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139節(jié)
還有,父親哪來的錢總是給她燉雞湯、補(bǔ)藥? 明日父親就要走,寒酥知道自己不能再假裝不懷疑。她跟蹤了父親。 寒正卿朝著小鎮(zhèn)西邊去,進(jìn)了最西邊的一處宅子。一個穿著虎皮襖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曬衣服,見他來了,也沒說什么,領(lǐng)人進(jìn)屋。 寒酥打量著小院,一眼瞧見院中養(yǎng)著幾匹駱駝。一陣風(fēng)吹來,響起的駝鈴是熟悉的聲音。 寒正卿剛進(jìn)去沒多久,門外又響起了叩門聲。 女人去開門,問:“你找誰?” 寒酥微微偏過臉,視線越過女人,朝里望去。她看見了父親,視線只在父親的身上停留了一息,又越過他,望著父親對面的人。 “三郎……” 沈約呈呆怔了片刻,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又轉(zhuǎn)過身去。 寒正卿詫異地回頭,繼而嘆了口氣,說:“你們也該談一談?!?/br> 寒正卿和那個穿著虎皮襖的女人都出去了,屋里只有寒酥與沈約呈。 寒酥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沈約呈重逢,她視線掃過沈約呈,他褪下華貴的衣袍,一身粗布素衣,完全沒了讀書人的影子。 “怎么……”寒酥遲疑著開口,“你不該缺考的……” 那是他的前程。他放棄了自己的前程。 沈約呈轉(zhuǎn)過臉來,對寒酥燦爛笑著:“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讀書。原先在京城,身份擺在那里,所有人都對我寄予厚望,我也總想著不能給父親丟臉?!?/br> “如今這樣閑云野鶴的日子挺好的。嗯,挺好的……” 寒酥想起那些堆了半間屋子的禮物,想起他寫滿她的冊子。如今再見沈約呈,寒酥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兒。愧疚又或者惋惜? 好半晌,她才說:“是你救了我?!?/br> 沈約呈語氣隨意:“機(jī)緣巧合罷了。你可千萬別謝我。” 他不再喚她表姐,也沒了旁的稱呼。 “明日我就要往南邊去了,去做生意!以前只知道讀書,現(xiàn)在才知道做生意賺錢那么有意思!”沈約呈笑起來,漆亮的眸子仍是寒酥熟悉的燦爛與真摯。 寒酥垂著身側(cè)的手輕攥。她忍不住去想,若沒有她的存在,很多事情要更好些。 沈約呈小心翼翼去看寒酥的表情,他又怕寒酥發(fā)覺他的目光,他很快轉(zhuǎn)過頭,望著桌上的茶器,說:“原先困在京中那么大點的地方,心胸也變得狹窄許多。等你見了我父親,萬望替我?guī)г挘驼f父親大恩大德銘記于心,永世不忘。不能侍奉在他身邊,實在不孝?!?/br> 寒酥問:“你不回去了嗎?” “也不一定?暫時沒有回去的打算,只覺得外面的天地哪里都快活。以后誰知道呢。興許玩夠了會回去?”沈約呈沖寒酥笑笑。 回去?他怎么回去?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喊自己的心上人母親。 寒酥輕輕搖頭:“三郎若在外面玩夠了,還是最好回家去。家里人都記掛著你。而且有些話,恐我也不能幫你帶。” 沈約呈笑笑,語氣隨意地說:“再說吧?!?/br> 他再慢慢抬眼去看寒酥的神情,他用輕松的語氣笑著說:“你剛剛見到秀秀了。我們快成親了?!?/br> 他彎著眼睛,眉眼間浮現(xiàn)不好意思的笑容。 寒酥驚訝地看向他。 “真的?!鄙蚣s呈亮著眼眸,“她和京中的姑娘不一樣,我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我?!?/br> 寒酥沉默著,好半晌才說:“祝福你們。你也該帶她回家去,家里人也會替你高興?!?/br> 沈約呈眼中浮現(xiàn)幾分羞赧:“她那性子不適合京中的規(guī)矩,我跟著她走!” 寒酥蹙起的眉心始終沒有舒展開,她問:“可有給家里寫信報平安?!?/br> 沈約呈點了下頭:“會寫的?!?/br> “那……我回家去了。” “好啊。”沈約呈再點頭,“我不送你了,還要收拾明日啟程的行囊?!?/br> 寒酥再看他一眼,轉(zhuǎn)身往外走。 “表姐!”沈約呈終究是沒忍住朝前邁出一步,可是當(dāng)寒酥回過頭來時,他心中又生出后悔,后悔叫住她。 他扯起唇角,盡量擺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他目光溫柔地望著寒酥,溫聲道:“也祝表姐與心上人白頭偕老。” 寒酥對他笑,輕輕地點頭。 沈約呈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一日。他趕忙轉(zhuǎn)過頭去,忙碌著收拾東西,不再看寒酥。 