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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溺風(fēng)在線閱讀 - 鳶鳶是我太太。

鳶鳶是我太太。

    沉鳶踩著雨回到杜公館,那雨下了一天一夜,至此已小多了,終于有些要停的意思。

    昏黃的電燈底下,蒲兒伸著脖子一個勁張望,看見沉鳶,仔細辨認是她,這才重重松了口氣:“我的大少奶奶喲,你這是哪兒去啦!太太一直等你回來用飯,絮兒燉的鹿茸棗圓湯都熱了三回,你再不回來啊,都該到警局報案找你了。”

    沉鳶趕忙去餐房,絮兒一路跟著小跑,拍掉她披肩上零星的雨。

    餐房里,杜呈璋、杜元茉坐在周蕙里身邊靜靜吃飯,沉鳶欠身落座,正不知如何解釋,周蕙里望一望她,笑了:“鳶兒出去玩這一趟,果真氣色好多了。不過眼見就要入秋,你身子弱,千萬別著了涼,待會兒早些回房暖著,教絮兒再煮碗姜湯給你喝罷。”

    有關(guān)她去了何處、見了何人,周蕙里只字未問。上房不問,杜呈璋與杜元茉自然也不會開口,想來沉鳶平素內(nèi)斂安靜,在這京城又無朋友,除了沿街漫步,能去哪里,整個杜家上下,再沒有比她更教人省心的了。

    沉鳶點頭稱是,捏著著筷沒多言語。忽而視線里多了一筷麻油筍絲,抬起頭時,杜呈璋已經(jīng)放下筷子,起身去為她盛一碗棗圓湯。

    “你怎知我愛吃這個?”她輕聲問。

    她與杜呈璋成婚將近三年,可那婚姻支離破碎的,她以為他不曾留心過她的喜好。沉鳶看著筍絲喃喃,像是問他,又像自言自語,棗圓湯盛好,杜呈璋把碗放在她手邊,輕輕笑了:

    “鳶鳶是我太太。能有何事是我不知曉的?”

    她怔一怔,惶然沉默,說不出話。

    捏著勺柄去喝那棗圓湯,忽而杜呈璋又語氣驟轉(zhuǎn),冷冷哼道:“如今這下人是越發(fā)不上心了。主子衣裳都皺了,卻也不知道拿去熨燙。”

    沉鳶聞言低頭,自己旗袍下擺一道折痕明顯,堪堪橫亙在腿根處。

    那褶皺是如何來的,她又怎會不知,心口猛跳了一跳,絮兒在一旁慌忙道:“這件旗袍大少奶奶不常穿,許是壓在箱底,便有了痕。大少爺恕罪,今晚回去,我一定給大少奶奶熨好……”

    “那這羊絨披肩呢?”杜呈璋掀掀眼皮,不耐煩地打斷,“這樣顯眼的珠子也掉了一顆。平日我給你們多少月錢,教你們伺候大少奶奶吃穿,你們就是這樣做事的?”

    餐房里鴉雀無聲,沉鳶低著頭,默然聽杜呈璋在旁厲色發(fā)火。

    而絮兒自從陪沉鳶入嫁,便只在沉鳶房里飲食起居,與杜呈璋都交集甚少,哪里見過這等陣仗,猛一受罵,哆嗦著手一個勁扭扯衣擺,沉鳶正要勸慰,周蕙里沉聲斥道:

    “多大的事情,倒值得你對著一個丫頭撒氣。你若真心疼媳婦,在這飯桌上跟下人較什么真,不如趕明帶鳶兒也去那綢莊裁幾身時興衣裳,既是全新的,總不至于再起褶子、掉珠子了罷?”

    沉鳶留意她話語中那個“也”字,想來昨日杜呈璋帶姚珞芝裁衣之事,上房那邊已經(jīng)知曉。

    此言一出,杜呈璋也就自知理虧,扯扯嘴角安靜下來,上房既出聲,此事翻篇,接下來各自用飯,再不生事端。

    待餐足飯飽,絮兒扶著沉鳶上樓去。

    蒲兒在房里早聽見動靜,見沉鳶回來,趕緊為她更了衣,將那披肩拿到燭火下看。

    “這倒怪了,大少奶奶出門時我分明還檢查過,并不記得少了珠子,”她手指捏著空缺處,挑亮燭火,拉開小屜,意欲尋顆相似的珠子補上,“想是線頭松了,大少奶奶出門時不知掉在哪處,教誰撿去,倒是便宜了他,這等上好的白珍珠,只這一顆,尋常人家三兩月的酒rou錢也都有了?!?/br>
    蒲兒翻著抽屜挑挑揀揀,可那針線盒里盡是些劣等珠寶,所挑的珍珠要么發(fā)黃,要么白得顯假,哪里有能補缺的,比照幾次都不相配。

