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46節(jié)
二夫人這些年來,見慣了女子在衣著上爭奇斗艷,一看便知行昭深諳其道,不免笑著嘆息,“原還以為你根本不會對這些上心呢?!?/br> 裴行昭笑道:“學(xué)作畫時,曉得了如何配色,閑來又常拿阿嫵、阿蠻練手,便摸索出了些門道?!?/br> 二夫人由衷道:“你搭配著選出來的,日后我穿戴著可就半分擔(dān)心也沒有了。” 裴行昭看宜家一眼,“宜家是清艷的樣貌,小臉兒又白,只要場合沒忌諱,便給她穿戴嬌嫩亮眼的顏色,素凈的穿著也很好看,都選出一些來。” 阿嫵、阿蠻笑著應(yīng)聲。 裴宜家歪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臉,綻出了甜甜的笑靨。 一邊著手這些,二夫人一邊問起太皇太后畫像的事:“過來的時候,便聽說畫的與太皇太后的樣子分毫不差,只是更年輕幾歲,怎么會記得那么清楚?” 裴行昭笑著說了初見太皇太后的因由,又道:“那次相見,她就是慈眉善目的樣子,我就想著,真是名不虛傳,跟傳聞中一樣,保養(yǎng)得極好,看起來跟先帝的年歲差不多——先帝在外征戰(zhàn),經(jīng)常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有時候簡直沒法兒看?!?/br> 二夫人和裴宜家忍俊不禁。 “那日她只是問我先帝在外如何,有沒有受傷等等,和顏悅色的,恰好在挑選首飾,便讓我?guī)椭暨x。我離得她近了,又幫她戴上首飾,便看得愈發(fā)清楚。平時的日子枯燥,這也算一樁趣事吧,便記在了心里?!迸嵝姓研τ?,“如今她擺明了以和為貴的心思,我也該敬著她一些,怎么說今兒也算是給一位太妃慶賀壽辰,只讓她看熱鬧,總有些說不過去?!?/br> 二夫人和裴宜家緩緩頷首,品著這里面含著的處事之道。 天色不早了,皇帝派馮琛來請。 裴行昭當(dāng)即應(yīng)了,喚阿嫵打理清楚那些物件兒,送到裴家的馬車上,之后折回集福堂。 下了步輿,與裴宜家一起走向燈火通明的殿堂時,裴行昭問道:“聽說羅家的事了?” 裴宜家答:“聽說了?!辈灰f母親提點過,便是沒有,她也自知沒有置喙的資格。什么都不清楚,只要說話就是個錯。 “他們犯的錯,是參與誣陷迫害忠良。”裴行昭很直接地告訴她,“被害的忠良,已經(jīng)含冤入土,他們是與你大伯父、你爹爹一樣的人?!?/br> “啊?”裴宜家轉(zhuǎn)頭,明澈的大眼睛望住裴行昭。 裴行昭點了點頭,“所以,jiejie不可能原諒他們,皇上也不能,律法更不能。明白了?” 裴宜家消化了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明白了?!背亮似蹋拷嵝姓岩恍?,低聲道,“我……我聽到過一些話,如今猜得出他們做錯了事……可我沒告訴過二伯母、二伯父,我什么都沒做……” “你才多大,便是做了什么,也是徒勞無功?!迸嵝姓褦埩藬埶募?,“順其自然,好么?” “好?!?/br> 回到宴席間,氣氛始終歡快而熱烈。皇后告訴裴行昭:“晉陽不舒坦,先一步回去了?!?/br> 裴行昭說也好,隨即發(fā)現(xiàn),宴會的氛圍洋溢著輕松歡快,向她敬酒的人比以前多了不止一倍。 皇帝和皇后秉承孝道,替太后擋了不少酒。 楚王和燕王的心情都格外的好,兩個人都先后敬了裴行昭好幾杯酒。兩個人的口才,不是皇帝皇后能時時招架得住的,又見太后面色如常,也就由著他們了。 燕王上前來敬酒時,悄聲說了一句:“干得漂亮。” 裴行昭當(dāng)沒聽到。 楚王也悄聲說了一句話:“大恩不言謝。” 裴行昭回以一笑。那也是他自己換來的,這一陣他可是一日都沒閑著,始終著手說服或鎮(zhèn)壓鬧得過分的宗親。 