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72節(jié)
裴行昭歇下之后,回想著陸雁臨對楊攸說的話。 心性不同,與至親的情分不同,她絕對不能說陸雁臨說的不在理,陸家父女也是有理由回避談及那個已經(jīng)含冤消亡的至親。人面對殤痛的反應(yīng)本就不同。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韓琳隔三差五地來一趟壽康宮,把陸家那邊的情形告訴裴行昭。她慢慢有了點兒掃興的意思,因為全無收獲: 陸雁臨的父親深居簡出,平時一概閉門謝客,或是在書房看書、與自己博弈,或是在小花園里侍弄花花草草,全是這種瞧久了讓人打瞌睡的消遣。 陸雁臨每隔三兩日就逮住難得有空的許徹,一起到酒樓用飯,或是送給許徹一看就喜歡的禮物。其他的日子,便在宮里當(dāng)值,回到府里就和父親一起吃飯,說笑一陣,回房倒頭就睡,送到府里的帖子不少,從不應(yīng)付。 裴行昭卻又聽出了些不對:如果是有心放下過去的一些事,為何要閉門謝客呢?這種情形對陸雁臨的父親有什么好處?既然想讓父親早些走出喪子之痛,就該制造機會讓他添幾個常來常往的友人才是。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么? 這段日子,林策已經(jīng)對內(nèi)務(wù)府的事情上手,幾乎每日都能騰出小半個時辰到清涼殿,和裴行昭說說話。 一次阿蠻故意逗林策,問她為什么這么閑,她便很有理地說,不是太后娘娘說的,要我得空就來坐坐么?我可不敢抗旨。 裴行昭是沒法兒反感這個女孩子的,說一聲由衷的欣賞也不為過,自然而然地就熟不拘禮了。 這日林策過來,裴行昭擱下手頭的事,和她去了書房,相對擺上一局棋。 裴行昭一面下棋一面喝茶。 林策一面下棋一面吃紅彤彤的大蘋果,也不讓宮人切成小塊,直接拿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吃,津津有味的。吃完一個,又拿起一個,咬了一口。 裴行昭失笑,“餓了?” 林策笑瞇瞇的,“我愛吃這種脆甜的蘋果,家里的都是面乎乎的,不好吃?!?/br> 裴行昭哈哈一樂,吩咐李江海:“去瞧瞧還有多少蘋果,全送到林郡主府上去?!?/br> “噯?!崩罱P呛堑厝チ?。 “你這個小討債鬼,隔三兩日就把這兒的東西倒騰出去一些?!?/br> 林策笑道:“什么‘小’討債鬼,我再過倆月就十九了。” “是么?沒瞧出來。” “我當(dāng)您是夸我了。” 正說笑著,阿嫵匆匆進門來,“太后娘娘,康郡王出事了,被人刺殺在了府中的密室,下人剛發(fā)現(xiàn)?!?/br> “什么?”裴行昭和林策異口同聲。 “康郡王,死了?!?/br> 裴行昭蹙了蹙眉,立刻道:“著錦衣衛(wèi)協(xié)助刑部徹查此案?!?/br> “是?!卑炒掖页鲩T去。 “殺康郡王有什么用?”林策喃喃地道,“是誰殺了他?目的是殺他,還是要把我拉下水?我是不是早就被人盯上了?您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裴行昭很想說,還真背不住,實際說出口的卻是:“別胡思亂想。” “怎么能不想呢?”林策拿著大蘋果站起來,“我得回去了,仔細琢磨琢磨,過兩日再來叨擾您?!?/br> “嗯?!?/br> 掌燈時分,裴行昭還留在清涼殿批折子,陸雁臨來了,雙眼亮閃閃的。 “什么事?”裴行昭和聲問道。 “康郡王的案子,您能不能讓我也協(xié)助查案?” “你又沒查過案子,毫無經(jīng)驗就是添亂?!?/br> “可我知道您當(dāng)初是怎么查案、翻案的,比許徹知道的還詳盡,有些招數(shù),都是刑部和許徹想不到的。我要是表現(xiàn)出色,就能進錦衣衛(wèi)了,對不對?” “我倒把這一茬忘了?!迸嵝姓阉菩Ψ切Φ啬怂谎?,“你到底是想借這案子進錦衣衛(wèi),還是已經(jīng)知道這案子的嫌犯?”