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63節(jié)
天快黑時,寒酥帶著meimei告辭。祁朔親自將人送回赫延王府。馬車在赫延王府正門前停下來,寒酥先鉆出馬車,她將手探出去搭在對方遞過來的手臂上,才知道過來扶她的人不是翠微,而是祁朔。 祁朔將寒酥扶下來,又親自把寒笙從馬車上抱下來。 “朔哥哥,你說的大老虎是真的嗎?”寒笙拉著祁朔的袖子,還在想著祁朔白天給她講的故事。 祁朔笑起來,蜷起的食指勾了勾她的鼻子,說:“當然是真的。” “那后來呢?”寒笙追問。 寒酥道:“笙笙,馬上要天黑了,不要拉著朔哥哥說話了。朔哥哥要回家了,一會兒路上要不好走了哦?!?/br> 明明知道寒酥只是因為和寒笙說話才用了“朔哥哥”這個稱呼,可是突然又聽見這個稱呼從她口中喚出,祁朔還是不由心中一動,將目光落了過來。 寒笙使勁兒點點頭,道:“朔哥哥路上要小心?!?/br> 祁朔看了寒酥一眼,又望向寒笙,問:“笙笙,你在赫延王府開心,還是在祁家開心?” 當然是在祁家開心呀! 寒笙剛欲說出口,又緊抿了嘴。她已經(jīng)到了赫延王府的門口,是不是不應該這么說啊?她小身子朝一側(cè)挪了挪,有些不安地靠近jiejie,小聲說:“都很好……” 祁朔重新看向寒酥,他問:“什么時候來接你們回家?” 寒酥握著meimei的手微緊。她皺著眉,幾乎下意識拒絕:“你知道我曾混于軍……” “我知道?!逼钏反驍嗨脑?/br> 祁朔笑笑,用稍微輕松些的語氣說出當日沒有說完的話——“如果當初我沒有離家去軍中,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親了?!?/br> 他斟酌了言語,從寒酥的軟肋說起。 “寒夫人去世后的幾年,母親一直把笙笙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看,我家里人都很喜歡笙笙,也喜歡你。赫延王府雖氣派恢弘,可是你和笙笙不會將這里當成自己的家。”祁朔稍微停頓了一下,“將那半年多經(jīng)歷剪掉,讓一切回歸正軌?!?/br> “我父母meimei不會苛待你們,我更不會。”祁朔循序善誘,“往后余生一切都會越來越好,齊齊美美平安順遂。” 有那么一個剎那,寒酥不得不承認自己因祁朔說的未來而心動。 越是漂泊的人,越是渴望親人組成的家。 突響的馬蹄聲讓寒酥回過神。她趕忙拉著meimei朝一側(cè)躲避,回頭望。 封岌縱馬從赫延王府疾出。 他臉色發(fā)冷,周身散著少見的嗜血之勢。 第50章 因急急拉著meimei躲避,寒酥手里的帷帽跌了。眼看著就要被封岌的馬蹄踐踏。封岌強有力的手臂拉住馬韁,硬生生止住馬的疾馳。前蹄高抬,馬身被拉得幾乎豎起來。他手腕再一轉(zhuǎn)力,讓馬前蹄錯開位置穩(wěn)穩(wěn)踩在地面。 馬蹄帶來一陣涼風,吹動著帷帽上的輕紗輕拂,也吹來一點碎雪。 封岌坐在馬背上俯身撿起落地的帷帽,一手握著馬韁略調(diào)馬身方向,一手輕晃一下抖落帷帽上落的碎雪,然后將帷帽遞給寒酥。他目光掃過寒酥姐妹二人,問:“可傷著了?” 他盡量放緩了語氣,聲線底層仍噙著一些怒意。 “沒有?!焙謸u搖頭,接過他遞來的帷帽。 封岌輕頷首,視線從寒酥身上移開,瞥了祁朔一眼。 長轅和云帆這才帶著其他人縱馬從赫延王府跟出來。寒酥再一細聽,前街似乎有轟轟馬蹄聲。地震山搖一般。 她抬首而望,果真看見了軍隊。 寒酥心里咯噔了一聲,下意識往前邁出一步,與此同時幾乎脫口而出:“將軍這就要出征了嗎?” 封岌本來握住馬韁已經(jīng)要走,聞言又策馬轉(zhuǎn)回身,望向寒酥。向來獨斷的人,也會耐心解釋。 “去鹽張莊剿匪?!?