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114節(jié)
喬爾凡欣然稱是。 裴行昭轉(zhuǎn)身時,對裴家兄妹三個一招手,三人會意隨行。 書院頗具規(guī)模,藏書閣、各類講堂、書齋、畫廊、寢舍等等井然有序。 趨近一間講堂,裴行昭示意大家噤聲,放輕腳步走近些。 在講課的女先生身著緋色道袍,面容秀麗,神色和藹,講解的言辭生動有趣; 就座的三十多名女孩子年齡不一,坐在最前面一排的,也就六歲左右;坐在最后面一排的,則有十來歲了。一個個很是專注,表情隨著先生講述的內(nèi)容發(fā)生細微的活潑潑的變化。 裴行昭一笑,怕被女先生發(fā)現(xiàn),悄然走遠。 喬爾凡解釋道:“也是沒想到,那些年歲小的孩子,家里倒也放心送來,而她們也很快就適應(yīng)了。您放心,孩子們的安危,是我們要全力保障的,絕不讓她們在這兒出任何閃失?!?/br> “難為你了?!迸嵝姓雅牧伺乃募?。 “該當(dāng)?shù)摹!眴虪柗察t腆地笑了笑,“十來歲的那些孩子,從小沒讀過書,可家境又不錯,聽到風(fēng)聲,長輩開了竅,將人送來讀書識字,總歸不晚。年齡大一些也有好處,懂得照顧年歲小的同窗,學(xué)什么也肯用功。” “的確不晚,活到老學(xué)到老。”裴行昭笑說,“孩子們玩兒到一起容易,離心敵對也容易,這方面你們也要上心些,規(guī)矩得立起來,好端端的同窗來日要是結(jié)了仇,那便是書院的失策。” “您說的是,”喬爾凡面色一整,“我和諸位先生正在完善學(xué)規(guī),書院可不興內(nèi)宅勾心斗角的把戲,什么拉幫結(jié)派、抱團兒欺負人的事兒,想也不要想?!?/br> 裴行昭一樂,“你總是這樣,我剛說到一,你就想到十了?!?/br> 喬爾凡撫了撫鬢角,神色赧然。 行走間,宜室、宜家俱是將入眼的一幕幕銘記于心,難掩心馳神往。 裴行川是男孩子,看得也是分外用心,想的卻是何時到京城出名的書院走走,開開眼界。 裴行昭喚宜室、宜家到身邊,溫言道:“這里的學(xué)生目前所學(xué)的,都是幼學(xué)那些入門的,你們要是過來,還得給你們單設(shè)課堂,犯不上,而且也不如在家學(xué)得自在,家里的先生能依據(jù)你們的情形加快進度,這是學(xué)院的先生不能單獨給的益處?!?/br> 宜室、宜家同時點了點頭,“我曉得?!?/br> 喬爾凡攬了攬宜家的肩,“想來這兒也成,早些學(xué)成,過來做女先生吧,我可是歡迎之至。” 宜家雙眼驀地一亮,“但愿有這份榮幸?!?/br> 宜室則問裴行昭:“我們可以嗎?” “有什么不可以?”裴行昭揚了揚眉,“只要你們想?!?/br> “那我們可要加把勁兒了?!币耸椅樟宋杖?,轉(zhuǎn)頭望著宜家。 “嗯!”宜家用力點頭,綻出璀璨的笑容。 當(dāng)日,林策把私下籌集到的六萬兩銀子交給書院,附上了包括燕王在內(nèi)的明細單子,要喬爾凡把錢花到刀刃兒上,又道:“缺錢找我,缺人找許大人、楊郡主,找我們都不管用了,再去找太后娘娘。咱書院這后臺,可是比誰都硬。” 喬爾凡很感動,又撐不住笑開來。 