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丹國方立下大功，讓寶珠嫁給公侯以下人家，不太像話。嫁給其他王公之家，朕也不放心，思來想去榮家最好。

    你，你家二郎，你家相望都是為了國朝上過戰(zhàn)場流過血的，朕信得過。將來若丹國不安分，相望也是可用英才?！?/br>
    聽到這里，英國公已知無轉圜余地，卻不得不為煜王擔心。丹國與皇子這四個字放在一起，必定會讓皇帝忌憚。他思來想去，想不到更好地解答之法，便問：“陛下，難道忘了廢憲王的事了嗎？”

    皇帝自然不忘，陡然聽到英國公提起，問：“你覺得顯旸……會走廢憲王的路嗎？”

    第78章

    英國公當即叩拜：“老臣生怕因姻親之故, 使得煜王處境尷尬，白問一句。若引起陛下?lián)鷳n，就是老臣之過了。”

    皇帝也想過這個問題：“金陵城中, 姻親利益盤根錯節(jié)。許給其他家，也都免不了與幾位皇子沾上關系。朕是瞧著顯旸初回京中, 并無根基, 反而好些。朕那幾個兒子，沒一個省油的燈，人脈可廣得很呢?！?/br>
    “陛下深思熟慮, 老臣望塵莫及?！庇@才稍稍放心，又補救道：“陛下自然知道煜王絕非廢憲王那樣貪權重利的性子。煜王若是有此心，便不會屈就榮家的庶女了?！?/br>
    “嗯，他要是存了什么心思，怎么敢跑到西山去祭拜！”

    這件事，皇帝還未忘記，英國公惶恐不已, 又一次解釋道：“老臣也是聽皇上說起此事才知情。好在如今遷墳之事已經(jīng)辦妥，今后不會再有違禮之事, 陛下放心?！?/br>
    “嗯……難為你了。你們族中耆老，沒給你什么好話吧？”皇帝平日就不愛插手人家家事，這次破例也知道是為難英國公。

    英國公立即道：“榮家家廟繁盛, 全賴陛下信重。便是先父在世，也必定唯陛下之命是從。”

    “這就是你的好處, 知恩守分，不像他們……”皇帝再次示意英國公起來, “既然如此, 朕就答復丹國。寶珠和相望年齡還小, 兩年后再成婚，先定下婚事。”

    英國公當即叩謝：“老臣替天上的二郎多謝陛下眷顧他的孩子。”

    說起榮家二郎，皇帝不覺出了神：“朕有時候，真的很想他……除了他，再沒人敢在球場上贏朕了?！?/br>
    ……

    慈寧宮晚膳結束，長公主府和煜王府便準備離宮。

    到了正陽門，榮相望和追風還等在這里。

    他等得正不耐煩，看見人就熱情招呼：“請長公主安，三jiejie三姐夫好，四jiejie四姐夫好。”

    “小榮將軍，你怎么還在宮里？”長公主笑道。

    “回長公主的話，陛下留我大伯說話呢，我等他一起回家。”

    “好孩子，你是個懂事的。天快黑了，我們先回去了?！遍L公主說著，便帶著兒子兒媳上馬車。

    榮相見看了一眼煜王，他立即會意：“王妃許久沒見岳父了，我們也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榮相見高興地點頭。長公主從馬車內掀開簾子，笑道：“顯旸，成了婚果然不同。煜王妃，這么知心的夫君，你可要好好珍惜呀?！?/br>
    榮相見笑道：“多謝長公主提點，相見記住了?！?/br>
    馬車緩緩移動，里面?zhèn)鱽黹L公主不滿的聲音：“你前幾日不是才回娘家住了兩天？這么舍不得你父親，是長公主府住不慣嗎？”

    “沒有，我只是想給爹爹請個安。”

    馬車緩緩走了，榮相望才湊到相見身邊悄悄說：“上回三jiejie回家好像不大高興，還是四jiejie你福氣好，沒有婆婆天天轄制你?！?/br>
    “胡說什么呢？”榮相見急了，這話不是戳煜王的心窩嗎？她趕忙看了一眼煜王，“相望是無心，你別往心里去。”

    周顯旸看著遠去地馬車，回過頭：“你們說什么？”

    “沒什么，”榮相見看他心不在焉，心想：是了，jiejie在公主府的日子不好過，他心里必定也難受。如果可以，他一定想讓三jiejie在煜王府里，不用再受半點委屈。

    想到這里，榮相見心里越發(fā)覺得沒意思。

    周顯旸其實聽見了榮相望的話，他知道這個小子心直口快，并無惡意，所以不想揪著不放?？墒沁@話著實傷著他了，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裝沒聽見。

