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2節(jié)
她叮囑:“照顧好笙笙?!?/br> 明明每日相見,可蒲英和兜蘭還是因為寒酥的這一回眸,晃了神。她們回過神趕忙應(yīng)下,目送寒酥離去,轉(zhuǎn)身進屋。 兜蘭輕拽蒲英的袖子,小聲嘀咕:“表姑娘真的會成為府上的少夫人嗎?” 蒲英板著臉道:“少議論?!?/br> 兜蘭撇撇嘴,剛要走開。蒲英輕咳了一下,低聲:“差不多吧?!?/br> 兜蘭一下子笑了,抱住蒲英的胳膊:“好jiejie仔細與我說說?我也覺得這樣很不錯……” 寒酥到了姨母的房前,迎面遇見從里面出來的三爺。她每日這個時候過來給姨母請安,極少撞見三爺。瞥一眼姨丈不悅的臉色,寒酥規(guī)矩地福了福身。 封三爺明顯有事在身,只是點點頭,便快步出了院子。 侍女引著寒酥進屋。屋內(nèi)炭火燒得足,寒酥剛一邁進去,霎時一股舒適的暖意迎面而來。 三夫人見她來了,哎呦一聲,道:“早上還想著天不好派人去告訴你別過來請安挨一回凍,竟給忙忘了!” “不冷。您派了人去,我也是要走這一趟的?!焙治⑿χ?,將褪下的斗篷遞給侍女,款款走到姨母身邊坐下。 三夫人打量著她,心道這外甥女不僅長得云容月貌,更是云心月性,端莊得體。她這一來,府里的姑娘們盡數(shù)被比了下去。 “我剛剛看見姨丈臉色不太好?!焙珠_口。這并非打探,而是撞見了總要關(guān)切問一句。 “唉?!比蛉藝@了口氣,“老太太昨晚受了涼?!?/br> 簡單一句話立刻讓寒酥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府里的太夫人今年七十有六,這般高壽之齡,可受不起任何一場風寒。寒酥知道今日整個赫延王府各房人心里都要七上八下。 府里老老小小對太夫人的擔憂不僅僅是因為孝心。 府里如今四代人,甚至很快要變成五代人。實則中間缺了一代——太夫人的兩個兒子都在戰(zhàn)亂中亡故了。 太夫人的長子有三個兒子,分別是府中的大爺、三爺和四爺。而太夫人的小兒子只留有一子,正是赫延王。 赫延王府的一切都是它的主人赫延王這些年的軍功賺回來的,可赫延王常年征戰(zhàn),極少歸家。真正享受著赫延王府榮耀的卻是大房的三兄弟。從沿街乞討,到潑天的富貴,十幾年間封家的日子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房的人心中難免有著無功不受祿的惶恐。 而太夫人就成了連接兩房的紐帶,若有一日太夫人不在了。分家只是赫延王一句話的事情。而所謂的分家,不過是他們這些人搬出赫延王府。 寒酥微笑道:“前兩日見太夫人氣色很好。太夫人是長壽長福之人,是要過百歲壽的?!?/br> 三夫人有些無奈。她本不該在外甥女面前談?wù)撊隣敽脡?,可還是忍不住道:“分家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怪你姨丈太習慣于仰仗赫延王。沾來的,總是不敵自己掙回來的……” “姨丈去年剛升遷,亦是很了不得。”寒酥挑著姨丈的優(yōu)點好生勸慰了一番。 三夫人心中稍寬,又轉(zhuǎn)了話題:“對了,赫延王快回京了。三郎今早會從書院提前回家?!?/br> 寒酥前一刻還談霏玉屑,聽得此言垂眸安靜下來,并不接話。 三夫人笑問:“不如意嗎?” “不是。”寒酥道,“我都聽姨母的?!?/br> “三郎這孩子雖然不是封家血脈,卻是赫延王膝下唯一的義子,府里誰也不敢把他不當主子?!比蛉死『值氖?,“府里的情況你也知道。萬事都是沾了赫延王的光,赫延王不在家,府里可不得好好供著他的母親和義子?他母親常年吃齋念佛不見人,就只剩一個義子要捧著養(yǎng)?!?/br> “三郎也是爭氣的,即使被捧著養(yǎng),讀書很好品行端正,模樣也不錯。他對你有意,被大嫂瞧出來了?!?/br> “只等這回赫延王歸家,大嫂問一聲。不過赫延王向來不管后宅事兒,一直都交給大嫂料理。