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90節(jié)
一陣沉默之后,封岌沉笑了一聲,道:“荒謬。” 確實荒謬,可是殺手既不想親手殺大荊的英雄,也不敢太靠近封岌,只好想了這個方法。 “之所以如此,是想讓將軍死得體面些。這個女人會死,您也必然要葬身于此?!?/br> 封岌向來喜怒不形于色,高昂如山巒的身軀立在那里,讓人畏懼也讓人猜不透心慌。 殺手頭子咬了咬牙朝寒酥走過去,將寒酥的雙手別到她身后禁錮,免她掙扎尋死。他對封岌狠聲道:“給將軍考慮的時間不多了。我每數(shù)一個數(shù),就會剝她一件衣服,當(dāng)最后一件衣服剝掉之后,只能剝她的人皮了!” 封岌氣笑了。 他看著殺手抓住寒酥手腕的動作,警告:“別碰她?!?/br> 他再看向寒酥,放緩了聲音,帶著一點安撫哄慰之意:“別怕?!?/br> 然后,他彎腰,去撿扔到他腳邊的匕首。 “將軍……”寒酥輕聲呢喃著。 她幾乎本能地這樣呢喃一句,甚至不是高聲制止他。因為到了這個時候,她也覺得封岌不會為了她涉險。 不可能的。 可是封岌直起身的同時,就那么輕易地將匕首刺進了自己左心房,毫無猶豫。不僅是寒酥,在場的所有的殺手都同時懵怔著,誰也沒有想到封岌會這么輕易地刺向自己。 寒酥睜大了眼睛,震驚地望著封岌。她張了張嘴,卻已失聲。 不可能啊。 她知道他喜歡她,可是他對她的喜歡也就那樣,他對她所有的好不過位高權(quán)重者的舉手之勞。他能為了救她涉險親自過來已經(jīng)讓寒酥很意外了,他又怎么可能撿起匕首聽那歹人的荒謬之言? 可是她親眼目睹了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也就是在所有人都懵怔的剎那,利箭齊發(fā)。 每一支箭準(zhǔn)確無誤地刺穿在場每一個殺手的眉心,破頭而出。 封岌沉著地踢起靴邊一塊石子兒,石子兒暗器般射出,將架在寒酥脖子上的刀刃彈走。 殺手們霎時無力倒下,從眉心淌出黑血。箭上萃了劇毒,片刻不給人活命的生機。 鉗制著寒酥的殺手倒下,架在她肩上的刀刃也被振飛,寒酥跟著跌坐在地??v使跌倒了,她仍舊睜大了眼睛望著封岌胸口的匕首,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一息也未移。 封岌朝寒酥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來,問:“受傷了?” 寒酥訥然緩慢搖頭。 “那是嚇傻了?”他又問。 寒酥盯著封岌胸口的匕首,樣子呆呆的。 封岌順著寒酥的視線下移,他皺皺眉,動作干凈利落地直接將刺進胸膛的匕首拔出來,鮮血立刻噴涌而出,寒酥身子跟著猛地一顫。 封岌拉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心壓在自己的胸口止血。汩汩熱血燙了寒酥的手心。也燙了她的眼睛,讓她的眼眶里迅速蓄滿了淚。 “我有分寸,沒刺進要害。不會有事?!狈忉λf。他沉穩(wěn)的聲線,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有力量,能讓人安心。安心得讓寒酥眼眶里堆蓄的淚一下子滾落下來,一顆接著一顆。 她無聲地掉眼淚,一點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來。 長舟從院外快步進來,拱手稟話:“將軍,山下所有望風(fēng)的人全部處理掉了?!?/br> 寒酥午后被劫,封岌傍晚時分才趕過來,自然不是因為他動作慢,而是因為他花了些時間設(shè)伏。 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封岌拉寒酥起身,發(fā)現(xiàn)她身上冰涼。最近變天,突然就冷得厲害,是開春前最寒的時候。 “去生火?!狈忉?cè)首吩咐。 長舟立刻去辦。 封岌帶著寒酥在火堆旁坐下,又接過長舟遞來的止血藥。 他欲要上藥,寒酥伸手拿過了那瓶藥。她垂眸,小心翼翼將封岌刺破的衣襟扯一扯,再將止血藥撒上去。 雪白的藥粉迅速被鮮血染紅,她不得不再多撒一點藥。一次又一次地加料,到最后手抖了起來。 封岌穩(wěn)穩(wěn)握住她的手腕,溫聲道:“夠用了?!?/br> 寒酥眼睫顫顫,抬眼望向他,這才說出第一句話,她顫聲問:“您不疼嗎?” 一語畢,又有淚落。 封岌未答話,他沉默了片刻,認真道:“寒酥,我今日如此是篤定你我皆無事。如今天下未定,我的性命關(guān)乎許多。若有朝一日你再被劫持,城池與你相擇,我不會為了救你放棄城池國土,也不會在天下未定前為你草率赴死?!?/br> 寒酥急說:“若有那么一日寒酥寧愿自盡也不愿連累大局戰(zhàn)事!將天下大業(yè)子民安康放在心中第一位才是我心中的將軍!” 封岌略偏過頭來看她,語氣放柔:“你心中的將軍?” 寒酥微怔,偏過臉去遮掩慌亂的心。她局促地掖發(fā),掖了幾次也沒成功。 封岌伸手,將她鬢間不安分的發(fā)絲掖到耳后。 火堆上星火跳動,又有降落的紛揚灰雪擁抱烈火。 第72章 他的指腹擦過寒酥的耳朵尖,帶來一點溫?zé)?。