    他也不好問王妃，是不是不喜歡有婆婆在身邊的日子，如果他有一天，拼盡全力救母親出來，她……會同意嗎？

    終于等到英國公也出宮。姐弟兩個趕忙迎上去，問皇上說了什么。

    英國公給煜王行了個禮，才說：“陛下做主，把寶珠郡主許給相望?！?/br>
    “什么？”姐弟兩個異口同聲叫出來。

    榮相見懊悔不已：“都怪我，我不該拉著相望去打球的！”

    周顯旸知道，當時王妃為了給自己出氣才一反常態(tài)，不免也覺得抱歉。

    倒是榮相望很快接受了這個消息：“jiejie何必自責？婚事嘛，都是尊長做主，跟誰家都一樣。”

    “你不擔心和小郡主過不到一起去嗎？”榮相見今日就看出來了，兩個人都是飛揚的性子，誰也讓誰。

    榮相望聳聳肩，無所謂：“不是她，就是京中其他名門貴女，有什么區(qū)別？那小郡主，倒是個爽朗性子，為人磊落，想必也不是難相處的?！?/br>
    “你只要個不難相處就夠了嗎 ？”

    “還不夠?。课腋改父星槭呛?，可就是太好了，老天妒忌，早早拆散了他們。大伯對jiejie的娘親又是何等恩愛，姨娘不也是早早走了？過慧易夭，情深不壽這八個字是有道理的。我寧愿活得長一點?！?/br>
    英國公在一旁聽了駭然：“你小小年紀，怎么說這樣糊涂的話？”

    榮相望撇撇嘴，上馬要家去。

    英國公搖搖頭嘆息了一聲，知道自己這個做大伯的，如何也彌補不了相望兄妹兩個年少失怙的缺憾和影響。

    見父親準備離去，榮相見趕緊拉住父親：“多謝父親為娘的事cao心，女兒感激不盡?！?/br>
    英國公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回頭說：“一家人不必說這樣的話。我差人在云岫庵給你娘供了個牌位，香火不斷，以后你都不必cao心祭拜之事了。 ”

    榮相見的笑瞬時僵在臉上：“不是都入祖墳了？怎么牌位供在外頭？”

    英國公回道：“陛下只說入祖墳，沒有說要入祠堂。這已是族中耆老們的讓步之舉了，難道要一大家子年節(jié)時，給她磕頭嗎？”

    “可是……大哥哥的娘親都可以有牌位??？”

    “你大哥哥的娘親為英國公府誕下長子，未來你大哥哥會襲爵。”

    “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娘也許也能為你……”榮相見說不下去了，她聲音顫抖，“原來……因為我不是男孩兒？”榮相見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嗓子也硬邦邦的發(fā)不出正常的聲音。

    英國公自然心疼女兒，寬慰道：“也不全是為這個。你大哥哥的娘親，原是因夫人遲遲不能生養(yǎng)，才從她娘家族中挑來的表妹。雖然家世微薄，又是庶出，卻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是二房奶奶，不是賤妾?！?/br>
    “賤妾？”榮相見如蒙雷轟電掣。沒想到，父親對娘恩愛幾年，最后只留給她這兩個字。

    英國公自悔失言，待要解釋，榮相見根本不聽，她哭著冷笑：“對，我娘是賤妾！既然她如此卑賤，既然你這么瞧不上她……為什么要忤逆尊長，把她納進府中，與她同床共枕，恩愛非常，還要與她生下我？你不怕污了你們榮家尊貴的血統(tǒng)嗎？”

    “住口！”英國公見她毫無顧忌，生怕讓守城的侍衛(wèi)聽見，“你一直是懂事顧大局的孩子，可別再逼迫為父了。”

    周顯旸原先一直有意回避榮家的家事，此刻見王妃如此痛心，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他壓抑著怒氣，道：“岳丈慎言！”

    他走過去，攬著榮相見的肩膀：“岳丈，若王妃的娘親能得封誥命，想必入家廟宗祠便是順理成章了吧？”

    英國公一臉不可思議 ：“你……殿下……老臣懇求你不要再胡鬧了！”

    “本王說出的事，一定做到?！敝茱@旸轉身，給榮相見擦了擦眼淚，“天色不早，岳丈先回吧。”