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2章 “您怎么會這么問?”陸雁臨回道, “我不知道什么嫌犯啊,只覺得這案子很是蹊蹺, 仍舊想到錦衣衛(wèi)當(dāng)差倒是真的?!?/br> “既然沒有懷疑的人, 所謂協(xié)助就是添亂?!迸嵝姓训?,“我當(dāng)初查案翻案是認定了一些疑點與嫌犯,不然成不了事?!?/br> “可是您查案翻案的章程, 我都深諳于心……” “那和紙上談兵有什么區(qū)別?康郡王的死,和當(dāng)初的案子有何相似之處?”裴行昭凝著陸雁臨, “在朝堂上夸夸其談到了兩軍陣前一無是處的人多了,那種人能將兵法倒背如流, 有什么用?” “但我認為我能勝任查案的事,您就讓我試試吧?!标懷闩R目光懇切, 帶著點兒哀求的意思。 “說半天全是廢話?!迸嵝姓训?,“你對差事的態(tài)度顛三倒四的, 到如今堅持要去錦衣衛(wèi), 到底是什么緣故?金吾衛(wèi)的上峰同僚排擠你?有人說你閑話給你使絆子?” “沒有。先前想的簡單,以為是十二衛(wèi)之一,總會與錦衣衛(wèi)有些共通之處, 當(dāng)差后才覺著實在無趣。” “楊攸在驍騎衛(wèi)就干得有模有樣的,怎么就你這么多事兒?你當(dāng)官場是任你挑挑揀揀的菜市場?” 陸雁臨沮喪地垂下頭。 “說來說去, 你還是沒說,為何要去錦衣衛(wèi)?想通過錦衣衛(wèi)掌握全部官員的動向?” “???”陸雁臨驚訝地抬起頭,“沒有,我怎么敢?!?/br> “不是全部,是某一個或幾個?說句到家的話, 要是那樣, 你自己派人盯著就是了, 總不至于連那點兒人手都沒有?!?/br> 陸雁臨又緩緩地垂下頭,“對差事,誰心里都會有個念想,我就是想做錦衣衛(wèi)。哥哥在世的時候曾說過,要是不在沙場報國,最心儀的差事便是錦衣衛(wèi)?!?/br> 裴行昭望著她的目光變得幽深、玩味,“就算是那樣,也要看是不是那塊料。錦衣衛(wèi)是見官大一級的差事,在外威風(fēng)八面,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兒??墒悄闩c楊攸相較而言,她比你更適合到錦衣衛(wèi)當(dāng)差,你要是過去,是不是也要把她調(diào)過去?” 陸雁臨聽出了點兒別的意味,“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自一開始就不大認同我的心思?” 裴行昭道:“當(dāng)那種差事,需要時時刻刻把握好分寸,把握好當(dāng)權(quán)者的心思,被過于信任不是好事,終究可能死在下一位帝王手里;不被信任更不是好事,當(dāng)下的每時每日就是在刀尖上行走。我反復(fù)斟酌過了,此事不可行,你不妨歇了這心思?!?/br> 這些都是以往思慮過的,現(xiàn)在么,已有不同。 “我……”陸雁臨緩緩跪倒在地,“我要說一些引得您不快的話了?!?/br> “說來聽聽?!?/br> “我哥哥和楊楚成的案子,我覺得還有沒查清的事,想到錦衣衛(wèi)當(dāng)差,便是想借錦衣衛(wèi)之力,嘗試能否發(fā)現(xiàn)端倪?!?/br> 裴行昭不由得想起了韓琳對自己復(fù)述的楊攸的話,唇角一牽,“原來你還有這心思,以往我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br> “您不論是否身在宮里,有些事、有些話,我覺得都沒必要跟您說,說了也不過是惹您不快。” “要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難不成懷疑我是害得你哥哥和楊楚成入獄枉死的罪魁禍首之一?” “怎么可能呢?要是那樣,您又何必翻案昭雪,何必提攜我和楊攸到如今?!?/br> “那你倒是說啊,要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到底是什么沒查清的事,能讓你不想對我宣之于口?”