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離家出走

    其實(shí)在瞧見那系在畫卷上的青綢時, 余心樂心中已有答案。

    紙張、畫軸等物，相似眾多，但這青綢所用的布, 全天下也只有他家的作坊里能制！且這顏色是當(dāng)時染錯的，偏余心樂極喜愛這顏色，是以那一整批的布，都搬到余心樂院子里, 留著他自己所用。

    余心樂叫人裁了許多，專門用來綁畫卷, 如今卻在這里出現(xiàn)??！

    余心樂腦中閃過許多許多的畫面，水中模糊的面龐, 偶爾會覺得有些熟悉的聲音, 差不多的身量……頓時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個什么心情。

    他甚至已經(jīng)蒙了，蒙了許久, 他才緩步上前，拿起那幅畫, 緩緩展開, 腦中“轟”地響, 猜測是一回事, 真正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畫上的人陌生卻又熟悉。

    夜明珠瑩瑩溫潤的光芒下, 余心樂看著這幅畫，還能立即想到那天的白墻黑瓦, 與那站在船板上的黑衣之人, 也記得湛藍(lán)天空飛過的白鳥。

    他是想連著那幾只飛鳥一同畫在紙上的, 只是那人先看到畫, 便不曾來得及。

    那人說他畫得好, 說想要珍藏, 他一層又一層，親手用油紙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親眼見那人塞到衣襟里，后來，那人將他從水里救起來，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難過很久，以為再也見不到那個人。

    甚至擔(dān)心那個人是否還安全。

    余心樂的手指收緊，畫卷的一角被他捏皺，余心樂這才回神，又轉(zhuǎn)身四顧這間密室，箱子太多，他基本沒怎么仔細(xì)看，這會兒他觀察片刻，又朝著其中一個箱子走去，果然從中翻出幾身黑色衣裳，箱子底部，還有兩只黑色的鐵制面具！

    甚至還有幾張與鏢局簽下的契書，姓名各不相同。

    余心樂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顯然是趙酀從前用過的假身份！

    趙酀曾經(jīng)很不容易，五歲的廢太子奮斗至今，重新獲得這一切，這二十年里的所有苦難，趙酀很少提及，余心樂卻知道，有些是他這輩子可能都想象不到的，他一直很心疼那時候的趙酀，恨不得自己能去到那時候，抱抱還很小的趙酀。

    鏢師確實(shí)是最容易隱藏自己的行當(dāng)，人人戴著面具，趙酀比常人都要高的身量，與那好身手，在里頭也不是特別打眼。

    要余心樂來說，趙酀當(dāng)真很聰明，想出這個法子來隱藏自己。

    既然所謂的顏大俠，實(shí)際上就是趙酀，余心樂此時一想便懂了。

    當(dāng)初在清和縣相遇，正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趙酀與鄧容被很多人圍追堵截，能夠借他們家的船回京是再好不過的事，他也終于明白，顏大俠才不是要去與人私奔，而是回京奪得皇位。

    那么跟他們家的船回京，當(dāng)然是最安全的法子。

    當(dāng)時他與趙酀又不認(rèn)識，彼此只是陌生人，也不算是算計(jì)吧，畢竟趙酀當(dāng)時也給他做好吃的，還陪他說話，那些在船上的日子，他每天都很快樂。

    他也很慶幸，趙酀能在他家的船上待了那么些天，否則又不知道還會遇到多少刺客，起碼那些天，趙酀是安全的。

    幸好趙酀到底是順利抵達(dá)京城，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這些，余心樂統(tǒng)統(tǒng)都知道。