大嫂去請示他應(yīng)該也只是走個過場……” 三夫人握了握寒酥的手,由衷感慨道:“還是嫁在封家最好,離我近些!” 寒酥從姨母那兒離開后,還想著姨母說的事情。姨母說的那些話,她自己何嘗沒有思量過?她怎么敢不如意?分明是她高攀。 寒酥剛回去,身上的銀斗篷還來不及脫,兜蘭笑嘻嘻進來稟話——“表姑娘,三郎過來了!” 寒酥抬眸,從開著的房門往外望去,遙遙看見沈約呈立在院門口。竹衣翠帶,朗秀之貌。 第2章 沈約呈立在掛滿碎雪的樹下,遠遠看見寒酥款步朝他走來,他的唇角情不自禁攀起一抹笑意。他握著錦盒的指節(jié)愉悅地輕叩盒側(cè)。 “這是新出的生肖硯,拿去玩?!鄙蚣s呈微頓,“府里的姊妹都有,四叔院子里的表姑娘也有?!?/br> 嫌補充得不夠,他再加一句:“今天天氣不錯,閑來無事,每處都是我親自送去的?!?/br> 每個人都有,每處都是他親自送的,簡直將避嫌做到極致。就怕寒酥覺得唐突、越矩,怕給她添煩擾。 實則,府里的姑娘們好筆墨的只寒酥一個。 寒酥識出他的用心,微微笑地接過來,道:“多謝三郎?!?/br> 看著捂了一路的錦盒如今被她接過去,少年郎唇角的笑便深了些。他努力將唇角往下壓一壓。 送了東西他就該離去,可沈約呈不舍得。 他不愿意就此離去,總要找點話頭,不能這樣僵立著。但是他卻一時腦袋空空,不知說什么。 兩個人面對面立在樹下,冬日的暖陽從松樹的罅隙灑落,于兩個人之間的磚路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寒酥先開口:“聽說赫延王要回來了。” “對!”沈約呈立刻笑著接話:“北邊打了大勝仗,父親這次可是凱旋!” 沈約呈含笑的眉眼間噙著幾分對父親的崇拜。 “我知道?!焙治⑿χp點頭。 不管是耄耋老人還是三歲稚童,大荊子民誰都知道北邊打了勝仗。這些年戰(zhàn)火不斷,甚至一度走向亡國。當年最差的時候,北齊的軍隊已經(jīng)逼到了京城外,距離亡國不過一步之遙。 是封岌的橫空出世阻止了亡國的命數(shù)。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拯救一國。 別說沈約呈談起父親時語氣里藏著崇拜,大荊子民何人不敬赫延王如神明?就連皇子皇孫見了他也要畢恭畢敬地避讓問好。 寒酥雖未見過赫延王,也和其他人一樣由衷地敬佩和感激這個人的出現(xiàn)。這些年,是他將大荊失去的城池一座座攻回來,讓那些為奴的百姓重新為人。 “父親這幾年每年在家的天數(shù)屈指可數(shù),今年能多住些時日,要住到過年。”沈約呈看了寒酥一眼,又匆匆移開了目光,欲言又止。 他垂在身側(cè)的指節(jié)局促地敲了兩下腿側(cè),斟酌了言詞再認真道:“我有一心上人,不見時思之如狂見時欣喜若狂?!?/br> 少年的聲音又輕又脆。 寒酥驚訝地望向他。 沈約呈卻不敢直視寒酥,垂下眼,看著寒酥輕漾的白色裙擺,繼續(xù)說:“父親雖非我親生父親,卻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之人、最敬重之人。這次父親回來,我想稟明父親,允我與心上人的親事。她……她有孝在身,我想先把親事定下來。我年紀也小,剛好用這幾年考取功名,待她出了孝期再成婚?!?/br> 沈約呈慢慢抬起眼睛,盯著寒酥的眼睛:“你說……她會愿意嗎?” 少年郎的目光灼灼,一片赤城。漸消的尾音里卻藏不住那些忐忑。 這次換寒酥移開了目光,她轉(zhuǎn)眸望著枝上積雪,溫聲柔語:“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應(yīng)該會聽長輩之言?!?/br> 沈約呈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這是同意了!她的長輩自然是三夫人,三夫人怎么可能不同意!沈約呈的唇角忍不住又翹了起來。 寒酥沒有再與他單獨久待,尋了個借口轉(zhuǎn)身回去。沈約呈目送寒酥的背影,翹起的唇角又慢慢耷拉了下去。 