那一縷隨風(fēng)不安分輕搖的發(fā)絲在他指下乖順地躲在她耳后。她慌亂飄搖的心也慢慢穩(wěn)下來。 封岌收回手,將為數(shù)不多的兩塊柴木扔進火堆。 木柴偶爾噼里啪啦地響一聲,在寂靜的夜里,在沉默的兩個人之間顯得異常清脆響亮。 好半晌,寒酥才平息了落淚,輕輕轉(zhuǎn)過臉去,望著徐徐燃著的火苗,望著落雪義無反顧擁抱烈火又葬身于烈火。 她不知如何面對封岌,歉意低聲:“是我連累將軍?!?/br> “這話不對?!狈忉Х瘩g,“他們因我而挾持你,你是被我連累?!?/br> 寒酥慢慢抬眼望向封岌。她眼眶里還有淚,微濕的視線給封岌蒙了一層不真切的溫柔之意。 有很多話堵在寒酥心里,不是她不愿意與封岌說,而是她自己也沒有理清頭緒。 她只一遍遍在心里問自己——她能給封岌什么?她一無所有,什么都給不了他。 長舟又從院外進來,稟告:“將軍,圣上親自帶著禁軍來到青柳縣,正往善堂的方向去?!?/br> 封岌臉色頓時微沉。他略思量,下令:“立刻將我母親從善堂接走?!?/br> “是!”長舟轉(zhuǎn)身就走,剛邁出一步又停下腳步。他轉(zhuǎn)過身望向封岌,遲疑詢問:“將軍,您的傷……” “無礙?!狈忉嫔绯5?。 長舟打量了一下封岌神色,不再說其他,腳步匆匆地往山下去。 封岌收回視線望向寒酥,發(fā)現(xiàn)她還看著他胸口的傷處。 “將軍,我們什么時候下山?找大夫給您處理了傷口才好……”寒酥道。 “這雪恐怕要下起來。天黑山路不好走,我們等雪停再走。要起風(fēng)了,我們進屋里去。”封岌站起身,朝寒酥伸手。 寒酥朝封岌伸出手,恰巧有一片雪落在她手背上,帶來一陣涼意。等她將手遞放在封岌掌心,頓時感覺到他掌心的溫暖。 這處土匪窩早就廢棄,處處破敗得不成樣子。封岌熄了院子里本就將要燒盡的火堆,然后在院子里找尋一番,找了個窗扇完好的屋子。那里面還留著這伙刺客居住過的痕跡。 封岌怕寒酥怕黑,他尋到唯一的一根蠟燭將其點燃,漆黑的內(nèi)屋終于亮起來,雖然燭光十分微弱。 寒酥在屋子里找了找,找到了水,卻因為是那些殺手留下的東西,不敢用。她轉(zhuǎn)頭望向封岌,見他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鋪到石板床上。 她朝封岌走過去,再次蹙眉問:“真的不用現(xiàn)在就尋大夫嗎?” “不用。我歇一會兒就好?!狈忉ё谑宕采?,倚靠著床頭墻壁,閉目養(yǎng)神。 寒酥立在一旁,不敢亂走動吵擾了他,時不時望向他胸前的傷處??v使避開了要害,可確確實實整個匕首刺進去,傷口多深啊! 封岌睜開眼睛,他對寒酥笑笑,道:“別傻站著,上來歇一會兒?!?/br> 寒酥點頭,在他身邊坐下。封岌伸手攬過她的腰身,將人帶進懷里。他溫聲問:“有沒有害怕?” 寒酥誠實說:“有一點?!?/br> 封岌摸摸寒酥的頭,手掌托著寒酥的頭側(cè),將她摁在他胸膛讓她靠著。他哄慰:“沒什么可怕的?!?/br> 說話如下令的人,安慰人時言語之間的力量感,總是那么讓人踏實安心。 寒酥難得乖順地偎在他懷里,不含目的與演戲。 她的眼睛一直是濕的,她很努力克制不落淚。她靠在他懷里,距離他另一側(cè)胸膛上的傷口更近了,一雙眼睛便更不舍得離開他的傷處,始終擔(dān)憂著。 封岌發(fā)現(xiàn)了。他伸手,寬大的掌心捂住了寒酥的眼睛,道:“閉上眼睛休息?!?/br> 寒酥的視線一下子暗下去,一片黑暗卻并不令人心生恐懼,是另一種深沉的安全。 一些沒能忍住的眼淚,悄悄染濕了封岌的掌心。 窗外有風(fēng)雪,只一根蠟燭微弱點亮的昏暗屋子里,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都淺淺地睡著了。寒酥睡時手也捏著封岌的衣角沒松開。封岌捂在寒酥眼睛上的手掌也一直沒放下。 窗外的降雪沒有要停的趨勢,反倒是風(fēng)聲呼嘯起來。 本就睡不沉的寒酥立刻醒過來。 “將軍?”她輕聲喚。 沒有回應(yīng)。 寒酥小心翼翼地捧著封岌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將它挪開。她在他懷里抬起眼睛望向他,卻驚愕發(fā)現(xiàn)封岌臉色蒼白。 寒酥大驚,立刻顫顫伸手,將手心貼在封岌的額頭。熱度燙了寒酥的手心。 他發(fā)燒了! 寒酥一下子坐直身,心頭狂跳。他什么都沒說,可必是很不舒服了才會說想要歇一會兒。 封岌亦未睡沉,他未睜眼,開口:“無礙,我小睡片刻。” 他仍舊用溫和沉穩(wěn)的語氣,可寒酥聽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疲憊。 寒酥說好,安靜地坐在他身邊。 他面不改色地將匕首刺進胸膛,緊接著又從容地安慰她、下令交代長舟事宜,就像沒事人一樣。從始至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可是那么深的傷,怎么可能沒事!再如何無所不能的人,他也是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