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134節(jié)
肖子林收了臉上的笑,嚴肅起來。另一邊巡查的葉南好奇地望了一眼,立刻覺察出不對勁,快步趕過來。 “發(fā)現(xiàn)北齊人欲圍河彰城,我與夫人兵分兩路尋找烽火臺。夫人在點燃烽火時不幸遭到北齊人殺害?!遍L舟抬手,從衣襟里拿出一把染血又有燒痕的匕首,雙手捧著放在身前。 他雙手撐在地面,以額觸地伏地請罪。 長舟跟了封岌十四年,是封岌最得手穩(wěn)重之人,這是他第一次沒有完成封岌的命令。 封岌手中的扳指突然滑落,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摔成了兩半。 封岌眨了下眼睛。 下午的烽火,原來是她點的。 肖子林問:“人現(xiàn)在在哪?” “找到夫人時,整個烽火臺燒了大片山頂。夫人……和四個北齊人的尸體都被燒毀?!?/br> 肖子林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追問:“那夫人的侍女呢?” “與夫人在一起,死時二人的手握在一起?!?/br> 肖子林張了張嘴,最后的希望沒了,沒話再問。 封岌望著那把匕首,這是他給她的匕首。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沉聲問:“你的軍令是什么?” 長舟咬牙:“誓死保護夫人安全?!?/br> 封岌突然拔出站在他身邊的肖子林腰間的佩刀。 葉南從后面沖出來,撲到長舟面前,抱住他,死死擋在他身前。 云帆嚇得膽顫,立刻跪地求饒:“將、將……將軍不、不、不要……” 肖子林仗著在封岌面前隨意慣了,唯他敢去拉封岌的手腕。 長舟抬起頭來,他看了一眼身前的葉南,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他望著封岌,道:“夫人說將軍這些年征戰(zhàn)為的正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如果您在,絕對不可能放任一城百姓任由北齊人屠殺。長舟和夫人分開那一刻,便知辜負將軍信任。愿意以命相賠?!?/br> “長舟!”葉南握住他的手,滿眼焦急。 封岌突然將手中的長刀還給了肖子林。 他彎腰,去撿地上摔成兩半的扳指。摔壞的扳指在他手中,他輕輕摩挲著斷開的地方,鋒利的斷處割破了他的指腹。他竟又用力撫壓了一下斷裂處,讓尖利的斷處再次割了他的指腹。 封岌將扳指放在掌中,大步往城樓下去,衣袂高揚。 他邊走邊下令:“回河彰城?!?/br> 葉南松了口氣去扶長舟,長舟木然站起身。云帆看他一眼,收回視線快步跟上封岌。 封岌之前分派的兩波人馬及時趕到了河彰城,阻止了東方宰浮的殘忍計劃。如今大軍浩浩湯湯地趕回河彰城,長燈和長河率兵迎接。兩個人詫異地對視一眼,不明白封岌為什么突然回來。 封岌縱馬率兵歸來,他踏進城門。長燈和長河立刻迎上去稟話:“回來得及時,賊子惡行未施。兩萬兵馬盡俘。” “但是,東方宰浮跑了……” 封岌瞥一眼空了的拇指,再攤開掌心,凝視躺在掌中破碎的扳指。片刻后,他抬頭,面無表情地沉聲下令:“讓所有百姓歸家鎖門不得張望,驅(qū)北齊兵至南街?!?/br> 封岌從軍十七年,這是他第一次屠城。 兩萬北齊兵,一個不留。 第107章 整個河彰城彌漫著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兒。今日剛剛膽戰(zhàn)心驚經(jīng)歷過被北齊人圍城的百姓們,在這種怪異的氛圍下,縱使在自己家中也被懼意籠罩著。殘陽如血,這注定是個不安的日夜。 長舟端著茶水往屋里送去。 云帆瞥見了,趕忙沖上去將人攔下來,道:“我去。你這個時候就別在將軍面前礙眼了。” 他伸手去拿長舟手里的托盤,可長舟握著托盤的手沒松,長舟看也沒看云帆一眼,目視前方繼續(xù)往屋里去。 云帆撇撇嘴,嘀咕:“真是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庭院中有一棵杏樹,樹下擺著石桌石凳,此刻肖子林坐在那里,正望著這邊。 云帆朝肖子林走過去,伸手指了指長舟的背影,道:“死心眼子!” 肖子林沒接話,只是皺著眉,眉宇間是少見的愁容郁色。云帆打量著他這臉色,知道連肖子林也不笑的時候事情那就嚴重了,他也不再吭聲。沉默了半晌,云帆突然重重嘆了口氣。 葉南大步走進庭院,瞥一眼樹蔭下的肖子林和云帆,繼續(xù)大步往正廳去。 封岌坐在房中書案后,正在聽幾位副將的稟話。見葉南進來,他掀了掀眼皮瞥來一眼。 葉南拱手行禮稟話:“南街那邊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 她身上分明沒有血,周身卻有一股血腥味兒,昭示著她剛從煉獄一樣的地方回來。 封岌頷首,收回視線,朝著剛剛稟話的一員副將抬了下手,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葉南望向長舟,見他若往常那樣立在封岌身側(cè)。她再將目光落在封岌身上,他好像還是以前那樣威嚴冷峻地坐在上首,聽著下屬稟話,偶爾沉聲下達言簡意賅的軍令。 