她答應(yīng)了,可是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她的高興。少年郎眼中的喜悅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變成了失落黯然。 遠處的梅林里,府里的二娘子封錦茵和表姑娘蘇文瑤相約摘梅條,遠遠瞧見了寒酥和沈約呈說話。 封錦茵翻了個白眼,嘲諷:“仗著一張臉,這是要上天啦!” 蘇文瑤笑笑沒接話。 封錦茵看了蘇文瑤一眼,頓時覺得沒勁。兩個人在梅林待了沒多久,便各自回去了。 蘇文瑤是四夫人的meimei,回去之后,四夫人便問她生肖硯的事情。蘇文瑤一五一十說了,又道:“二姐你可別多心,府里這些小娘子們都是幌子,貴府三郎這是要送給寒家那位表姑娘?!?/br> 四夫人仔細睥著幺妹的表情。她對這個meimei非常了解。這么個年紀在她這里小住,除了籌謀親事,還能為何?是個瞎子都看得出沈約呈對寒酥上了心,蘇文瑤毫不在意倒是讓四夫人有些意外。難道她猜錯了? 自家妹子,四夫人也不愿意繞彎子,直接問:“府里幾個沒親事的,你中意哪個?” 蘇文瑤握著一把小剪子仔細修剪著剛摘回來的梅枝。她慢悠悠地說:“二姐說笑了,咱們是姐妹,我若是和府上的哪位郎君成了親,這輩分豈不是亂了?” 蘇文瑤沖四夫人莞爾,抱著修好的梅枝,腳步輕盈地回自己房間。 四夫人看著蘇文瑤往外走的背影,忽地瞪圓了眼睛。她的神色變了,看著蘇文瑤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不想亂了輩分,蘇文瑤想嫁她的同輩? 那可只有赫延王了。 蘇文瑤把主意打到了赫延王身上?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四夫人無語地搖頭。 權(quán)勢滔天赫延王,京中卻沒有媒人敢登門說親。就連他祖母和母親也從不張羅他娶妻。 當年那事剛發(fā)生后沒多久,也曾有膽子大的媒人上門。 “你不知道血誓?”赫延王眼皮輕掀,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卻不怒自威,那媒人直接嚇得腿軟跌坐在地。 頭些年,非常受寵的燦陽縣主對赫延王那是一見鐘情,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恨嫁,甚至進宮去求圣上和太后賜婚。 最后這么樣?不管是圣上還是太后都沒給她賜婚。退一萬步說,就算賜婚的旨意下了,赫延王也會抗旨不遵。 赫延王,是不可能娶妻的。 至少近幾年不可能。 十年內(nèi)不行?四夫人琢磨了一下,或許得二十年? 寒酥拿著沈約呈贈的生肖硯回房,隨手將其放在書桌上。她剛褪下銀色的斗篷,門口傳來遲緩的腳步聲。 寒酥的表情一下子生動起來,轉(zhuǎn)眸燦笑著:“笙笙!” 蒲英和兜蘭瞧見她這一回眸恐怕要晃神更久。在外人面前,寒酥永遠端莊雅致,就連微笑也似尺子量過的分寸。唯有見了meimei,她才像從云端走下凡塵,笑得生動,人也鮮活起來。 “jiejie。”寒笙今年七歲,比同齡小姑娘要更嬌小一些。她穿著白色孝衫立在門口,小手扶著門框。年紀雖小,五官卻精致,皙白的小臉上幾滴小雀斑格外可愛,待長大了定是個大美人。 若說她這張小臉蛋的缺點,就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本是生得漂亮極了,可惜雙目無神。 寒笙,是個瞎子。 寒酥快步走過去,蹲在meimei面前,弓起的食指勾一勾她的鼻梁,柔聲問:“昨晚雷聲那么大,笙笙怕不怕?” “笙笙不怕!”寒笙搖頭,空洞的眼底含著笑。 寒酥笑盈盈地抱住meimei的雙臂,湊過去用額頭貼一貼meimei的額頭,然后才牽著meimei的小手往屋里走。待快要走到書桌旁,寒酥松了手,寒笙數(shù)著步子自己往前走,準確地摸到長凳爬坐上去。 寒酥瞧著meimei,彎了彎唇,眸中笑意如春水潺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