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95節(jié)
阿嫵稱是而去。 裴行昭開始琢磨元琦的用意。這種事,怎么到今日才說出來?以前沒想起來?騙傻子還差不多。 元琦的意思,是不是希望被再次傳召進宮,告訴她盜墓者的來歷?這樣一來,倒算是立了一功,總要得些賞賜。 但是,元琦要改變處境,總想從她這兒下手可不成。 她真不吃這一套。 至親親戚都可以不認不在乎的人,還想她在乎一個該死的皇帝的那個該死的皇陵?要是被盜了,那么多的珍寶也不是一次兩次能運走的,盜墓的人也絕對逃不過錦衣衛(wèi)和暗衛(wèi)的追蹤,皇陵卻可以成為她的涉足之地,可以趁機研究研究那些機關陣法,日后可以用到邊關要塞的固防上。 元琦倒好,不早不晚地告訴她,這不是要她自個兒斷了自個兒的念想么? 吃飽了撐的。 裴行昭是真的沒好氣,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消化掉,剛要繼續(xù)看看折子,許徹和喬景和聯(lián)袂求見。 直覺告訴她,又出事了,當即喚二人到書房說話。 兩人說了倚紅樓的命案。 裴行昭蹙了蹙眉。先前才想到太宗明發(fā)旨意在京城建造收容官妓的所在,現(xiàn)在就出了這樣的案子。 她活動了一下指關節(jié)。 現(xiàn)在,輪到她想潛入太宗的皇陵,尋那個老匹夫的晦氣了。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6章 倚紅樓的命案, 不出一日,成為京城新的熱議事件。 謀殺皇親國戚的, 是曾經(jīng)的花魁雙月兒。這女子的一生, 如命不由己的飛花,很令人唏噓。 雙月兒原本出自官宦門庭,七年前雙家卷入貪墨案, 家中男子流放,女子淪為軍妓、官妓。 早在五年前, 雙月兒的至親俱亡,只剩她在歡場掙扎求存。 正是因為出自官宦門庭, 曉得歡場女子被出身富貴的男子納為妾室、養(yǎng)為外室從不是出路,在風頭最盛的那幾年, 全力討好鴇母,不答允任何男子為她贖身。 雙月兒的鴇母難得的待她有幾分真心, 又已賺得盆滿缽滿, 去年設法給自己除了賤籍,金盆洗手之前,將倚紅樓交給雙月兒做老板。 雙月兒接手之后, 慣常的迎來送往是肯做的,卻對誰都是客氣中透著疏離的態(tài)度。 她對手里女孩子的態(tài)度很是寬和, 該教的教,但女孩子若是不想應承哪位客人,她從不勉強。 客人鬧事,她便搬出教坊司說事——收容官妓的所在,認真論起來, 隸屬宮里的教坊司, 她也的確將教坊司上下打點得很周到, 有個什么事,教坊司的人很樂意為她出面。 順天府、五城兵馬司這類管地面、巡視的衙門,也都少不得給教坊司的人情面,對倚紅樓便多有照顧。 此外,雙月兒私下里放走了不少女孩子,有的去了道觀,有的去了寺廟,還有的直接交給教坊司——平日只需勤學苦練歌舞樂器,宮里宮外有宴請時與同伴獻歌舞助興,不需再與亂七八糟的男子虛以委蛇,等年歲大了,也便被放出去了。 當然,也有進了歡場便自暴自棄再不想有別的出路的女子,對那類人,雙月兒也不反感排斥,甚至會多花費精力讓她們的才藝更上一層樓,繼而分外賣力地為她們中意的恩客、看中她們的恩客牽線搭橋,她們越忙,不想接客的女子越清閑,皆大歡喜。 雙月兒無疑是風月場里的清流,在有限的能力范圍內(nèi),費盡心思地讓同病相憐的女子過得相對來說如意安穩(wěn)一些。 但最終致使她紅顏早逝的,也正因此而起。 被雙月兒謀殺的那位所謂的皇親國戚,是賈太嬪的兄長賈樂志。說來也是挺巧的,原本裴行昭興許過些日子連賈太嬪長什么模樣都忘了,卻出了這種事。 當哥哥的去嫖,嫖得自己送了命,做meimei的在宮里找男人鬼混——由不得裴行昭不感嘆,真是物以類聚。 賈樂志算是倚紅樓的???,最早看中了雙月兒,但雙月兒裙下之臣不知凡幾,他只有個在宮里做太嬪的meimei,自己掛著個閑職,沒實權,也沒花不盡的銀錢,打一開始就知道那美人是自己只能遠觀而無法弄回家的。 