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兄嫂的答復(fù)，榮相見便去請求孫太醫(yī)：“多謝孫太醫(yī)替我jiejie診脈，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太醫(yī)駐足：“王妃但說無妨?！?/br>
    榮相見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正在吩咐府中準(zhǔn)備謝儀的大哥和嫂嫂。

    孫太醫(yī)只片刻便會意，說：“下官到府上，路途來去就耗去一個多時辰。三姑娘脈象穩(wěn)健，下官連個藥方都沒開，實在無顏領(lǐng)什么謝儀。不如下官給各位請個平安脈吧?！?/br>
    榮相顧一聽，這太醫(yī)頗識大體，立即上前，引著太醫(yī)去了外書房。

    榮相見簡單切了脈，便先行離開，留哥嫂與太醫(yī)詳談。

    她回到余慶堂外，正聽見長公主在里頭大發(fā)雷霆：“國公爺舍不得女兒直說便是，何必來這一遭蒙蔽本宮。不怨她瞧不上長公主府，誰讓我們送不起登云錦給她裁衣裳？

    她想在娘家住多久隨意，哪怕一輩子待在娘家我也不管了。叫她安心養(yǎng)胎把孩子生下來，到時候我們把孩子帶走就是，去母留子也未為不可！”

    說罷，長公主和駙馬都尉立即傳人擺駕回府。

    英國公夫婦一聽急了，滿口好話求情，但無濟(jì)于事。

    周顯旸不知道長公主為何發(fā)現(xiàn)了登云錦之事，也忙要解釋。

    長公主擺手：“顯旸，你本不知仲卿的婚事，這事不怪你。你為了仲卿，婉拒了皇兄給你指婚榮家嫡女的提議，這份情誼姑母記得?！?/br>
    言下之意，是責(zé)怪榮家知情者出爾反爾。這事原本只是暗地里不快，如今終于爆發(fā)到了臺面上。

    長公主說罷，決然離去，英國公夫婦只能一路躬身相送。

    很快，余慶堂里就只剩下文仲卿和周顯旸兩個人。

    相見剛準(zhǔn)備進(jìn)去，就聽到文仲卿開口說話：“顯旸，原來我總是想不明白，她家既然這么不喜歡長公主府，當(dāng)初國公夫人為何總是帶她去我家？為何京中聚會相遇時，她說喜歡我做的詩？國公爺為什么托人來說親？現(xiàn)在我明白了，好像從有你煜王之日起，相知對我們的態(tài)度就變了。

    她要你幫她爭彩頭，要去你的靜頤園，你送她的登云錦弄壞了，她鄭重地掛在臥房的衣架上，四處打聽能工巧匠來修補(bǔ)。若不是母親剛才在她臥房里看到，我還在自欺欺人。母親說得對，榮家想把三姑娘許配給你，不僅是國公爺和夫人的主意，也是她自己的心愿。沒有煜王府時，長公主府是最好的選擇，有了煜王府，我們就不是了?！?/br>
    這番話，引來的只是周顯旸的沉默。

    榮相見走進(jìn)去，走到他身邊。她知道，他是多有愧疚的。他原本只是想留一手，防著相知借著身孕生事，再對她不利。沒想到陰錯陽差，撞破了榮家的小伎倆，把一個剛才還其樂融融的家，弄成這個樣子。讓長公主生了大氣。

    周顯旸抬頭看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岳父岳母回來，我給他們賠罪?！?/br>
    相見搖頭：“有什么好賠罪的，你不過是請了個太醫(yī)給孕婦看診。這算什么錯？真相丑陋難道要怪說出真相的人？若有什么不是，我來擔(dān)！”

    文仲卿在一旁冷眼瞧著，忽然笑出聲。

    顯旸和相見從未見過他那樣的表情，明明是笑的，卻滿眼挫敗。

    文仲卿，長公主的獨子，首次科考便以二甲第七名，入選監(jiān)察院。春風(fēng)得意二十年，頭一次嘗到挫敗感。

    他感嘆道：“顯旸，你真幸運(yùn)，能遇到一個愿意為你擔(dān)不是的妻子。我的妻子對我只有要求索取，她好像從來沒有為我付出過什么。”