    說著，徑直拉著榮相見上了煜王府的馬車。

    第79章

    出了宮門, 榮相見聽見榮相望叫四姐，掀開轎簾，只見他故意騎著馬緩緩落在英國公后頭：“jiejie別擔心, 我會勸勸大伯?！?/br>
    “別，省得挨罵?！睒s相見知道這事小孩子不好插手, “你的婚事定了, 回去跟你娘好好說說，讓她高興些?！?/br>
    兩家分別之后，榮相見又勸煜王：“你別再摻和我家的事了。”

    “什么你家我家？”周顯旸不高興了, 成婚一個月了，王妃還是這么見外。

    “我說真的。一個妾室請封誥命，豈不是讓人說你閑話嗎？算我求求你，別去做傻事?！睒s相見握著煜王的手，要不是馬車里施展不開，恨不得給他跪下。

    周顯旸抬手摸了摸王妃的臉，眼淚猶未干。她在外頭, 行動一貫有禮，剛才在英國公面前那樣失態(tài)落淚, 該是心里痛極了才會如此，也叫他心里一下子失了方寸。

    “你放心，國朝誥命的妾室還是有幾個的。聽聞皇爺爺在世時就為他的皇后, 后來的崇慶皇太后的生母追封了誥命?！?/br>
    “我怎么能跟已故的皇太后相提并論呢？”榮相見嘆了口氣，這些她上輩子不敢想, 這輩子也不敢。

    “那還有靈州知府蔡云霄，他的親娘是賣到他家的奴仆, 如今還在世。蔡大人不忍心娘親在家中每日還要如奴如婢一樣伺候, 便向皇上求了恩典?；噬细心钏? 封了她娘親一品誥命夫人，再也不需要受苦了。”

    “還有這事？”榮相見初次聽聞，大為納罕，“可是蔡大人是國之重臣，我……不過是嫁給殿下，于社稷哪有什么功績呢？”

    “不妨，你娘親已經(jīng)亡故這么多年。就算是請封，也不過是一份哀榮而已?！?/br>
    “不行！”榮相見搖搖頭，“我不想再害你受罰了?；屎蠡⒁曧耥瘢氵€是韜光養(yǎng)晦的好?！?/br>
    周顯旸接連被否定，有些灰心，靠在馬車壁上：“你還是這么生分?！?/br>
    榮相見怎么能不生分？她很想問問他：三jiejie在公主府的日子不好過，殿下心里也放不下吧？

    可說出來也是徒生嫌隙，她只說：“若要殿下因我冒險才算不生分，那我寧愿殿下與我生分?！?/br>
    許久，煜王都沒有再回應。他靠在那里，遲遲不言語，若有所思的樣子。

    后來，榮相見忍不住問：“殿下想什么呢？”

    其實她想問：你是在想我三jiejie嗎？

    煜王眼神失焦地落在車廂的角落里，面無表情地說：“我在想你五弟說的話。這世上也許本就沒有圓滿的事，若有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圓滿破碎。不如一開始就不圓滿，反而好些?！?/br>
    榮相見咀嚼了一番這話，道：“殿下是有感而發(fā)？殿下娶我并不圓滿，卻發(fā)現(xiàn)相處起來也還能過得下去?！?/br>
    煜王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疲憊：“王妃什么都好，只一點，過于通透，以至于說出來的話能戳人心?！?/br>
    榮相見輕輕哼了一聲：“殿下不愛聽，以后都不說了?！?/br>
    “不。我喜歡聽你說實話。我們做了夫妻，就不要來那套虛與委蛇了。”

    “那殿下以后可不許因為我說了什么，跟我置氣?！?/br>
    “一定不會?！?/br>
    兩個人回了家。榮相見惦記著煜王的傷，問：“殿下梳洗不大方便，要不要找個丫頭伺候？以免弄濕了傷口?！?/br>
    周顯旸以前從來不讓人伺候的，這次卻說：“讓琳瑯來就行?！?/br>
    琳瑯一聽自己被指明叫去，怪不好意思的。心里又知道，這是自己的職責，少不得去了。

    進去凈室才發(fā)現(xiàn)煜王已經(jīng)躺進了浴池里，叫她站在屏風外伺候。

    水滴的聲音和人沐浴時偶爾發(fā)出的嘆息聲，叫琳瑯一陣窘迫，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過了一會兒，煜王問：“今天我去慈寧宮后，皇后怎么好端端要給我和小郡主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