關(guān)門聲讓沈約呈的動作停下來,他站在那里愣神,一動也不動。 秀秀推門進(jìn)來,笑話他:“你該不會又哭鼻子了吧?” 沈約呈有些尷尬地抹了一把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嫂子看我笑話了?!?/br> 秀秀走過去拍拍他的肩:“放寬心,跟著我和你干哥做生意去,掙錢才是緊要事!” “嗯,跟著你倆?!鄙蚣s呈點點頭。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跑出屋子,站在庭院里的長凳上,伸長了脖子望向寒酥早已走遠(yuǎn)的背影。 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吧。 第二日,寒酥送父親離開了小鎮(zhèn)?;丶液螅尨湮⑶那娜ド蚣s呈住的地方瞧瞧,果然人去樓空,沈約呈也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寒酥點點頭,沒說什么。 她只愿沈約呈在外面游歷兩年后,能回家去。他們父子應(yīng)當(dāng)團(tuán)聚,不應(yīng)該因為她而如此。 寒酥偏過臉來,從開著的窗戶朝外望去。 不上課的時候,她總是望著窗外發(fā)呆,一坐就是一下午。天色黑下來,外面的景色已經(jīng)看不見了,她仍舊渾然不覺。 翠微站在門口,無奈地?fù)u搖頭。 接下來的日子,寒酥每日都如此。上課、發(fā)呆,還有喝不完的藥。 這一日,她下了課往家走,路上見小鎮(zhèn)上的人喜喜洋洋地說起戰(zhàn)事。 “李強(qiáng)子不是去打聽了?怎么還沒回來?” “快了,快了,也該回來了!” 寒酥不由停下了腳步。 她知道李強(qiáng)子這個人,是她一個學(xué)生的父親。 “來了來了!” 人群一下子圍上去,七嘴八舌問著最后的戰(zhàn)事,等著聽最后的捷報。 “贏了是不是?赫延王干掉北齊的老窩了對不對?” “你說話??!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輸了?不可能啊……赫延王不會輸?shù)陌伞?/br> 李強(qiáng)子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他氣喘吁吁,聽了一大堆詢問后,終于緩了些喘。 “贏了!以后沒有北齊了!” 他話音剛落,周圍立刻一片歡呼。 “但是……”李強(qiáng)子接下來的話被歡呼聲隱藏,誰也沒聽清。他急得不行:“你們聽我說啊……” 周圍歡呼的人好一陣子才發(fā)覺他的不尋常,終于安靜下來。 長得虎背熊腰的男人突然吸了吸鼻子,周圍的人一下子懵住。 “赫延王沒了……”李強(qiáng)子紅著眼睛,“追捕北齊皇帝的時候被射殺了……” 翠微睜大了眼睛,迅速轉(zhuǎn)頭望向寒酥。 寒酥靜靜站在那里,沒什么表情。 前一刻還因為勝仗而沸騰的人群,被劈頭蓋臉地澆了涼水,他們重新七嘴八舌地審問李強(qiáng)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強(qiáng)子只好把知道的情況一五一十說出來,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 人群里突然有人嗚咽了一聲,緊接著是更多的啜涕聲。人群聚集的地方旁邊有一棵老樹,上面剛掛了個鮮紅的燈籠。有人抹一把臉上的淚,立刻跑過去將紅燈籠摘下來。 “怎么會這樣……” “將軍cao勞這么多年,終于可以享福了,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殺千刀的北齊蠻子!” 人群憤恨地咒罵、哽咽地惋惜。 當(dāng)人群終于安靜下來的時候,寒酥輕聲問:“你剛剛說,誰死了?” 人群回頭望向寒酥。 片刻后,有一個半大小子,啞著變聲期的嗓子哭著嚎叫:“老師,赫延王死了——” 半刻鐘之后,寒酥才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什么也沒說,沉默地回家,步履緩慢,腰背挺直。 寒酥一個人坐在屋內(nèi)窗下,將翠微阻在外面。 她攤開手心,一枚艷麗的紅瑪瑙耳墜靜靜躺在她手心。另一只在烽火臺遺失了,只剩這一只。 冬日的寒風(fēng)夾雜著枝杈上的積雪從窗口吹進(jìn),涼氣襲來,病軀難扛,寒酥打了個哆嗦,胸腹間一陣陣難受,她在寒風(fēng)中忍不住地咳。 她筆直的脊背彎下來,小臂壓在桌上支撐著,不停地咳,斷斷續(xù)續(xù)地咳到最后,斑斑血跡落在桌上、手上。 寒酥望著躺在手心的耳墜,紅瑪瑙沾了血,異常鮮艷。 你聽聞我死訊時,是不是也這樣痛? 第111章 圣上得到消息的時候,愣了很長一段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