    “相公，你說什么呢？”榮相知得到長公主震怒離去的消息，立即趕到了余慶堂，正聽到文仲卿最后的話。

    她快步上前，抓著夫君的衣袖哭道：“相公，我對你從未有二心。你想想，當(dāng)初我們剛成親的時候，我何嘗不是認(rèn)真做個好兒媳？只是長公主，因為父母議親之事，屢屢給我難堪，我想孕中過幾天清靜日子罷了，并不是存心欺瞞。你每日在監(jiān)察院忙著，哪里知道我在家里受的苦楚！”

    文仲卿甩開衣袖，反問：“當(dāng)初更改婚事，真的只是你父母的想法嗎？”

    榮相知如蒙雷擊，愣在原地：“怎么不是？難道我一個閨閣女兒，還敢自己做主婚事嗎？”

    “我最后問你一次?！蔽闹偾淦夹模托膸缀鹾谋M。

    榮相知囁嚅著，忽然狠下決心，看向周顯旸，眼神中盡是怨恨：“更改婚事，的確是我自己的提議，那是因為……煜王殿下對我多番示好。我自然以為他覺得庶妹不堪匹配，欲求嫡女婚配！若不是他先示好，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文仲卿賭氣地點點頭：“好好好?！彼辽俚玫搅藢嵲挘挥迷俨乱闪?。

    他對周顯旸說：“所以你回京后萌生了想娶英國公府嫡女的想法?？墒?，后來我在東園馬球場告訴你我們的婚事，你才把她讓給我，屈就英國公府的庶女？”

    周顯旸無奈，此刻再隱瞞也只是徒增嫌隙。他吩咐小南小北把守余慶堂，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然后從袖中掏出那塊燒了一半的帕子。相見心中一緊，卻也沒有攔住他。

    他將這帕子亮給榮相知看：“你知道這帕子反面繡的什么嗎？”

    她一臉茫然，不明所以。周顯旸冷峻的臉龐略帶譏諷：“你當(dāng)然不會知道，因為這是王妃的帕子。你在城隍廟出言蒙蔽于本王的事，是時候清算了?！?/br>
    第121章

    文仲卿雖然不明白詳情, 卻知道清算的意思。他疑惑不解：“顯旸，到底怎么回事??？”

    周顯旸轉(zhuǎn)身看相見低著頭，玩著手指, 不想直面這場尷尬的紛爭，更覺得有必要說清當(dāng)年的事。

    他刻意隱去細(xì)節(jié), 跟文仲卿解釋：“當(dāng)年母親被廢黜, 我萬念俱灰，萌生自棄之意。不想在宮中遇到一個用手帕蒙面的小姑娘。她幫了我，還勸了我很多好話, 讓我重拾生的希望。那時天色很黑，我又沒看見她的臉，只知道她跟著英國公夫人離開永華宮，便問當(dāng)時的淑妃她是誰。淑妃說，是榮家三姑娘?！?/br>
    聽到這里，榮相知一臉震驚，不敢相信地死盯著相見：“是你！竟然是你！”

    相見抬頭, 神色漠然：“是?！?/br>
    周顯旸向文仲卿道：“這些年我一直誤以為是榮家三姑娘在絕境之中，幫助開導(dǎo)我, 一直很感激她。回京后，元宵燈節(jié)，我在城隍廟遇到榮家兄妹, 便和三姑娘道了謝，許諾她, 將來若有差遣，無所不從?！?/br>
    “原來如此?！蔽闹偾涿腿幌肫瘃R球會時, 顯旸萬般不愿, 還是答允下場助陣。

    “我還送了她登云錦, 因為當(dāng)年初見，那個小姑娘穿的就是一身紅衣。我承認(rèn)自己行為失當(dāng)，也承認(rèn)我曾經(jīng)想過娶三姑娘?？墒牵业娜媚?，不是你的妻子，是相見?！?/br>
    他說得無比直白，不僅榮相知覺得無地自容，文仲卿都尷尬得干咳了一聲。

    周顯旸并不準(zhǔn)備到此為止，對著榮相知正色道：“給英國公府造成錯覺和誤解我很抱歉，但當(dāng)初城隍廟，你對我的道謝照單全收，讓我誤以為找對了人。如果你能擁有基本的誠實，也不會發(fā)生后面這么多事，說到底這一切也是你咎由自取?！?/br>
    榮相知早就把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當(dāng)初她未及細(xì)想，只因貪戀煜王的感激，便將他的謝意照單全收。后來，她憑借這份感激，萌生了爭做煜王妃的想法，以至于生出這么多事，卻快忘了城隍廟自己撒的謊，以為陳年舊事，難以追溯，沒想到……