    可他還是很難過。

    當(dāng)初不說就算了，兩人已是如此親近，為何還是不將此事告訴他，若不是他誤打誤撞地進(jìn)了密室，又恰好看到這個箱子，這輩子都沒法知道。

    顏大俠就是趙酀，趙酀就是當(dāng)初那個舉著他看比武招親，扛著他逃命，哄他，給他做蓮子甜湯，保護(hù)他的顏大俠！

    他早就與趙酀認(rèn)識了！

    這樣美好的事，趙酀卻一直瞞著他！

    一看就知道，東西藏在這里，必然是永遠(yuǎn)不打算告訴他了！

    趙酀肯定是怕他生氣，或是怕他誤會。

    可他至于為這種事情真的生氣、誤會么？！

    頂多鬧一鬧小脾氣罷了！

    好幾次，他都與趙酀說過，互相不可以有隱瞞，上次皇帝的身份暴露，他也很認(rèn)真地問過是否還有事情瞞著他，難怪狗皇帝當(dāng)時似乎有所猶豫。

    想必就是這事！

    余心樂越想越生氣。

    屬于他們倆，共同的美好回憶，原來還能再往前推，狗皇帝偏要瞞他?。?/br>
    正在這時，他聽到外頭傳來找他的聲音，他立即先放下東西，抬腳走出密室，裝作剛從書架里側(cè)找書出來，問是何事。

    此處畢竟隱蔽，西園、劉小武都沒跟進(jìn)來，同樣的，趙酀來時也沒帶人。

    山里人很少，平常能夠見到的也就顏太后與她的兩名心腹宮女，以及秦叔，一些做雜活的，與此處的侍衛(wèi)皆是天生眼盲，或是天生聾啞之人，來去都相當(dāng)安靜，輕易不在他們面前出現(xiàn)，就好像是影子。

    過來找余心樂的是秦叔，他提著個食盒，手里還有封信，笑道：“這是陛下使人送來的?！?/br>
    余心樂伸手接過，并道謝。

    秦叔也不打擾，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去。

    秦叔一走，余心樂臉上的笑容就散了，食盒蓋子還緊緊蓋著，但他已經(jīng)聞到香味，還很熟悉，應(yīng)該是趙酀親手做的。

    他先揭開蓋子，里頭竟還是guntang的。

    他觀察一番，發(fā)現(xiàn)這個食盒有好幾層，外層與內(nèi)層之間放了炭，難怪天這樣冷，膳食還是熱的，有他喜歡喝的甜湯，果然是趙酀親手做的。

    余心樂的心頓時又軟了。

    他嘆口氣，坐下來看信，信里，趙酀說今天有事沒能趕來，明日下朝便來接他，再一起去見他爹娘，還說正月初一他們倆就大婚，與他的登基大典一起辦，相關(guān)事宜他已經(jīng)又與禮部尚書確認(rèn)過，到時候自己什么也不用管，高高興興地嫁進(jìn)宮里就是。

    很顯然，趙酀興致極其高昂。

    趙酀從來是個內(nèi)斂的人，這薄薄一張紙卻像是浸了全天下的快樂，光是看信，他都能看到趙酀寫信時的神采飛揚(yáng)。

    余心樂也挺高興的，高興到一半，他又悶悶不樂地把信放到桌上。

    想到密室里那一堆東西，心中就不暢快。

    狗皇帝，就這還想同他成親？！

    余心樂有陣子沒同趙酀發(fā)脾氣，因?yàn)橼w酀凡事順著他，又沒有任何cao心的事，近來朝中事情多，余心樂也不想叫趙酀再cao自己這份心。

    可叫他明日與趙酀歡歡喜喜地去見爹娘，他實(shí)在做不到！

    他甚至都能琢磨出趙酀的想法，肯定是覺得這事說出來，反倒要鬧得不高興，反正也沒人知道，就一直瞞著他好了。

    反正他想事情簡單，活該又被狗皇帝騙！

    如今這種事情就敢騙他，往后又不知還有多少“善意的謊言”？

    余心樂最討厭這種所謂的為他好。

    必須要給趙酀一個教訓(xùn)！

    余心樂也不知道該如何給趙酀教訓(xùn)，動真格的教訓(xùn)，他也不舍得，可若是不給個刻骨銘心的教訓(xùn)，趙酀以后定是還會這么干！

    趙酀總把他當(dāng)個孩子，他沒有任何懷疑！

    余心樂氣悶著，倒是將趙酀親手做的那盒飯菜都給吃了。

    吃飽了才能想出辦法！

    余心樂用過晚膳，去與顏太后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回到自己的院子，又走進(jìn)密室，看到那些衣服、面具與畫卷，心里那口氣還是堵著，自己一個人坐著，越想還越氣。

