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他身體一晃，被陸水用力推進了游泳池，透明的水花四濺。

    張釗正全神貫注看跳臺，雖然大家都是運動員可是海陸的悲喜并不相同，縱是他每天幾萬米的跑量也不理解跳水運動員如何在1秒內(nèi)完成起跳、翻騰、展開，還能瀟灑入水。那10米跳臺他站上去肯定雙腿發(fā)軟，誰也別想讓他從上面往下跳。

    正美美觀賽時，只聽另外一側(cè)一聲無法忽視的噗通，等他循聲望去，剛好能看到一片不起眼的水花。

    下一秒，六菜一湯雙手撐住池邊，繃著形狀完美的上臂上了岸，張釗看著場上唯一還沒跳水就落水的那隊，干，跳水運動員是不是都有肌rou記憶，他往池子里摔的一瞬間都沒忘記壓水花。

    張釗前面兩排是教練座位，明志鴻和金武坐在靠右側(cè)，再往前是本校新聞社團，閃光燈和快門聲彼此呼應，齊齊捕捉到方才的精彩畫面。

    “顧風怎么回事？”明志鴻看向自己的隊伍，“怎么摔水里去了？”

    金武搖搖頭。“腳底打滑吧。”

    腳底根本沒打滑的顧風再次站回隊伍當中：“你推我干什么？”

    陸水很生氣地看向另外一側(cè)，他可以忍受很多，唯獨不能忍受顧風說這個。忽然，他臉上有零星幾點冰涼，陸水立刻往后一步：“你不要甩我身上?！?/br>
    “你怎么不說不要了？”顧風又甩了一下，手指插入發(fā)際線當中將發(fā)絲攏向后方。

    站在顧風前面的是水泊雨，回過頭說：“你倆小學生吧？別這么幼稚行不行？”

    “還好吧?！鳖欙L換上他平日里的表情，認真且嚴肅。

    水泊雨已經(jīng)轉(zhuǎn)了過去?！澳銈z老實點?！?/br>
    跳臺上的訓練賽還在繼續(xù)，很快進入第二輪自選動作。規(guī)定動作之后運動員紛紛上了自選組別，陸水將注意力放在了劉波身上，他的自選動作是407c，向后翻騰3周半抱膝。

    這也是一個高難動作，難度系數(shù)3.2，是現(xiàn)在跳水比賽中的常見組別，可以說是運動員沖金逃不過的一套動作?？罩蟹v3周為1080度，再加上半周180度，總計1260度。

    頭部入水全靠最后的半周。

    雖然很討厭劉波，可是陸水并不打算冒進，5156b這個動作沒練好之前他不準備展示。高難度動作組別全部用來沖金，露一手之后很容易讓人猜測到運動員的整組動作甚至推算出難度系數(shù)加成，陸水沒有那么傻，理性永遠占據(jù)他大腦的制高點。

    只要不是哥哥出事，他可以永遠這樣理智。

    而顧風這個動作是不得不做，因為他是隊長，是北體院跳水隊的旌旗。別隊沒有主場優(yōu)勢都能拔高高難度，主場隊伍必須有一個人迎戰(zhàn)。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是必須。金牌之下是榮譽。

    劉波的動作算是比較流暢，稍稍倒肩后坐臀，水花也不錯，可以推測出這是他近期主要的打磨項目。等到陸水再次上臺時周圍忽然鴉雀無聲，所有人像是提前溝通好了。但是這個鴉雀無聲并不是什么好事，也有人是等著看好戲，一個腦袋不清楚的運動員上場了，結(jié)局難辨。

    路樂的心提到嗓子眼，小璞玉你別栽，一定穩(wěn)住，穩(wěn)住了以后給你開小灶，穩(wěn)不住誰也不能撲上去救你。

    “你剛才說什么？”趙頂峰在這時問，“他是你們隊的副隊長……”