之后幾日,裴行昭又帶著一應(yīng)人等去了女子監(jiān)牢查看,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當(dāng)即點出來,要負責(zé)的官員盡快調(diào)整落實。防范流寇宵小入侵方面,她和許徹楊攸也幫著進一步完善加固,將每一所監(jiān)牢都建的不輸詔獄刑部大牢,確保在內(nèi)服刑的女子不會經(jīng)歷無妄之災(zāi)。 至于每日夜間,一如剛到裴府那日,盡興地吃喝談笑。 裴行昭私下里特地交代許徹:“我回宮后,把裴行浩處置了,老夫人和大夫人送家廟去,省得仨孩子膈應(yīng)?!迸嵝泻菩睦镅b的破事兒,她已經(jīng)沒有興趣。 這期間,宮里傳出消息,先是通玄真人與裴行昭、沈居墨的淵源,再就是皇帝特召一名廚娘進京,安排到壽康宮當(dāng)差 那名廚娘,便是鐘離玄昔年為兩個愛徒物色到的廚藝絕佳之人。 太后幼年離家之后的經(jīng)歷,終歸不再是謎團,她因何能以十二歲之齡從軍機關(guān)算盡無往不勝,也都有了答案。 相應(yīng)的,人們對皇帝有了些指望:通玄真人能教導(dǎo)出絕世風(fēng)華的太后、一代江湖梟雄沈居墨,也一定能帶出一位雄才大略的明君。 這些話,誰都愿意相信會成真,只有皇帝聽完直打寒顫。 誰要做勞什子的明君?盼著他修道飛升才對!他是稀罕那些虛名的人么? 這些人可真是的,有這閑工夫,多替太后祈福不好么?太后要是有個好歹,別說明君了,他連昏君都沒得做。 已經(jīng)跟鐘離玄很是熟稔了,這些小心思,他也不隱瞞,話趕話說到了,就照實抖落了出去。 鐘離玄滿心都是笑意,對這個二把刀皇帝,倒是更添幾分好感。 有自知之明,何嘗不是過人之處。多少人死到臨頭才明白,殺身之禍源于沒有自知之明。 裴行昭在外該看的看了,該見的人也是要見的,例如沈居墨。兄妹兩個偷空喝了兩回酒。 沈居墨向她透露了一件事:“張閣老、喬閣老、燕王,還有你身邊的兩位郡主,都是實心實意待你。付氏父子死之前說過的話,尤其關(guān)乎你命數(shù)的,他們都聽到了心里,私下里沒少找門路尋訪圣手,甚至求到了我頭上。我這邊知道什么,老爺子也就知道了,他也擔(dān)心你早早的把身子骨敗完,這才有進宮之事?!?/br> 裴行昭心里暖暖的,瞧著兄長舒緩的面色,微笑,“這也是你喜聞樂見的吧?” “那是。我又管不了你,老爺子雖說也夠嗆能管住,總比一般人強,有他三不五時地給你把把脈,我也就踏實了。這輩子,我求的不多,活著跟我做三四十年兄妹,不難吧?” “不難么?” “這是什么話?你要是沒個正經(jīng),我這就撂挑子滾了啊,守著你個小沒良心的干嘛?我怎么那么缺你這個糟心的貨呢?!?/br> 裴行昭笑得現(xiàn)出雪白的貝齒,“成,盡力而為。我要是活到三四十,你得活成老妖精?!?/br> 沈居墨哈哈地笑,“答應(yīng)你?!闭f完揉了揉她的頭,“下輩子,咱哥兒倆做親兄妹!” “嗯!一塊兒做山大王家里的兒女,抱團兒惹是生非造反。誒,就讓我爹當(dāng)咱們的爹,讓老爺子做咱們的祖父,好不好?” 沈居墨大笑,“好,兄妹不妨多一些,掏心窩子對你好的那些,都湊一塊兒。” “你可打住吧,再說下去,我真要急著死去了。” 沈居墨給了她一記鑿栗,“小兔崽子?!?/br> 裴行昭也沒躲,一直笑盈盈的。 