    “我……我只是一時糊涂。初次與煜王見面，我太緊張了！”榮相知辯解道。

    周顯旸不在乎她的說辭，也不是要追究她，今日和盤托出，只是為了文仲卿。

    “所以仲卿，你不必憂心她的心思在誰身上，她并非對我有意，只是在意那些繁華虛榮，以至于記恨相見，私仇泄憤。她明知相見對桃汁過敏，若誤食便會有性命之憂，昨日還差使侍女往相見的果茶里兌桃汁，若不是相見警覺，也許已經(jīng)沒命了。相見沒上當(dāng)，她又派了一個小廝……”

    “你住口！”榮相知急忙撲到周顯旸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別說，求你別說！”

    周顯旸不為所動，冷冷道：“意欲在靜頤園縱火，好在被我們的人抓了個正著。她還不死心，意圖推王妃落水?！?/br>
    這些事一樁樁被捅破，榮相知如xiele氣的皮球，跌坐在地。

    “桃汁，縱火，推人落水？”文仲卿俯視著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妻子，難以置信。

    “我認(rèn)識的你，在球場上肆意飛揚(yáng)，率真無邪。你說榮家武將出身，你從小沒怎么念過書，特別佩服我這樣的讀書人。你毫不避諱自己的缺點，那樣真性情，怎么……你怎么竟是這樣惡毒？難道你以前說的那些話，都是哄我高興的嗎？難道那個榮相知全是假的？”

    榮相知拼命搖頭，爬過來抱著文仲卿的腿：“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很傾慕相公！我……我只是恨她！”

    說罷榮相知猛地轉(zhuǎn)過身，指著相見，涕淚縱橫：“她的娘親，一個馴馬女，卑賤無比，卻靠狐媚手段，霸占著父親，即便有了身孕也不改風(fēng)sao……”

    “啪！”清晰的一記耳光落在榮相知臉上，她呆呆地看著相見，生來頭一遭挨打，讓她陷入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榮相見直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再敢言語侮辱我娘，我就把你送進(jìn)宮治罪。讓你永生永世，見不到你的孩子！”

    榮相知從震驚中緩過來，先是驚懼，繼而崩潰道：“我說錯什么了？！你娘自入府就一直霸占著父親，讓我母親備受冷落……就連母親懷我的時候，父親也很少留下來陪伴她，以至于母親郁郁寡歡，產(chǎn)后失調(diào)，再也沒有生育。

    我們前后出生，父親卻一直偏愛你。你做了煜王妃，就給她請封誥命，將來祠堂之中，與我母親平起平坐，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榮相知紅著雙眼，把一切不滿全都發(fā)泄出來，

    文仲卿覺得不可理喻：“所以你就要奪去你親meimei的命，陷害于她？！”

    榮相知淚水漣漣，靠著文仲卿的膝蓋，聲音嘶?。骸跋喙?，你是長公主與駙馬都尉的獨生子，在雙親的呵護(hù)下長大，何曾知道我們這樣人家的孩子，自小的苦楚?。?/br>
    天下有幾個女子，能像長公主那樣，得到一心一意的丈夫！能有幾個孩子，能像你一樣得到毫無偏袒的愛！我是一步錯，步步錯，可是要我看著那個賤婢的女兒高嫁王府，事事踩在我和母親頭上，我不服！”

    文仲卿看她張牙舞爪的控訴，毫無大家風(fēng)范的一番傾吐，只覺家事難斷，對她又同情又厭惡。

    周顯旸擔(dān)心地看了一眼相見。只見她低著頭，死死攥著手絹，立即上前握住她手：“不必把她的話放在心上?！?/br>
    榮相見怎么可能不放心上。她一方面對這些侮辱娘親的話痛恨不已，另一方面卻也有些理解她的記恨。

    榮相知大聲質(zhì)問：“榮相見！易地而處，如果你娘和你落入我們的境地，你難道不會像我一樣……”

    周顯旸打斷道：“不會。”