    “你閉嘴吧?！甭窐芬话盐孀≮w頂峰的嘴，恨不得明天將他毒啞。

    此時此刻，陸水已經(jīng)起跳。

    只見他手臂大幅度下擺，連續(xù)上帶到頭頂，身體重心漂亮地垂直于臺面上，半秒后蹬臺到了空中，身體在地心引力作用下下落，在抵達標準位置時梗頭、躬背、提臀、屈小腿，幾分之一秒內(nèi)再變?yōu)橄蚯皠澅?，抱小腿?/br>
    身體團緊！好樣的！路樂松開趙頂峰的破嘴，用力地揮了揮拳頭。

    入水角度垂直，身體線漂亮！跳水不僅是技術(shù)項目，也是肌rou美學的完全展示，每個小隊員入隊前都量過身體指標，他們?yōu)榱烁偧级?，也是為美而生?/br>
    三周半的翻騰，小璞玉不到三周就身體打開了，在別人還在苦苦空中翻跟頭的時候他就能打開，完成度高，很輕松。不僅路樂激動，他懷里的趙頂峰也激動：“誒我去，這孩子吃什么特效藥了吧?！?/br>
    “你閉嘴吧?！甭窐窙Q定一會兒就毒啞他，運動員最不愿意聽的字就是“藥”，哪怕是開玩笑，“這絕對是我們北體院跳水館的風水好?！?/br>
    確實是風水好，北體院的難度動作比其他院校都多，水泊雨直接上了難度系數(shù)3.5的626b，臂力向后翻騰三周屈體。當他倒立撐在臺邊時全場靜默，當他腳尖繃直朝上時，全場忍不住屏住呼吸。

    但是陸水沒有太大情緒波動，他和水泊雨斷斷續(xù)續(xù)一起訓練10年，作為水泊雨的專業(yè)替補，他最清楚這個人的實力。

    “狀態(tài)不錯?！彪S著水泊雨的入水，站在他前方的顧風鼓了鼓掌。

    陸水看了他一眼，伸手捏紅了他的后腰肌。

    等到水泊雨去沖水，顧風已經(jīng)走上10米跳臺，在他的動作還沒展開之前，明志鴻和金武已經(jīng)確定了他接下來的組別，必定是5156b。

    可能是因為顧風的發(fā)揮一向穩(wěn)定，倆人并不緊張，相反，他們都同時關(guān)注到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陸水。

    第22章 發(fā)光體

    “聽說陸水軍訓時不太配合？”明志鴻問, “他的精神狀況怎么回事？”

    “時好時壞的?！苯鹞涓苏麄€軍訓全程，“他有時候是不太配合?！?/br>
    “讓江隊醫(yī)多注意下這個學生?！泵髦绝櫿f，中國跳水項目不缺后備軍, 人才固然難得, 但是絕不能在穩(wěn)定性差的學生身上押寶。

    隔著幾個座位就是路樂, 這也是他擔心的問題?，F(xiàn)在所有人都看出了陸水的潛力，關(guān)注度的聚集就是放大鏡, 會將他身上的優(yōu)缺點同時放大。他受到的關(guān)注越多，爭議也就越大。

    “其實也可以培養(yǎng)他上男雙?！北锪艘粫郝窐凡砰_口，“如果有個穩(wěn)定的人帶帶他, 也行?！?/br>
    明志鴻和金武都沒有給他答復, 路樂也不再多言。他只是一個助教, 聽從安排是他的本色, 能不能上男雙這事自己說了不算，還得小璞玉自己努力。

    臺上，顧風的腿已經(jīng)充分蹬伸, 身體已經(jīng)離臺。他起跳優(yōu)勢很大，大腿肌rou的線條不用繃著就已清晰，在蹬臺一瞬間爆發(fā)。這不是陸水第一次看顧風做5156b, 他這個動作成型在16歲那年，自己跟著他跳男雙, 連他的呼吸節(jié)奏都能卡準。

    兩臂迅速前側(cè)分，頭部和背部到位之后立刻提臀，擺腿。留給運動員的時間少得可憐, 他們是水的寵兒, 卻也是地心引力的囚犯，幾千日如一日的鍛煉只為了多多掙脫0.1秒, 在墜落的失重感里分秒必爭。