裴行昭蹙了蹙眉,“現(xiàn)在跟你說話怎么這么費勁?” “那件案子的誘因,我思來想去,覺得兩位兄長被構(gòu)陷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陸雁臨輕聲道,“說來真是慚愧至極,這還是一次與楊攸起了爭執(zhí)的時候,她提起的。 “當(dāng)時我不認同,想著要是那樣,您早就著手查了,也跟我們言明了。 “后來再想,便覺得您可能從一開始就有這心思,但是不便與我們說,因為反過來想,我們本身就是有嫌疑的。 “以前在地方上為官,離事發(fā)地山高水遠,如今卻是不同了,就在京城,我便想著手此事?!?/br> 裴行昭不置可否,只是問道:“那你以為,錦衣衛(wèi)的差事很清閑么?認為你能在當(dāng)差之余兼顧別的事?” “一定可以的。只要認準了一件事,無論如何都可以辦到的,這是我從您身上領(lǐng)悟到的?!?/br> “你別總拿我說事,你不是我?!迸嵝姓亚八从械貙ρ矍叭松隽诵┎荒蜔?,“你的意圖我知道了,不可行,有別的招兒就想去,沒別的招兒就一如既往。金吾衛(wèi)的差事愿意當(dāng)就盡力而為,不愿意就跟你爹回祖籍去,別再跟我磨煩這回事,也別去找許徹了,我會交待他,不許他收你?!?/br> “太后娘娘……” “下去?!?/br> “……是?!?/br> 裴行昭望著陸雁臨滿帶失落沮喪的背影,目光沉沉。 她對陸雁臨不薄,甚至要比對楊攸更好。她從不希望,自己的疑心切實地落在這兩人之中的一個身上。 可這樣的時刻終究是到來了。 或許,從冤案發(fā)生之后,她心性就變了太多,變得不能夠再繼續(xù)了解袍澤的胞妹,亦使得袍澤的胞妹不能再了解她。 要不然,楊攸進京后,不會繞著彎兒地行事,不到無計可施便不對她訴諸苦衷。 要不然,陸雁臨進京后,不會繞了更大的彎子行事,今日蝎蝎螫螫說了一大通廢話。 不,也不是廢話,很有作用,實實在在地讓她起了疑心。 陸麒從沒有過進錦衣衛(wèi)的心思。 韓琳人小鬼大,敏銳得很,若非能夠確定楊攸講述與陸雁臨爭執(zhí)的情形沒有作假,便不會娓娓復(fù)述,會直接告訴她有可疑之處,還需繼續(xù)探究。 陸雁臨今日卻用她兄長說事,用楊攸說過的話作為理由。 楊攸為了查誘因,本意是希望差事越清閑越好,這樣就能分出更多的時間精力著手自己的意圖。 陸雁臨卻正相反,要進十二衛(wèi)里最是不得閑的錦衣衛(wèi),美其名曰借助錦衣衛(wèi)的勢力。 能借助什么? 想查什么跟她說,甚至私下里與許徹混成鐵哥們兒,跟許徹說,拿到相關(guān)的公文卷宗都不難。 而且既然明知道案子可能是根本可以避免的,那她陸雁臨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之一,最先該做的不是該拿出些證據(jù),排除自己的嫌疑么?——給嫌疑人機會去查嫌疑人認為有疑點的案子,誰會做這種事兒?誰會不怕她把案子攪和成徹底的懸案、疑案? 不過是明知道那個案子是她裴行昭的逆鱗,也是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認為觸碰一下便能如愿罷了。 陸雁臨的目的,就是掌握眾官員的動向,日后的,或是以前的——這是裴行昭的直覺,但掌握那些又是為了什么,她就沒頭緒了。 只憑借忖度猜測就能辦成什么事的話,那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累死累活地賣力了。裴行昭只好先將這些擱下,專心手邊眼前的事。 康郡王的死,要是晉陽還在,一定會危言聳聽一番,把事態(tài)激化到最嚴重的程度。 到底是皇室子嗣,居然被人暗殺在自己的府邸,還是身死在密室之中,也的確是皇室的恥辱。皇室中人的死,最常見的理由是病故自盡,被殺害是很少見的。 殺人的人,目的為何? 到底是挑釁皇室的權(quán)威,還是針對林策? 裴行昭拿不準的疑問,許徹也在糾結(jié)著。 他已看過案發(fā)現(xiàn)場和康郡王斃命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