雙月兒接手倚紅樓之后,不賣力應承客人,卻把教坊司、官府的人打點得很周到,他想起、見到她的時候,只能喪氣地感慨幾句。 ?;燠E于風月場合的男人,癡心人是異數(shù),絕大多數(shù)看中了誰,也不過是被容貌吸引,這個不行,便會尋覓下一個。賈樂志便是這等貨色。 去年秋日,他有了新的目標,是剛及笄的婉竹,氣韻高雅,樣貌脫俗,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勝于大家閨秀。 賈樂志想著,自己到底曾是雙月兒的老相識,不曾真正勉強過她什么事,倒是平白贈送過她諸多珠寶銀錢,念著這份舊情,她這次總該讓自己如愿以償。 單方面打定主意,他便卯足了勁兒討好婉竹,雖說十次總有三五次連佳人的面也不能見到,勁頭卻是更足。 后來,先帝病重,再到殯天,作為嬪妃的娘家人,賈樂志不敢再如常光顧倚紅樓,卻如百爪撓心,煎熬得緊。 好不容易熬過了國喪,風月場合能照常迎客了,他立刻趕去倚紅樓找婉竹,卻被告知,婉竹已經(jīng)遁入空門,做了女道士。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引發(fā)的怒火也就更盛。 他先去了婉竹棲身的道觀要人,哪成想,那道觀規(guī)矩森嚴,誰的面子都不給,他拿出再多的銀錢都行不通,有一次鬧得厲害了,險些被一群自幼習武的女道士揍一頓。 他空前的憤怒起來,也當即遷怒到了雙月兒頭上,斷定是她故意拆他的臺,自己不想委身男人,也看不得曾經(jīng)的裙下之臣另覓新歡。那么,他還是回到原點,讓她從了自己好了。 起了這心思之后,他便與雙月兒攤牌了,要她做自己的外室,若是再不知好歹,她這倚紅樓再沒安生的時候。 雙月兒不從,且是一副看到他就反胃的樣子。 賈樂志也便少見地說到做到了,常安排人找倚紅樓的麻煩,今日向順天府舉報倚紅樓里窩藏女逃犯,明日向五城兵馬司舉報倚紅樓里有江洋大盜…… 一來二去的,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有些煩了,規(guī)勸雙月兒適度地向人低個頭,免得她倒霉,他們也不得不陪著瞎折騰。 而倚紅樓總被官差搜查,生意蕭條就不消說了,人心惶惶是最大的問題。 ??偷拇_不乏權貴,可越是那樣的人,越是不會與一個無賴爭長短,終究是臉上無光的事兒,鬧大了,必定被言官彈劾,權衡一番,便選擇了置身事外,去別處找鶯鶯燕燕。 很多人雖然于心不忍,卻已認定,雙月兒會落到賈樂志手里。 然而,她最終卻選擇了最決絕的一條路,與賈樂志同歸于盡。 京城官場里提及此事,眾說紛紜,認可人數(shù)最多的一個說法是:賈樂志命喪風流債,到了地下怕也是滿心不甘,他一條命,哪里是一個青樓女子賠得起的。 很多貴婦閨秀也這么想,提及雙月兒,都是滿臉鄙夷,說什么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勾引男人,大抵想攀附更有權有勢的,人家卻嫌棄她,她這才萬念俱灰,拉上賈樂志走了絕路。 楊攸、林策、喬爾凡與喬夫人,尋常少不得與人打交道,這類話沒少聽,一個個都氣得不輕。 她們聽說了,便少不得與裴行昭提及。 從聞訊起,裴行昭就顯得很是沉默,因為她比她們更憤怒更窩火。 卻還有不識數(shù)的人來火上澆油:賈太嬪。 這日早間,皇后剛走,賈太嬪便來到壽康宮求見。 裴行昭沒讓她進門,負手走到殿外,吩咐近前的宮人退后,問賈太嬪:“何事?” 賈太嬪雙眼紅腫,淚水漣漣,“太后娘娘,您可得為家兄做主啊,他死得太冤枉也太慘了。” “雙月兒已死,你還想怎樣?” “查她的族人,滅她全族!她一個青樓女子……” “青樓女子招你惹你了?”裴行昭一瞬不瞬地凝著她,“據(jù)哀家所知,雙月兒潔身自好,身在青樓卻是賣藝不賣身的,二十年的生涯,不曾委身于任何人。