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04節(jié)
“就在前面?!逼抛有Φ溃噶酥覆贿h處一個小院兒。 那小院兒植著翠竹,應該還有茉莉——元琦聞到了茉莉馥郁清甜的香氣。 到了院門前,婆子停下腳步,躬身相請,“元四小姐請,奴婢只能送您到這兒?!?/br> “辛苦了?!痹p了她一個銀錁子,帶著兩名丫鬟走進院中,一抬頭,因著望見的一幕,停下了腳步。 院中設有一把躺椅,躺椅上臥著一名身著玄衣的絕色美人。陽光正好,美人慵懶地望著碧藍的天空,微瞇了眸子。躺椅一側設有矮幾,一把座椅,矮幾上有紫砂茶具、白瓷酒壺酒杯,她手里有一杯酒。 元琦哪里認不出,那美人是當今太后裴行昭。 “我有幾句話跟你說,將下人遣了吧?!迸嵝姓颜Z氣溫和。 “是。”元琦立刻應聲,擺手遣了下人,款步走過去,屈膝行禮。 “坐。”裴行昭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喝杯茶?!?/br> 元琦擔心丫鬟還沒走遠,不敢說點破對方身份的話,只是又一次恭聲稱是,半坐到椅子上。 “聽說你給宜家送禮了,想去看望她,實際是想見我吧?”裴行昭視線慢悠悠地落到元琦面上。 元琦道:“的確是想見您,不為別的,只是想將所知一切當面稟明?!?/br> “那樣妥當么?”裴行昭玩味地笑了笑。 “您的意思是——” “我倒是無妨,只是擔心你的安危?!迸嵝姓押苤苯拥氐?,“說少了,聊勝于無,說多了,又說得出什么真章?” 元琦不知怎樣應對才好。 裴行昭進一步道:“萬一我下套,你一個不小心,就把背后的人賣了。那樣的話,你怕是連幾年安穩(wěn)的日子都沒得過?!蓖A送?,她悠然一笑,“我訊問人的法子,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文的武的、君子流氓之道,我都用。膽兒小的便不需說了,便是膽兒肥的,我也有法子將之嚇破膽。憑你十歲之齡,絕對受不起?!?/br> 元琦抿了抿唇,不自主地吞咽一下,卻決不能默認對方的言下之意,“您、您說的是什么意思?臣女背后哪里有什么人?若是背后有能夠cao縱臣女和邊知語的人,臣女再怎么樣,也會先改善自己的處境,把那門注定不得善終的親事退掉?!?/br> “這話說到點兒上了?!迸嵝姓褷苛藸看剑攘艘豢诰?,“你若真是重活一世的人,真的曾學有所成——我指的是你切身經歷過你所說的那些事情,難道自己不能想法子退掉親事?難道不曉得定親的那家人門里見不得光的秘辛?也不曉得元家可以作為把柄的污穢之事?” 元琦被問住了。 “你看,凡事反過來一想,振振有詞的道理便成了胡說八道。幸虧如此,要不然,對著個十歲的小怨婦,我一想就覺得荒謬可笑。” 元琦的手不自主地攥住了衣袖,意識到不妥,忙又放開來。 “你的琴棋書畫到底學到了什么火候,我就不考了,估計你最多只精通一樣,還是勉強過得去。但以你的年歲,能急趕急地學出點兒模樣,已屬難得,日后別松懈?!?/br> 露餡兒了?徹底露餡兒了?真要成為棄子了?元琦心焦亦心慌。 裴行昭饒有興致地審視著她,“你只當今日沒見過我,不動聲色即可。等會兒宜室就來了,一起逛逛園子,回去不會沒得交代。” 元琦坐不住了,站起來道:“臣女不懂,您的意思是——” “才十歲,懂得什么?被人帶上什么路都屬尋常。就算你曾作惡,我也得網開一面,何況你并沒做過什么,硬說起來,也算幫了我一點兒小忙,惹得我率性而為,把幾件大事串聯到一起了?!?/br> “……”那也叫率性而為?