新帝登基這一年,元和元年之末,便在這般歡笑如意的光景中度過。 . 時光如水似沙,自有其無聲無形而翩躚華麗的步調(diào)。 這一年是元和八年,此時正是早春二月。 過去的六年間,皇帝每隔一兩年離宮一趟,隨鐘離玄游走民間,體察世情。 修道修心,鐘離玄從不贊同動輒閉關(guān)幾十日的修行之法,他沒事就閉關(guān),是倆不省心的小徒弟總讓他發(fā)愁,在他們倆介入生涯之前,他可沒那毛病。 點撥皇帝原本是順手要做的場面功夫,相處下來,鐘離玄倒覺得這年輕人自有他的好處:何時也不忘照顧好他小母后的心緒與安康,這是不忘初衷;其次是保有著自知之明偷懶,對行昭言聽計從,再省心不過。 這樣的大兒子,有時候他都想白撿一個。 不論怎么說,還是比較欣賞的,也就愿意教給皇帝修道之法、為人之道。為君之道有行昭言傳身教,誰也取代不了。 經(jīng)年走來,皇帝修道大有進展,得知鐘離玄從不服用所謂輔助修行的丹藥,一心效法,從不忌諱尋醫(yī)問藥,卻也因此心安體泰,無病痛之?dāng)_。 為人處世方面,愈發(fā)沉穩(wěn)內(nèi)斂,雙眼神光充足,眼眸通透淡泊,隨意往哪兒一站,架勢都很唬人。所以,不論哪一次,裴行昭把一些臣子逼得要死要活而他出面表態(tài)支持太后的時候,臣子就算人再多,也再不敢吭氣兒。 作為帝王,因著巡游不再是扯謊,也沒存著看花紅熱鬧的心,遇到什么覺著不妥的情形,便會加急告知裴行昭,請她權(quán)衡,看有無處理的必要,反正就是該出力也出,但只管起個頭,誰也別指望他善后。 就這樣,裴行昭都是實心實意地感恩知足。 鐘離玄瞧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更是不敢想,自己要是不來摻和一把,行昭得累成什么樣兒。 心疼。 心疼死也沒用,能幫她的總是有限。 每到這種時候,他就只能反過來想,橫豎阿昭是有野心抱負又樂于掌握權(quán)勢的女子,那她這個大兒子就非常的恰如其分,再也不會有比皇帝做得更好的人了吧。 阿昭是為這個才感恩知足,他作為阿昭的尊長,反而會為她生出不理智更不明智的貪念。 關(guān)心則亂便是如此。 被恩師記掛著的裴行昭,正在籌備出巡事宜。 前幾年朝堂穩(wěn)固了,她帶著楊攸、韓楊、韓琳、許徹微服出巡過三次,抓住幾名封疆大吏的小辮子,往死里薅了幾把,官場總算勉強有了她想要的局面和風(fēng)氣。 可是從那之后,皇帝和朝臣就都不肯輕易答應(yīng)她出巡了——最早結(jié)下仇家的時候,他們到底沒親眼看到親身參與,現(xiàn)今眼睜睜瞧著她京里京外四處給自己埋炸雷,好些地方有恨她入骨不死不休之人,怎么能不擔(dān)心她站著出宮躺著回來,便就打死不肯放她走了,抱團兒在午門外哭先帝顯靈攔住她的事兒都出過兩次。 她哭笑不得,可事關(guān)自己,也真沒轍,只好老老實實在京城待著。 悶到這一年,已是盛世之初的景象,各地百姓安居樂業(yè),軍營兵強馬壯,官府治理有方,順天府刑部早就沒了積壓的案子,來一樁了一樁,怎么樣的宵小也休想輕易出沒作亂,她也該出去走走了。 這次皇帝和百官并沒阻攔,只是請她不要微服出巡,想去哪兒,明打明地去就是了,不放心什么地方,只管私下里派心腹去探察。 好話歹話全讓他們說了,她還能怎么著? 要去的是江浙。 