自然,燕王也是一樣,但那廝就是做著好事還不讓人念好的德行,她心里有數(shù)就得了,犯不著正經(jīng)表示——他一準兒翹尾巴。 眾人的話題始終不離書法、工筆畫,不乏在這方面小有成就的官員命婦閨秀少年向裴行昭請教。 裴行昭有問必答,也借機給了他們露一手的機會,在歌舞助興的時間里,展示素來專攻的書法、畫作。 之后,皇帝與皇后商量幾句,安排了排場算得盛大的煙火。 皇后是瞧著太后與裴二夫人、裴家閨秀相處得很融洽,難得有流露溫情柔和的一面,不妨讓三個人更開心一些。 皇帝想的卻是,就是要把慶賀小母后獲勝的排場做大,氣死晉陽才好。 這樣一番下來,今日的宴請自是賓主盡歡。 今日種種,又成了一段小太后的佳話,漸漸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自然,這是后話。 裴行昭回到宮里的時候,已是夜闌人靜。 沐浴更衣,歇下之后,阿蠻交給裴行昭一封信,“沈幫主的?!?/br> 裴行昭看過,唇角彎了彎,“除非付云橋一直隱居,否則,一些行跡遲早會被查到。” “可是,付云橋如今到底在何處?” “是啊,那個不敢見人的,到底在何處?”隨著女孩清甜的聲音,穿著一身夜行衣的韓琳走進來。 “小夜貓子?!卑撑呐乃哪?,“又是大半夜的去辦差?” 韓琳笑著捉住她的手,拍開,“不是去辦差,得先討到差事才能去辦?!?/br> 裴行昭懶散地倚著床頭,一腿支起,一手落在膝頭,指尖跳躍幾下,“晉陽的賭注不是很有意思么?可以從兩方面想,一是她自認穩(wěn)cao勝券,獲勝之后便可讓付云橋光明正大的現(xiàn)身,為她所用;二是付云橋興許已經(jīng)在她的別院,或許是即將趕至。以她的習(xí)慣,我只能想到這么多?!?/br> “讓付云橋光明正大的現(xiàn)身,不就等于是承認了付云橋曾為她效力么?”阿嫵道,“當(dāng)真不顧臉面了?” 裴行昭笑微微的,“那是兩回事,人家大可以說,不過是又一次不拘一格用人?!?/br> 韓琳的關(guān)注點在于她所說的第二點,大大的眼睛亮閃閃的,“已經(jīng)或者即將趕至?xí)x陽的別院——這事兒得交給我辦,我去把那廝揪出來?!?/br> 阿嫵斂目思忖著,“我們是盯著長公主那邊,看似毫無遺漏,實際上他們可鉆的空子太多了:進出的馬車、箱籠有沒有藏人,還有密道,我們只知曉一些慣常會在地下打通的,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怪只怪那別院是她產(chǎn)業(yè)里不大起眼的一所,以前根本沒進去探路?!?/br> 裴行昭頷首,望著韓琳,“想去就去吧,只是千萬當(dāng)心。見機行事,要是看到付云橋,當(dāng)下倒也不必急著把人抓回來?!?/br> “我曉得!”韓琳轉(zhuǎn)變成嚴肅的小模樣,拱手行禮,反身向外,頃刻便不見了人影。 . 天剛擦黑,晉陽回到別院。別院門前,仍舊坐著一些宗親里的破落戶,這些人才不管她在不在里面,鬧事撒氣讓她也不好過才是關(guān)鍵。 晉陽的怒火空前的旺盛,聽得那些人又在拐著彎兒地對她罵罵咧咧,倏然怒極,冷聲吩咐:“都給我打出去二里地!往后誰再來我門前鬧事,一概棍棒伺候!” 仆從雖覺不妥,可給誰當(dāng)差就得聽誰的,也便聽命行事。 伴著人挨打的聲音、怒罵的聲音,晉陽下了馬車,走進書房。 她的頭發(fā)還沒干透,感覺膩嗒嗒的,被宮人從湖水里救上岸,換了衣服卻沒沐浴,又感覺身上臟得很。 裴行昭那個悍匪!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對她動手了,還把她傳成了輸不起、氣量狹小的人。 這仇要是不報,她便是白活了這些年。 她遣了侍立一旁的下人,獨自坐在三圍羅漢床上,攥著拳坐了好一陣子,情緒勉強歸于平靜。 還沒到絕路,她不能再因急躁急切出錯了。 而且…… 她望著貼墻而立的,偌大的花梨木書架。 