “替他們效力的爪牙之一，有羅家。

    “那兩名女子起初誣告成功之后，雙雙自盡。審案的人沒細(xì)究二人的來歷，太后也是無從查起。

    “那次軒然大波之中，崔家也淪為了爪牙，彈劾的官員、獄中的酷吏，有六名是崔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