    擺腿后迅速連接轉(zhuǎn)體，手臂和肩膀此刻變成了驅(qū)動力本源，帶動身體，身體繃直成一條線，臀腿夾緊，在經(jīng)歷足夠的頭暈目眩后，顧風的兩臂側(cè)平分，最后一次提腿收髖，入水。

    起跳、翻騰、轉(zhuǎn)體連接合理，時間不局促，轉(zhuǎn)體到位且順暢，每一步都卡在正確的時間點上。時間是跳水運動的第一道命門，半秒卡著半秒，錯一步環(huán)環(huán)錯。

    周圍掌聲如雷，明志鴻和金武同時欣慰地笑了笑，顧風這孩子是大心臟六邊形戰(zhàn)士，比賽情緒穩(wěn)定，屬于沖成績的一把好手。只要他心態(tài)不崩，誰也沒辦法讓他成績崩。

    有了顧風這一跳，北體院的主場榮譽保住了，場面瞬間歡快起來。別隊的隊員也過來祝賀祝賀，顧風客套回應，陸水冷眼旁觀。這里面有多少真情假意陸水摸不清，但是他知道人心就如同這平靜池水下的漩渦，不一定每個人都盼著對方成功。

    要怪只能怪跳水這個項目太卷了，前景慘烈，可是金牌只有一塊。

    訓練賽在掌聲中結(jié)束了，學員們可以自由活動，絕大多數(shù)周日繼續(xù)泡在跳水館里，可是陸水反向逆行，朝著更衣間走去。他只有半天自由，這寶貴的時間必須留給哥哥。

    “四水，你干什么去？”水泊雨去拿浴巾，剛好和他擦肩而過。

    “我回家?！标懰f。

    “哦，那注意安全啊?！彼从甏亮舜了麧窳芰艿哪樀?。

    “嗯?！标懰c頭，轉(zhuǎn)身看到了張釗。

    張釗知道他要去沖澡，便停在更衣間門口一邊等他一邊打電話。20分鐘后陸水就出來了，乖乖地跟著他往外走。

    “頭發(fā)吹干沒有啊？”張釗上手摸了一把，“吹半干容易頭疼?！?/br>
    “我哥也這么說的?！标懰裁X袋，哥哥現(xiàn)在也是封校集訓，跳高隊連只蒼蠅都飛不出來。

    “我大寶貝兒也這么說，每次我吹半干睡覺他都嘮叨，拿吹風機不厭其煩地給我吹啊吹啊。”張釗的語氣顯然不是抱怨，而是顯擺。

    陸水皺起眉來，張釗口中的大寶貝兒叫蘇曉原，他見過，是一個干干凈凈的男生，著名大學高材生，簡直不知道張釗當初怎么拐騙人家的。

    蘇曉原肯定和哥哥一樣，都是被對象騙了。

    “你哥和他男朋友挺好的吧？”張釗熱心腸，誰的事他都想問問。真是怪了，周圍這一圈好兄弟都是gay，直男就一個陶文昌。

    “挺好的?！标懰а狼旋X，那個頂級綠茶精要是敢對哥哥不好，自己就咔嚓了他。

    “那就好……”張釗走在他前面，忽然回頭問，“對了，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陸水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砸懵，愣神兩秒?！皼]有?！?/br>
    “少來，你這表情分明就是有，而且不知道因為什么，我總覺得你不喜歡女生?！睆堘撟孕艥M滿。

    陸水手里的小海豚鑰匙鏈啪嘰掉在地上，有這么明顯嗎？

    “別瞞了，我高三出柜，gay了3年，作為一個陳年老gay這點事還看得懂?！睆堘撎嫠麚炱痂€匙鏈，“誰?。俊?/br>
    “沒……沒誰?！标懰舆^鑰匙鏈，整個身體呈現(xiàn)出很僵硬的反應。這一下張釗更確定了，陸水是個乖巧甜gay。