    她噘嘴挫敗,沉鳶笑道:“這披肩我從沒穿過,今日只穿一次,竟就掉了珠子,想來是沒有緣分。既如此,也不必強求,只好好收著,將來何時遇見合適的,再將珠子補上便是?!?/br>
    蒲兒只得點頭,如今夜深露重,這披肩雖已穿過一日,當下卻洗不得,便與那煙青旗袍一齊收到洗衣籃里放著了。

    沉鳶回房洗澡,記得葉慈眠叮囑她不得沾水,便只將手腿草草沖洗一番,出來時絮兒已照周蕙里吩咐煮好了紅糖姜湯,她端起來喝一口,絮兒在旁道:

    “方才大少爺來了一趟,聽聞大少奶奶在洗澡,便沒進房來。留話問大少奶奶一聲,明日可有閑空,要去豐匯綢莊給大少奶奶裁幾身衣裳?!?/br>
    沉鳶喝著姜湯,垂眼淡聲道:“我不缺衣裳,又尚未到換季時候,無需鋪張裁剪新的。他若有這閑錢,教他給姨少奶奶多裁幾件便是,何必偏來問我。”

    絮兒抿了唇,低低回個“是”字。沉鳶將姜湯飲凈,絮兒收好盤碗退下,屋子里靜默下來,窗外風(fēng)停雨住,沉鳶起身走到窗邊,望見那城外遙遠的山上掛著一彎清月。

    視線下落,從那位置剛好可以瞥見姚珞芝的露臺一角。

    暖熏熏的杏黃燈光,隱約間聽見人言調(diào)笑,沉鳶聞見玫瑰花露氣味,這般清冷雨夜,原來他們正在對坐飲茶,想來怎生溫款膩味的一場月色,這般有人相伴的日子,她倒好像也曾有過的,只是已過去太久了,即便曾經(jīng)有過,也總要下意識在那前邊添上“好像”二字。

    沉鳶是從何時開始恨杜呈璋的,悠悠漫漫無數(shù)日子,她也說不清究竟是哪一天了。

    只記得當初一場婚禮撼京城,杜家大少爺娶親,汽車開道、禮炮喧天,滿街的鮮花喜糖,她坐在車里朝外望,那天陽光真好,連半空飄落的彩帶都是金閃閃的。

    那時她還不知道,原來她只是櫥窗里的漂亮擺件。被他隔著玻璃傾慕,于是花費重金買下,待櫥窗打開,他終于將她拿在手里,擺件終究是擺件,把玩一番,很快也就索然無味。

    也還記得姚珞芝進門的時候,冬日黃昏,滿城蕭索。暖香閣大名鼎鼎的青柳姑娘,裹著一件薄夾襖,提一只破舊的衣箱,珠寶綾羅盡已拿去贖身了,那破衣箱便是她的全部家當。

    她從偏門進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周蕙里面前問安。那時沉鳶端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捂著一盞熱茶,她起身去拉姚珞芝的手,肌膚觸碰,姚珞芝哆嗦著垂下眼去,旁人只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姨少奶奶低卑狼狽,卻沒人看見,她沉鳶自己也在發(fā)抖。

    若說不在意,沉鳶騙得別人,騙不過自己。

    女子悲哀,她自是不愿有門第成見,可終究……終究那是暖香閣的風(fēng)塵女啊,多少次深夜她獨自醒來,如此刻一般,站在窗邊低頭看她露臺的燈,她聽著他們輕輕蕩蕩交纏喘息,不甘又偏執(zhí)地在那夜里佇立很久,每到那時,她便慢慢恨起杜呈璋。

    她恨他薄情,恨他始亂終棄。

    更恨他分明早已心猿意馬,卻還在人前那般溫良待她,榮盛堂的冰皮蓮蓉餅,親手剝的蝦和麻油筍絲,他攬著她肩笑曰“這是我太太”,扶她上車,柔聲說道“鳶鳶小心”。

    只是輕描淡寫,便給她造一場綺麗假象。教她錯愕,教她沒出息地有所期待,可期待過后,一切如舊,終究他為她制的鞋子小了一碼,也忘了她最不愛喝的就是油膩的雞湯。

    旁人散去,假象落幕。他對她退避三舍相敬如賓,她依然還是他櫥窗里的一廂擺件,從不曾是枕邊人。

    楊樹葉在風(fēng)里搖晃,那葉片兜著的雨水淅淅瀝瀝落下來,嘩啦一場,仿佛雨還未停。

    沉鳶雙手合上窗,慢慢走回床邊,真絲睡裙輕蹭著腿根,冰涼又有些癢,那施針處的痛感倒是已經(jīng)消了,如今只剩下隱約飽脹。

    良久,她抬手拆解了頭發(fā),熄燈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