英國公自從奉命前去固防之后,到了把自己留在江浙好幾年,一心練兵,從轄區(qū)內(nèi)省出銀錢來,一筆筆明賬上攢著,留作打造戰(zhàn)船。 如今國庫說盆滿缽滿有些過,卻是真的非常充實,六部見英國公如此,怪不落忍的,商量著聯(lián)名上折子,撥出三百萬兩官銀支應(yīng)江浙打造戰(zhàn)船兵器。 英國公大喜,私下里寫給裴行昭的信中說,一定把每一文錢花到實處,弟兄們也惦記著太后,和臣一樣,偶爾做一做太后故地重游的白日夢。 裴行昭回信說,在你滾回來坐鎮(zhèn)京城之前,我一定過去瞧瞧,幫你們把白日夢做成真事兒。 這是承諾,亦是夙愿。 夙愿,有一些,此生難償,有一些,已然成真。 她要官場百花齊放,名流爭鋒,已然實現(xiàn): 喬爾凡已成為名動天下的學(xué)士,無人不知喬山長、喬先生。錦桐書院擴建兩次,如今在讀女學(xué)生達三千名,歷年來保送的數(shù)十名女官均為實打?qū)嵉娜瞬牛@是從未有過的盛況。 裴家的宜室、宜家文采斐然,于五年前到錦桐書院執(zhí)教,是深受學(xué)子愛戴的兩位裴先生。 楊攸在元和二年進入刑部做捕快,如今是揚名天下的第一女神捕,令江洋大盜作jian犯科之人聞風(fēng)喪膽,把聲名在外的錦衣衛(wèi)的風(fēng)頭都搶走大半; 林策始終執(zhí)掌內(nèi)務(wù)府,近五年與喬爾凡、裴宜室、裴宜家合力修書,目前最為浩瀚的典籍《元和大典》正在抄錄印發(fā)之中,官場士林望之興嘆折服。 私下里仍是裴行昭的酒友,每日下衙便回壽康宮,已在花園中選擇了一個院落做自己的家。 前年自己的父親卸任進京來,每日回去陪父親用晚膳,吃完仍是回宮歇息。她爹見她被太后帶得連男寵都懶得養(yǎng)了,哪有不高興的道理,曾特地進宮言謝。 皇后與嬪妃相處得形同手足,閑來一起琢磨衣飾,竟也琢磨出了不少花樣。最值得一提的是改進了棉布刺繡燙染的方式,省時省力便意味著省錢,人前人后常將別致的棉布衫裙穿起,做了著裝不求奢華只求舒適悅目的典范,引得命婦效法,再遞進到各個地方,再一次打壓了奢靡之風(fēng)。 張閣老仍是群臣之首,執(zhí)掌內(nèi)閣與兵部。其子張進之六年前回京,被戶部尚書搶去做堂官,去年官至戶部右侍郎。 爺兒倆都不是嫉賢妒能之人,正相反,常不遺余力地提攜有才之人,得到他們悉心教導(dǎo)的,便有裴家的行川,行川在科舉中高中探花,入翰林院行走。 喬景和多了楊攸這名悍將,到刑部的案子就沒有破不了一說,兩人齊心協(xié)力,連多年來束之高閣的五樁懸案都偵破了三樁。 女神捕的頂頭上峰,自然是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爺,美名在男女名士學(xué)子筆下傳揚,百姓交口稱頌。 喬景和不稀罕什么名聲,閑暇時間也用來提攜人才。他與裴顯慢慢有了些交情,便順帶地知曉了裴行昭最早的恩人周興禮,又連帶的知曉周興禮之子周淮安志在仕途,主動認(rèn)下周淮安為門生,盡心教導(dǎo)三二年,周淮安高中二甲第四名,入仕后穩(wěn)扎穩(wěn)打。 自此,周家徹底從世代為仆變成了吃皇糧的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