    忽地，他瞄到密室內(nèi)側(cè)的另一扇門。

    他才想起，這間密室也是直通地道的。

    余心樂摸摸下巴，倒是想出個主意。

    當(dāng)夜，余心樂睡到卯時便起身，留下封信，就提著盞宮燈，徑自走進(jìn)地道。

    他還從未真正進(jìn)來瞧過，剛一進(jìn)來，余心樂就心生佩服，地道很寬敞，并不狹窄，能并排走三到五人，頭頂還有很多空余，哪怕趙酀進(jìn)來，也不必弓著腰。

    據(jù)說那些聾啞人都會定時來打掃，地道中很干凈，也沒有難聞氣味。

    每隔一段距離，墻上都會有油燈，余心樂用自己手中的宮燈借火，一一將這些油燈點(diǎn)燃，倒像是探索一般，有滋有味地往前走。

    他只是為了給趙酀一個教訓(xùn)，也不是真的要離家出走。

    地道有很多出口，最近的是在京城附近的村落，這座山本就偏僻，離村落也沒幾里路，余心樂估摸著，自己天亮后就能出來，他就在那村子里等趙酀過來找他，非要趙酀好好認(rèn)錯不可！

    下回若再敢騙他，他便要真的離家出走了！

    想得很好，一切也都很順利，幾里路走完，余心樂的稀罕勁兒剛好差不多消失殆盡，他按照趙酀說過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地道出來，又繞過一些田地，彎彎繞繞地穿過蔥蔥郁郁的林子，親眼看著常青的冬青樹逐漸染上晨輝。

    余心樂不自覺露出笑容，他覺得這個經(jīng)歷甚是美好！

    他從林中走出，找了處好風(fēng)景坐下，慢慢欣賞。

    趙酀說是下朝便會來接他，恐怕再有一兩個時辰，便能找來吧。

    余心樂從荷包中取出來時放到里面的糕點(diǎn)，吃了幾塊，肚子也不餓，聽著林中鳥鳴聲，愜意得很。

    他正悠哉悠哉地晃著雙腿，沐浴著初冬的暖陽，遠(yuǎn)處還能看到幾頭水牛，更有許多村民已經(jīng)出來干活，他還跟不少大伯大娘揮手打招呼呢，還主動解釋自己是在等家人。

    趙酀與顏家信奉的從來是大隱隱于市，誰也想不到，附近就有地道呢。

    余心樂正享受著，是，于他而言，這確實(shí)算是一種悠哉的享受，他又瞧見村西頭的方向跑來一隊(duì)車馬，黑黢黢的，待到那些人走近，余心樂忽然發(fā)現(xiàn)，那是一群鏢師?。?/br>
    他立即站起身，好奇地踮腳看去。

    剛好有個大伯經(jīng)過，見狀，告訴他：“這位小公子，你別怕，這是鏢師，不傷害我們普通老百姓的！這是剛護(hù)完鏢，要往東回他們清和縣呢！”

    余心樂點(diǎn)頭，他當(dāng)然不害怕！

    甚至看到這些鏢師，他反倒又想起與趙酀的初見。

    面上不由涌動懷念的笑容，大伯都不由多看他幾眼，本就覺得這小公子相貌甚是好看，沒成想還能更俊呢！

    他好心問：“小公子，你等的人什么時候到？外頭冷，要不去我家喝口熱水？”

    余心樂笑看他，正要婉拒，遠(yuǎn)處卻有馬急急奔來，幾乎是沖到余心樂面前。

    嚇得余心樂趕忙伸手護(hù)住身后的大伯，眉頭也不由緊皺。

    不待他質(zhì)問，那馬被急急勒住，馬蹄子亂蹬，與此同時有個姑娘大聲道：“是你？！”

    余心樂抬頭看去，見是位漂亮的年輕姑娘，他不解：“你是？”

    那姑娘并不回答，反而激動道：“我找你找了好幾個月！我就說，你才不是什么江洋大盜！”

    江洋大盜？

    余心樂想起來這人是誰了。

    是當(dāng)初在清河縣，比武招親的那位許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