在你看來,她是不是很笨?男人么,不就是逮著一個就睡一個么——你是不是這么想的?” “啊?”賈太嬪聽著她的語氣不對,話更不對,忙頻頻搖頭,“不不不,嬪妾不是這么想……” “你自請去庵堂當日,羽林左衛(wèi)一名旗手也給自己找了個過錯,滾出官場了?!迸嵝姓训捻迂垉阂话悴[了瞇,“是不是巧合,你很清楚?!?/br> “太后娘娘,嬪妾不明白您的意思?!?/br> “翠竹軒,衣服,懂?” 賈太嬪身形一震。 “下賤東西,也配說別人的是非?比你干凈的青樓女子一抓一把。”裴行昭寒了臉,“少來臟哀家的地兒,滾!” 賈太嬪踉踉蹌蹌地滾了。 裴行昭轉身,吩咐阿蠻:“知會我二叔,讓他告訴元琦,別總說些亂八七糟的,少煩裴家,也少煩哀家?!?/br> “是!”阿蠻覺得,小太后真是很惱火了,要不然,不至于這么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裴顯得了傳話,當下吩咐一名小廝去見元琦,讓小廝一字不差地復述太后娘娘的原話。 監(jiān)視元琦的老六發(fā)現(xiàn),元琦見過裴家小廝之后,神色有些驚惶,面色特別蒼白,回到內(nèi)室,在窗前呆坐了大半晌。 老六監(jiān)視這些天,也品出來了:這小姑娘該是想借太后娘娘的勢,以便自己在元家得到重視,過得風生水起,奈何根本不了解太后的性情,一番小算盤已是打了水漂。 太后什么時候會做什么決定,她自己都說不準,何況別人?老六腹誹著。 再說了,太后看人,有時候從大事看,有時候則從細節(jié)看,得她賞識的,不是性情與她投契,便是才干能與她相得益彰。 元琦比起太后看重的人,就不說林策、楊攸這種人物了,即便是裴宜家,也差了一截。怎么說呢?元琦除了端莊沉穩(wěn)得過了分,面目其實很模糊,沒有鮮明的性情,如善良、慧黠、通透等等。總之,老六敢說,這是太后瞧著就乏味,懶得探究的人,要不然就親力親為了,何必把人晾著,讓她們盯著。 . 這日下午,裴行昭喚來張閣老、宋閣老和喬景和議事。 她單刀直入:“哀家不允許再有官妓、營妓。” 三個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張閣老最先表態(tài):“臣明白太后的心意,這就開始擬章程?!?/br> 喬景和言簡意賅:“臣附議?!?/br> 宋閣老說道:“臣請示太后娘娘,這事情,能不能事先跟臣一些信得過的官員打好招呼?” “可以。” “臣會盡力斡旋,多多益善?!?/br> 裴行昭現(xiàn)出了這兩日難得一見的笑容,宛若冰雪消融,“有勞三位。”停了停,又叮囑喬景和,“刑部那邊,從速查明原委,問罪賈府。” 喬景和心領神會,“七日如何?” “很好。三位去忙吧,哀家等你們的消息?!?/br> 裴行昭又要推翻太宗的一個舉措,與倚重的閣員定下來,卻也不過片刻時間。 這不是跟死人置氣。她只是不齒:專設官方妓院,讓官員明打明地嫖,怎一個無恥了得。 腐朽荒唐野蠻的制度必須廢除。 裴行昭又吩咐阿嫵、阿蠻:“去查,看看有哪些官員女眷不辨黑白地詆毀雙月兒,選出幾個地位高的、嘴最臟的傳懿旨:結案之前,誰再胡說八道,拉到菜市口,當眾掌嘴八十。另外,讓她們想想,雙月兒是何出身,她們又是不是敢擔保沒有落魄之時?!?/br> 兩個丫頭脆生生稱是而去,這差事,她們可是求之不得,不出半日便回來復命。 京城官場的消息傳得最快,轉過天來,不要說女眷,便是除去刑部錦衣衛(wèi)這等正在查案的官員,都不敢再談論倚紅樓一案。 被傳了懿旨的那幾名女眷,先被太后的警告嚇得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又受了夫君氣急敗壞地訓斥,更有兩名被打得臉上現(xiàn)出了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