/br> 寒酥想了一下,鹽張莊距離京城并不遠。原先大軍歸來的時候也被封岌分成一撥撥從不同的路走,順路剿匪。她只是有一點意外封岌會親自去剿匪。難道是出了很嚴重的匪情? 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弱小的飛蛾聚在檐下的燈籠周圍盡情狂歡,簌簌落下羽翼上的浮光。 寒酥立在燈下,晃動的燈光將她鬢間的一點碎發(fā)照得搖曳似燃。 封岌望著她,多加了一句:“元宵前會回來?!?/br> 寒酥眼睫輕顫望了他一眼,沒有接話。他不應該跟她解釋這一句的,她心虛,怕被旁人聽出有異。 可偏偏封岌仍是沒有走,繼續(xù)道:“師元良不日抵達。長舟在府里,有事去尋他?!?/br> 師元良! 寒酥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浮出一抹笑。她點頭:“多謝將軍!將軍路上當心!” 分明知道她是因為師元良快到了才高興起來順口一句關切的話,封岌還是因為那句“路上當心”,心情稍好了一些。 軍隊在前街等待,封岌沒有再多言,調(diào)轉(zhuǎn)馬頭,筆直的長腿夾住馬腹,縱馬前行。夜風將他身上的衣袍吹得凌冽。 寒酥望著封岌遠去的背影,心道即使不穿鎧甲,只是便服,只要他想,那種將帥之威依然令人生畏也生敬。 “jiejie?!焙先ダ值氖?,“給我治眼睛的那個好厲害的太醫(yī)要來了嗎?” “是。”寒酥笑起來。 聽了姐妹兩個人的對話,祁朔才將目送封岌的目光收回來,問:“赫延王給笙笙尋了太醫(yī)治眼睛?笙笙的眼盲可還能醫(yī)?” 若寒笙的眼睛能治好,祁朔自然也高興。 “能不能醫(yī)還要等見了太醫(yī)才知道。不過我覺得笙笙的眼睛一定能醫(yī)好。”寒酥道。 祁朔點頭:“會的?!?/br> 微頓,祁朔又說:“赫延王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原以為是個很兇悍威嚴的長輩。沒想到卻很隨和,會避免馬蹄踐踏帷帽,也會關心借住在府里的孩子的眼疾?!?/br> 寒笙微微用力握了一下手中的帷帽,沉默了一息,才道:“時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家要徹底天黑了?!?/br> 祁朔對寒酥說的話,因封岌的突然出現(xiàn)而打斷。他望著寒酥稍微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到寒酥的回應。 祁朔也不急于一時過分逼迫,而是相約:“過幾日家里要去寺里,你和笙笙一起去吧?!?/br> 言罷,他甚至沒有給寒酥拒絕的機會,直接對寒笙道:“有山芙跟你說的雙鯉糕。” 寒笙的唇角翹起來。 寒酥若有所思地望著meimei翹起的唇角。她不得不承認,自父親去后,今天確實是meimei笑得最開心的一日。 寒酥目送祁朔離開,牽著meimei的手轉(zhuǎn)身往府里去。一路上,笙笙仍開心地跟她說著祁山芙。 回到朝枝閣,寒酥安頓了meimei,回到自己房間時,一眼看見窗下的那盆綠萼梅。那些帶著花香的靜好過往一下子浮現(xiàn)在她眼前。她駐足凝視著這株綠萼梅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走到桌旁拿了卷書冊來讀。 抽屜里的正字冊上,已經(jīng)標了好幾個正字了。 闃無人聲的深夜,寒酥睡下時,封岌迎著風雪還在趕往鹽張莊的路上。刀割的冬夜寒風吹在他棱角分明的面龐,讓他帶著怒意的面容更顯森寒。 大軍歸京時,他命令手下的人分撥撤離順路剿匪。他手下十八將,今日最小的一將在剿匪時身隕。 