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又好像哪里不一樣。 封岌陸續(xù)下達幾條軍令,幾位副將一一領(lǐng)命退下。廳內(nèi)只剩下了長舟和葉南。 一時間,寬敞的方廳陷入了沉默。 葉南探不透封岌的臉色,便將目光落在了長舟的身上。在她眼里長舟是最了解封岌的人。 長舟打破了沉默。他聲音很低:“人在郁香堂?!?/br> 封岌好像才回過神來,他朝著長舟微偏過臉,問:“什么?” 長舟喉結(jié)滾顫了一下,重復(fù):“人在郁香堂??煞褚才湃胪翞榘??” 封岌眨了下眼睛,又是一陣沉默后,他才起身,朝郁香堂去。 肖子林一直盯著正廳的門口,見封岌從里面走出來,他立刻起身默默跟上。 云帆撓了撓頭,有點不理解他們一個個這個時候往將軍身邊湊是等著被出氣嗎?他坐了一會兒,也起身跟了上去。 兩具被燒焦的尸體被白布裹蓋著,皮rou粘連、骨血殘缺,鮮血和污跡滲透了很厚的白布。 封岌立在門口,視線落在從白布下露出的腳。那已經(jīng)算不上人的雙腳,左腳被燒掉一半,右腳更是從腳踝處便沒了。他再看另一雙腳,也同樣慘不忍睹。 封岌就這樣立在門口很長一段時間,最后他也沒有進去,而是轉(zhuǎn)身離開。他一邊走一邊下令:“交代下去,天亮啟程趕赴溪蘿州?!?/br> “是!”肖子林抱劍應(yīng)。 封岌腳步不停,繼續(xù)往前走。 殘陽如血,將封岌高大的身影拉成很長很長的影子。影子被拉長,也變得纖細了。 長舟如往常那樣跟在他身后。 云帆歪著頭望著封岌的影子,若有所思地說:“將軍看上去也不是很難過?也是,將軍這些年經(jīng)歷過太多身邊親近人的戰(zhàn)亡?!?/br> 云帆說完這話,發(fā)現(xiàn)肖子林和葉南都轉(zhuǎn)過臉來看向他。他一臉茫然地問:“我說的不對?” 肖子林將右手握著的長劍騰到左手,道:“我先走了。有事喊我?!?/br> 不同于長舟和云帆,肖子林和葉南都是領(lǐng)兵的將帥,不能跟在封岌身邊。肖子林走了之后,葉南也道:“如果有事,也記得派人支會我一聲。” “你怕將軍殺長舟?”云帆問。 “將軍不會?!比~南說得篤定。 云帆端著晚膳送進去,先瞥一眼封岌的神色。他坐在書案后,正在看攤開在面前案上的地圖。 云帆小心翼翼地將飯菜放下,說:“將軍吃些東西再看。” 封岌沒說話,也沒動作。 云帆只好退下去。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轉(zhuǎn)頭望過去,看見封岌拿了筷子開始吃飯。他覺得這樣很好,肖子林和葉南都是多心了,他輕輕關(guān)上門出去。 又過了一陣子,云帆過來收拾碗筷,見東西都被封岌吃了,他心下更輕松,他端起食托來,沒有立刻出去,他想著不能讓將軍一個人胡思亂想,故意笑著找話說:“將軍,這廚子手藝不錯吧?新?lián)Q的?!?/br> “不錯。牛rou做得很好?!狈忉樕届o,語氣也淡淡。 云帆心想將軍還能品評飯菜,果真是沒有受太大影響。他笑著說了一句“將軍您繼續(xù)忙”,端著食托出去。 他人已經(jīng)快走到廚房了,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向手中托盤上空了的碗碟。 晚膳一葷兩素,今晚的葷菜是一條鯽魚。 沒有牛rou。 封岌身邊終于沒了旁人,他還是如之前一樣端坐在書案后。若這個時候有人進來,一定以為他正在專注地看著攤開在眼前的軍事圖,為戰(zhàn)事籌謀。 只有封岌自己知道,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見了。他眼前黑紅一片,不管什么人什么物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都裹著一層黑紅之色。 他再一次望向自己右手的拇指,拇指上空著,那枚墨綠色的扳指已經(jīng)碎了。 他偏過頭,望向身側(cè),又視線下移落在自己的腿上。 他身邊是空的,沒有人陪著他處理公事,也沒有支撐不住枕在他的腿上睡著。 一彎弦月孤零零地掛在天幕,周圍伶仃的星星敷衍地眨眼睛。 云帆坐在杏樹下打哈欠,困得快要掙不開眼。在幾次三番腦袋磕到桌面之后,他終于枕著自己的小臂睡著了。 突然的馬蹄聲讓他一下子驚醒。他立刻坐直身子,望向大開的房門。 “將軍!”他趕忙跑進去,在屋里見不到封岌的身影,又快步跑出去,爬上木梯站在屋頂上朝遠處望去,看見封岌縱馬遠去的背影。 “壞了!”云帆拍了自己一巴掌,立刻跳下去,他迅速吩咐兩個士兵分別去告知肖子林和葉南,再自己去牽了一匹馬要去追。 “怎么了?”長舟風(fēng)塵仆仆地從外面回來,他剛處理好安葬之事。 “這大半夜的,將軍不知道一個人騎馬去哪兒了!”云帆說了這么一句,立刻翻身上馬要去追。 長舟臉色微變,也不多問,立刻也牽了匹馬去追。 可惜,云帆和長舟都沒有追上封岌。最初還能遠遠看見封岌的身影,到后來徹底被甩到后面。 潑墨的夜色,盡力遮掩一切。 快馬讓云帆臉色漲紅不停地大口喘著,他問長舟:“將軍能去哪???明早就要出發(fā),將軍這個時候不見了可怎么辦啊!” 長舟深吸一口氣,道:“將軍天亮前會回來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