那樣的率性而為,恐怕會有朝臣盼著每日來一出吧? “重活是假,可你的眼界到底比尋常人開闊了許多,有得有失便是如此。言盡于此,日后好自為之?!迸嵝姓演p一擺手。 元琦什么都說不出了,默默地行禮退下。 裴行昭去了室內的小書房。 沈居墨正在看太宗皇陵的布陣圖,是裴行昭和楊攸、許徹等人一起繪制的。 “怎樣?人手備齊了么?”裴行昭問。 “兩日后到齊?!鄙蚓幽唤o裴行昭一本花名冊,“明細單子我看過了,那死老頭子真是帶著座大金山死去了?!?/br> 裴行昭莞爾。 “難得做回賊,想給國庫添多少銀兩?”沈居墨笑問。 “湊個整兒吧?!迸嵝姓颜f。 “多少?” 作者有話說: 有親人破產了,這幾天幫著處理點兒事情,晚上幫著帶帶孩子,實在沒時間碼字~欠的更新往后慢慢補上~ 筆芯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3章 裴行昭伸出兩根手指, “如何?” “還算值得?!鄙蚓幽φf。 “余下的事兒就交給你了?!迸嵝姓呀o自己倒了一杯酒,在他對面坐下來, 愜意地品嘗。 沈居墨瞧著她, 目光靈動,神采奕奕的,心緒隨之愈發(fā)明朗, 也倒了一杯酒,和她碰杯。 太宗皇陵那邊, 裴行昭的人手已經過去了,煞有介事地忙碌著, 運送木料石料機關所用之物進去,把所謂拆除的廢料送出。這樣忙活一些時日, 人們對那邊的關注之心就淡了,她也就可以著手送出那些財物了。 沈居墨曉得, 這件事固然令她心寬幾分, 但她由衷舒心的是推翻舊制以及即將著手的修改關乎女子律法之事。充實國庫,到底是近在眼前的,沒有那些監(jiān)守自盜的財寶, 她和各方封疆大吏也會變著法子生財,而推翻舊制修改律法, 則是當下與后世長遠受益。 元琦那邊,已被請到了一個待客的小花廳,下人說裴二小姐就快到了。 元琦坐在太師椅上,端著一盞茶,恍惚的心神漸漸清明起來。 有些事, 她到今日才意識到:那個人固然適度地幫到了她一些, 卻無意從根本上改善她的處境, 不曾告訴她能夠切實利用起來的消息。 他的根本目的,只是利用她。 自被太后召見那次到今日,這么久了,他沒有任何消息,必然是在暗中觀望著情形,她若能得到太后賞識,他無論如何也會傳遞消息給她,相反,他就會一直晾著她了吧? 以后她要怎么辦? 太后根本不需要什么助力,對于誰透露將要發(fā)生的事甚至有著逆反、厭煩的心思,那么,她就是多余的存在,做夢都不要幻想往太后跟前湊了。 他對她的指望落空了,會不會除掉她? 不,他有那么大的本事么?又或者說,他敢在天子腳下殺人滅口么? 未必。 來到京城之后,他只派人傳遞過一次消息,還是繞了好大的圈子,傳話都這樣遮遮掩掩的,怎么有膽子有人手殺人? ——第一次,元琦對那人的評價變得客觀的同時,也變得刻薄。 而這也讓她心寬了幾分。 此刻起,就聽從太后的話,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度日,出入宅門多加小心便是了。 他教她的,她學以致用,他的指望已經不切實際,她便再不會做白日夢。 話說回來,太后不曾盤問她那人是誰,那人相關的一切,她已經該感恩戴德,再執(zhí)迷不悟,真就是自己往絕路上走了。 太后說的才是正理,她就算有那份兒好高騖遠的心,也先得把自己的一身爛帳理清楚甩拖出去才有資格。這世間有捷徑,但也要看自身的資質。 她沒有走捷徑的運氣和資質,太后從沒將她放在眼里,但值得太后另眼相看的人本就不多,她不必為此自卑沮喪,銘記太后委婉點出的實情就夠了。 心里經了這一番百轉千回,元琦的心完全鎮(zhèn)定下來,聽得裴宜室來了,掛上得體的笑容,站起身來,迎出門去。 裴宜室是奉母親之命來這里的。