    “什么不會！”榮相知看著煜王對meimei無比信任的恩愛情狀，自己卻跪在夫君腳下，兩廂對比，妒火中燒，大聲喝道：“當(dāng)年陛下寵愛儷貴妃，你的母后余氏不是害死了她腹中的龍子……”

    “相知！”文仲卿一把捂住榮相知的嘴，震驚得無以復(fù)加，“顯旸，她是嫉妒發(fā)瘋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榮相見也立即勸他：“走吧！跟這種人沒什么好說的?！敝茱@旸面色陡然陰冷，走到榮相知面前，他并沒有動粗，只是輕輕蹲下，讓自己能夠平視榮相知，語氣冷靜，并無半分動怒的痕跡。

    “榮家滿門忠烈，錚錚鐵骨，怎么養(yǎng)出你這樣的孩子？你就不能有點骨氣，大方承認(rèn)自己愛慕虛榮、得隴望蜀、貪心不足嗎！這世上，比你委屈痛苦萬倍的人多而且多，有幾個像你這樣歹毒，將怨恨加諸于無辜之人身上？你找上一萬個理由，也掩不住你惡毒的本性?！?/br>
    煜王的話，如雷霆萬鈞，響徹耳畔。榮相知從他厭惡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下一片悲涼，流下兩行清淚。

    周顯旸站起身看了一眼文仲卿：“靜頤園的事，原本想悄悄揭過，對榮家和文家都好。如今想來，這樣惡毒之人在枕畔，你有權(quán)知情，希望你們提防著她。該說的，我都說了。若姑母和你怪我，我無話可說?！?/br>
    周顯旸回頭牽起相見的手：“走吧。”

    兩人剛走到門邊，聽見小南小北在外回稟：“爺，國公爺和夫人過來了?！?/br>
    周顯旸開了門，英國公夫婦正到門外，看見榮相知倒在地上，失魂落魄，夫人立即跑進(jìn)室內(nèi)，拉起她痛哭：“快起來，地下涼，別傷了身子?！?/br>
    見此情景，國公爺也猜到發(fā)生了什么。煜王沒有將此事直接捅給長公主，而是交給文仲卿來決定，是留了一線余地。

    他無奈道：“三姑爺，你都知道了。這事你們自己拿主意吧?！?/br>
    文仲卿自小萬事都有母親決定，這是頭一遭自己決定人生大事。這樣的妻子，他無法再如從前那樣毫無芥蒂地相處?？墒?，剛剛成婚幾個月，妻子有孕便休棄或和離，于長公主府的面上也很難看。

    正在猶豫要回去找母親商量之際，劉氏心中警覺。若長公主知情，此事絕對無法轉(zhuǎn)圜。榮相知有了孩子被休棄，一輩子就沒指望了。好在文仲卿對她一直愛護(hù)有加，此刻只能抓住這一棵救命稻草。

    劉氏急切地請求：“三姑爺，你千不看，萬不看，就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吧。日后我一定好好教導(dǎo)相知，再不讓她做出糊涂事，讓她跟著你好好過日子，做長公主府的好兒媳……我已經(jīng)著人打點好她的東西，馬車也套好了，讓她跟你回家……你不會忍心，讓這個孩子沒有親娘吧？”

    說罷，她搖著懷里的女兒：“你說幾句軟話，姑爺待你是極好的?！?/br>
    榮相知這才神思恍惚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有氣無力地說：“相公若要休了我，那我就只能帶著這個孩子，一起去死?！?/br>
    說罷，她大力推開母親沖出了余慶堂，朝湖邊奔去。

    文仲卿急忙追出去，把她攔下來。榮相知如困獸一樣，在他懷里掙扎著：“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夫君不要我，娘家也容不下我這樣的棄婦，我還不如死了干凈！”

    榮相見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樣子，想起去年她也是這樣，要死要活，推掉了和周顯旸的婚事，有些唏噓。

    最終，文仲卿心軟了。

    他說：“為了孩子的前程，我可以替你遮掩。只是，我的孩子絕不能由你這樣狠毒的母親教壞了他。等你生下他，孩子便交由母親撫養(yǎng)。我會告訴外界你身患重疾，要去佛寺帶發(fā)修行，方能保得性命?！?/br>
    第122章

    入佛寺, 那不等同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