    “是不是水泊雨??？”張釗問，“你倆挺親熱的。”

    “?。俊标懰^續(xù)懵著，這時手機響了，是隊長來電?，F(xiàn)在來電沒好事，他趕緊拒絕通話。

    “是吧！”張釗還在盲目分析陸水喜歡誰，鑒于他剛才和水泊雨說話自如，沒跑了，是水泊雨。

    下一秒，陸水的手機又開始瑪卡，他接起來還沒說話，只聽顧風說：“你人呢？趕緊回來，下午加練?！?/br>
    “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請您稍后再撥。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please try it later.”陸水說完迅速掛斷電話。

    接下來他真把手機給關(guān)了，表情淡定得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騙人是他的熟練工種，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看到哥哥。

    “你剛才說什么呢？”張釗已經(jīng)分析完陸水的戀情，“誰的電話？”

    “賣房的，問我8000萬的臨湖別墅急降100萬要不要考慮一下?！标懰畬㈦娫捠蘸?，心思已經(jīng)飄出了學校，“咱們走吧?！?/br>
    張釗點點頭，伸手拎過陸水的運動包，邊走邊打聽：“聽說你以前是水泊雨的替補??？”

    陸水迎著太陽?！班拧！?/br>
    “你們認識多久了？”張釗再次肯定了內(nèi)心的猜測，什么都逃不過陳年老gay的智慧雙眼。

    陸水瞇著眼睛?！?0年?！?/br>
    “那你們認識時間可夠長的……”張釗意有所指，“你很了解他吧？”

    陸水快步往前，仔細思索之后點點頭。確實是很了解，自己的所有動作都是按照水泊雨來練的，他是顧風的鏡面人，自己是他的復制人。

    “那你們這豈不是……”張釗將近水樓臺先得月咽回去，“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了嘛?！?/br>
    “哦?！标懰冱c頭。

    “我從初中開始練長跑，想不到你7歲就開始練了。”張釗打開話匣，跑步初期有腿就行，跳水是技術(shù)性工種，隔行如隔山，“搞跳水得花不少錢吧？”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自費競技體育等于燒錢，特別是對場地有特殊要求的，成績每上一個臺階都是用錢摞在腳下。陸水的眼皮深垂，瞬間變回了他以前的情態(tài)，臉部表情像是蓋了冰一樣的保護罩。

    “我哥?！彼鋈槐某鰞蓚€字。

    “什么？”張釗疑惑。

    “我哥供我訓練的。”陸水輕輕地說，“訓練費用都是我哥給的?！?/br>
    “你哥人挺好啊，我又不是沒見過?！边@一圈人都是認識的，張釗第一次見陳雙和陸水還以為倆人是雙胞胎，后來才了解原來同父異母，年齡差1歲。他送陸水到校門口：“你叫車吧，我陪你等一會兒。”

    “不用。”陸水拿回運動包，“我坐地鐵?！?/br>
    既然他這樣說了，張釗也不好再干涉，只好詢問了幾遍地鐵路線才放心，畢竟陸水的高智商點沒落在地圖識別技能上，是個小路癡。

    告別張釗，離開本校，陸水只覺得自由。運動員的自由度很低，他們的身體是學?；蛘邍业模菰锏挠柧毥M成了他們的童年和青春期。連寒暑假的概念都沒有，只有周期訓練計劃、年度訓練計劃、階段訓練計劃，從遠景到現(xiàn)實，從框架到具體，從穩(wěn)定到多變。

    陸水現(xiàn)在充分享受這份快樂，身穿隊服在北京的大槐樹下奔跑。他按照提前做好的路線規(guī)劃換乘地鐵，離哥哥越近越開心。等到終于抵達首體大附近站，他不急著去學校，而是拐彎去了超市，用省下來的生活費買了好些水果。

    首體大的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人，都是周末來給孩子送東西的家長。陸水擠過層層人群，終于看到熟悉的面孔。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