二夫人說你去跟元四小姐小聚半日,在一起說說話,看看什剎海那邊的景致,值得來往就常走動,覺得不投緣日后也就罷了。 裴宜室什么都沒問,自己能到什剎海開開眼界,這是最重要的,至于要應承誰倒是次要的。 兩個女孩子見禮之后,寒暄一陣,隨著引路的仆人去了后花園,賞看景致,應仆人之邀去了湖上的畫舫,半日下來,倒也很是盡興。 作別前,元琦邀請裴宜室到元家再京城的宅子做客,裴宜室說過些日子吧,等我三嬸過了百日再說,不然總歸不大好。 元琦想想也是,說倒是我唐突了,那就過兩三個月再下帖子給你。 裴宜室大大方方的應了。 母親和芳菲姑姑都跟她說過,尋常迎來送往,興許多數的人都是自己瞧不上的,但還是要維系著,坐在一起東拉西扯,不定什么時候就能聽到一兩句至理名言,或是誰家什么離奇的事,這也算是長見識開眼界。 元琦么,她說不上喜歡也不討厭,對方待她大抵也是如此,無聊時湊在一起,打發(fā)時間倒是正好。 元琦回到家里,先去見元老夫人。 元老夫人少不得拉著她問東問西。 元琦就說了觀景游湖的事,也說了臨別前與裴宜室說的話,末了補充道:“大抵就是為著避忌三夫人剛辭世,裴二小姐才邀我到外面小聚,特地解釋這幾句。” 元老夫人想了想,嘆了口氣,“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沒看出來,裴家二房跟三房的情分不淺。那你就依著她的心思行事吧,仍舊打擾只會適得其反?!?/br> 元琦恭聲稱是。 接下來的近一個月,明里內閣忙著取締收容官妓的所在,召回軍中所有營妓,將官妓營妓安置到新設的監(jiān)牢;暗里裴行昭和沈居墨忙著轉移太宗皇陵中的財寶。 另一面,刑部與錦衣衛(wèi)合力查辦的康郡王被刺殺一案的實情逐步披露,陸家父女見不得光的種種是非亦逐步傳揚開來,陸雁臨那些事,不知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歷時一個多月了,案子也該結了。 喬景和寫了詳盡的奏折,許徹一同署名,請示如何處置陸雁臨這一節(jié),兩個人有了分歧。 “知法犯法,辜負太后,暗里甚至想毒殺太后,就該凌遲,輕一些也是五馬分尸!”許徹少見地黑著一張臉。 “可她到底是陸麒的胞妹,你得想想這一節(jié)?!眴叹昂吞嵝淹辏?,“當眾砍頭就算了,原本她這地位,只能賜白綾鴆酒?!?/br> “去她爹的地位,”許徹難得的罵罵咧咧起來,“她害死她哥哥的時候,就已經不配是陸麒的meimei了,做的都是些什么臟心爛肺的事兒?畜生!” 喬景和失笑,無奈道:“得得得,我建議我的,你建議你的,由著太后定奪,這總行了吧?” 許徹嗯了一聲。 結果,裴行昭沒做選擇,而是親筆批示了處死的刑罰:腰斬。 對于廖云奇,她說到做到,并不牽連他的親人,對于如何處置他,喚楊攸到清涼殿商議:“這事兒我想照你的意思辦。” 楊攸沉默了一陣子,眼中現出淚光,欲言又止。 “賜鴆酒吧?!迸嵝姓颜f。到底是楊攸的發(fā)小,親如手足,如今那男子的行徑固然令楊攸心驚心痛憤怒不已,卻并不能磨滅曾存在過的切切實實的情分。 “會不會太輕了?”楊攸走上前去,跪坐在裴行昭身側。 “瑟瑟,除去沙場之中,報復大多是雙刃劍,埋葬仇人的同時,也要把自己的一部分埋了。我埋了自己多少回,習慣了,本沒想讓你經歷這些,卻無力避免。” “阿昭jiejie……”楊攸的眼淚掉下來,把臉埋在裴行昭肩頭。 裴行昭輕輕攬住她,拍著她的肩背,安撫受傷的小獸似的,“哭吧,能哭出來總是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