一個立志熱血灑疆場的少年,沒能英烈地死在疆場上,卻死在了同胞匪賊手中,實在可氣又唏噓。 年少時,封岌恨極了讓無數(shù)家庭妻離子散的北齊人。后來又恨起大荊的匪賊污臣。前陣無數(shù)將士死無葬身之地,而這些人不僅沒有將一身武力發(fā)揮到前線,還向自己的同胞插刀,可恨至極。 黎明前的至暗時刻,封岌策馬趕到鹽張莊,追上慌忙奔逃報信的小匪。他手中長刀刺過,噴濺的鮮血灑亮了漆夜。又些許血滴濺在他威嚴的面龐。 “一個不留。” 染血的長刀被他擲插于雪地,發(fā)出一陣嗡鳴。 這世間事都會發(fā)生變化,人也會跟著變化。就像年少時的他也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對同胞子民下達這樣的命令。 廝殺聲就在耳畔。往日里氣焰囂張的山匪在軍隊的絞殺之下不堪一擊。有人跪地求饒,發(fā)誓不再行惡愿意跟隨將軍入軍營。 封岌冷眼睥著,絲毫不為之所動。 曾向百姓揮刀之人不配進他的軍營。他的軍令也從未有收回之時。 天光大亮之時,黎明照亮的不是往日靜逸的小山莊,而是一片血海尸身。 封岌坐下的烈馬似乎有些沒盡興,沾了血的前蹄無聊地在原地踩來踩去。 封岌的視線卻被身側(cè)的一株紅梅吸引。紅梅紅得嬌艷欲滴,深看才知其上濺了一點人血。 封岌伸手,用指腹將花瓣上沾染的那一點鮮血小心抹去。 接下來的幾日,封岌繼續(xù)在鹽張莊及周圍剿匪,所到之處匪賊驚慌四散不堪一擊。每當封岌到了一處或離開一處,當日百姓必然夾道相望。這些百姓里往日就算沒有遭受土匪的侵害,也都曾為山上的匪賊膽戰(zhàn)心驚。如今望著率軍而來的赫延王,個個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比前幾日過年時還要開心。 赫延王府里,寒酥這幾日的生活十分平靜。她得了閑就去吟藝樓跟沅娘學笛子,也慢慢接觸了琴、箏、琵琶等樂器。 年已過完,青古書齋重新營業(yè),她又開始從那里接抄書的活計。 她再就是陪著祁夫人和祁山芙采買東西了幾次。祁家才歸京,日后要常住,自然要置辦很多東西。祁夫人腿腳不方便,祁山芙年紀又小。寒酥盡心盡力地幫忙。 三夫人知道祁家和寒家的交情,也支了些人手給寒酥幫忙。 每次寒酥去祁家時,寒笙也嚷著要去找祁山芙。 今日寒酥又跟祁山芙一起去置辦了些東西,傍晚時才將東西送到祁家。時辰不早,她并不久坐,就要帶著meimei回赫延王府。 祁山芙拿了東西賄賂寒笙,故意當著寒酥的面兒問:“你喜歡寒jiejie還是喜歡山芙jiejie呀?” “都是我的jiejie呀?!焙下N著唇角笑,笑出一對小虎牙。 寒酥聽她這話,跟著彎唇。她太了解meimei了,meimei能這樣說,那確實是非常喜歡祁山芙。 “笙笙,該回家了?!焙譅科餸eimei的手。 寒笙乖乖站起來,轉(zhuǎn)過頭朝著祁山芙所在的方向笑著告別。 祁山芙捏了捏寒笙的小臉蛋,又偏過臉去對庭院里的祁朔提聲:“哥!該送寒jiejie回家啦!” 祁朔望過來,目光落在寒酥的身上:“不留下用飯?” 寒酥搖頭:“答應了陪姨母?!?/br> 祁朔點點頭,送寒酥姐妹回赫延王府。馬車將到時,祁朔道:“母親想元宵節(jié)之后與你姨母見一面。” 寒酥愣了一下。她自然明白祁朔這話是什么意思。 轆轆的車轅聲就在耳畔,伴著車夫一道道揮鞭駕車聲。她縱有各種更周到好聽的說辭,可是在這一刻,在這只有她與祁朔、meimei的馬車里,她突然不想說那些場面話。 寒酥半垂著眼睛,誠懇低聲:“祁朔,我還沒想好?!?/br> 祁朔沉默了一息,便笑了笑,道:“看你這犯愁的樣子,我能逼你不成?沒想好就再想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