不出意外的話,就在今夜,他便可以到來。 只要有他扆崋相助,局勢就算再差,也能得以扭轉(zhuǎn)。 她也是先帝欽點的攝政之人,怎么能在攝政之初就被扳倒?頹勢盡顯無妨,但朝堂上要是裴行昭一家獨大,便是大多數(shù)官員會竭力反對的。 哪怕她這長公主只剩了個空殼子,她裴行昭也得讓她擺在朝堂。 是了,不用急。誰的生涯不是起起伏伏,她裴行昭的仕途走得順遂,心路不也經(jīng)歷過幾番大起大落么?便是只說陸、楊一案帶給她的打擊,已是常人難以想象。 比起那些,自己如今受的這點兒委屈又算什么? 話說回來,她已經(jīng)給過裴行昭鈍重的打擊,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想著這些,晉陽的心完全靜下來、定下來。 她回了內(nèi)宅,由侍女服侍著沐浴更衣,絞干一頭長發(fā)之后,簡單地梳妝。飯菜擺上桌,她也勉強自己用了一些。 過了子時,她回到書房,仍舊遣退所有下人到門外服侍,如此還不放心,將厚重的雕花木門從里面栓上。 她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房間里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 橫梁之上,韓琳屏住呼吸,利用一個非常刁鉆的角度,觀望著下面的晉陽的一舉一動。 晉陽在書案后方落座,握住一個抽屜的拉環(huán),用力旋轉(zhuǎn)。 隨之發(fā)生的是,花梨木書架從中間一分為二,緩緩地向兩側(cè)開啟。 里面墻壁上點著數(shù)盞長明燈,將不大的空間里的情形映照得一清二楚。 居中設(shè)有一張低矮的八仙桌,左右各一個蒲團,桌案上擺著一局棋。 一旁的茶幾上,有兩壇酒、銀壺、兩個酒杯。 正對著書架的那一面石墻上,細看可以發(fā)現(xiàn)縫隙,從上到下地貫徹。也就是說,外面有人進來,應(yīng)該就是通過那面墻壁。 這便有所斬獲,韓琳小小的高興了一下。 這時的晉陽,十分優(yōu)雅地坐在椅子上,取過一冊書卷來看,時不時望一眼密室。 她在等人。 約好了的,還是抱著希望出于慣性地等待?韓琳希望是前者。要不然,她也不會比晉陽好過多少。為了個藏頭遮尾的鼠輩等待,實在不是趣事。 心念轉(zhuǎn)過,韓琳便放空心緒,闔了眼瞼,只讓聽覺處于最靈敏的狀態(tài)。在暗中盯梢,如果目光不善、心緒起伏,便會讓人覺得不對勁。做一行愛一行,她可不能在細節(jié)上出紕漏,影響正常的事態(tài)走向。 晉陽把手里的書不緊不慢地翻到了末頁,密室那邊還是寂靜無聲。 隱隱傳來的更鼓聲提醒她,已至丑時。 她緩緩地吁出一口氣,將書合上,重新翻閱起來。 上面的韓琳已將自己化為一件陳設(shè)一般,做好了枯等一夜而無所獲的準備。這本也是尋常事。 而快到寅時的時候,韓琳的耳根一動。她的聽覺太好,也就比晉陽先一步察覺到有人要出現(xiàn)在密室之中:石墻后面,應(yīng)該是石階路,有人正不急不緩地拾階而上。 到了石墻跟前,腳步聲止住,幾息的工夫之后,石墻開啟,發(fā)出沉悶鈍重的聲音。 晉陽眼中迸射出驚喜的光芒,猛地站起身來,又似失力般坐回去,嘆息道:“您總算是來了?!?/br> 來人沒應(yīng)聲,只是步履從容地穿過密室,來到書房里。 韓琳徐徐睜開眼睛,把轉(zhuǎn)頭的動作放到全無聲息,往下看。 夜半出現(xiàn)的這男子,身形頎長挺拔,著一襲凈藍長袍。 她這會兒只能隨著他身形的移動看到他的側(cè)影,卻也有道骨仙風(fēng)之感。 男子在晉陽對面的椅子上落座,歉然道:“我來遲了。”語聲低沉悅耳。 韓琳只能看到他漆黑的頭發(fā)用竹冠竹簪束起,和半邊臉的側(cè)面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