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么？”他接起來說, “沒事我就掛了?！?/br>
    “這就是你對親哥的態(tài)度嗎？”顧云說。

    “你就比我大1分鐘，憑什么就是我哥了？”顧風和他唱反調，“醫(yī)生只是順手先把你拿了出來。”

    “那我也是你哥, 對不起，大1分鐘也是大，而且我出生時凈重比你多50g, 謝謝。”顧云說，“我找你肯定是有事, 你平時用我車不加油也就算了，怎么還把車身給蹭了？”

    “蹭了么？”顧風陷入回憶，大概是幫陸水取玩具那天的事。

    “正補漆呢, 你以后開車小心點, 要不你自己也買一輛，沒多少錢。”顧云說, “我跟你說，你開車沒問題，以后別在我車上胡搞?！?/br>
    顧風聽完一皺眉：“我搞什么了？”

    “嘿，你知道死鴨子哪里最硬嗎？”顧云看不上他總是這幅德性，從小就在一起的小妹寶，到現(xiàn)在都沒帶回家吃頓飯。

    “還有事么？”顧風又問。

    “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看周圍的人啊，再不抓緊，以后追悔莫及。”顧云提醒他，“別總是睡覺，以后我每天早上準時給你打電話，叫你起床?！?/br>
    “如果你打電話叫我，我情愿這輩子長眠不醒。不聊了，馬上公開課，我要帶隊。”顧風不等他回答就結束了通話，顧云對著手機喂了好幾聲，最后也只能作罷，看向正在護理的愛車。

    “成天裝什么傻呢，非要談一場人盡皆知的地下戀是不是？meimei頭要不是喜歡你，哪個隊友會跟你做到老婆的程度??？”顧云自言自語，笑著做了個決定，既然親弟弟今天帶隊比賽，那當哥哥的，應該去看一看。

    北體院的跳水館里已經人聲鼎沸，路樂仍舊提前找到好位置，但是心境和上次完全不同。小璞玉已經被發(fā)現(xiàn)了，這是好事，可是隨之而來的是壓力，是爭議，單單是公眾號那一次就屬于惡意解讀。而今天來的這些人，不能說全部都是壞人，但想要興風作浪的人肯定不少，心里都希望陸水這個新人出點岔子。

    穩(wěn)住啊，穩(wěn)住，路樂皺起眉頭，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最后幾分鐘。

    “呦！你又來了！”趙頂峰這回還是坐他旁邊，“怎么愁眉不展??？不應該啊，今年你隊里的人可是個頂個的厲害，北體院大一新生的招生標準都上熱搜了，健將級和一級運動員沒少招啊。”

    “你閉嘴。”路樂煩死他了。

    “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你們跳水館風水是挺好，鳳勝男那姑娘真能耐，大高個，和今年世錦賽女子全能王有一拼了。其他的就不用說了，單單一個陸水……”趙頂峰嘖嘖兩聲，賣關子似的，“孩子不錯啊，以前隊里對他的評分有點虛。”

    “我們這叫厚積薄發(fā)，你懂不懂？”路樂雖然嫌他能說，但是聽到陸水被夸獎還是喜笑顏開。

    “那今天陸水到底厚積薄發(fā)上什么難度？”趙頂峰問。

    不遠處，北體院跳水隊的學生們已經上場，身高從低到高排列，男生隊列最后那幾個分別是潘歌、張清、陸水、顧風，這幾個的身高都不矮。而女生隊則從另外一個更衣間出口入場，令人沒想到的是無論是大一新生還是大四的學姐，每個人都在統(tǒng)一泳衣里穿了一件抹胸式的泳衣。

    這不僅僅是對前幾天的采訪爭議有所回應，擺明也是一種態(tài)度。

    掌聲響起，其他學院的女生們用這樣的回應給予支持，等到掌聲停下，公開課正式開始。

    熱身活動全部按照平時的步驟，但是因為今天的情況特殊，活動時間稍稍拉長。陸水認真參與，將身體每一個關節(jié)都活動到，但是看向水泊雨還貼著肌貼的肩膀時，稍稍有些擔心。

    因為他剛才聽說水英姍和袁浩瀚又來了，而且還被學校安排到了裁判席位。能請到他們來上課本應是學校的榮譽，可是陸水好希望他們離開，馬上離開。

    “別走神?！鳖欙L突然拍了一下他的右手。

    “沒走神的?！标懰樌鲋e，進入下一個動作。

    除了陸地上的熱身還有板臺試跳，但前期的試跳肯定以半周或一周翻騰為主?？磁_上寂靜無聲，學生們都不敢說話，偶爾能聽到的就是教練們的交談，或者新聞社的專業(yè)相機快門。

    準備流程走完，終于到了正式跳水環(huán)節(jié)。教練雖然在動員會上說過要以平常心對待，可是這氣氛顯然和日常上課不同。跳板組和跳臺組就是在這一刻徹底分開了，陸水沒有再去跳板那一邊，而是走向了他更為熟悉的跳臺。

    水泊雨在他前面，顧風在他后面，排隊的時候學生們輕聲交談聲，倒是有了幾分上課的樣子。

    “你的肩膀好了嗎？”陸水主動和水泊雨社交。

    “好多了啊。”水泊雨說，礙于自己父母在，所以忍住了想要捏陸水臉蛋的沖動。

    “那你今天不要上臂力跳水了，會疼?！标懰p聲建議。

    “今天不上，今天我上5253b，難度系數(shù)小一些。你好好發(fā)揮，千萬別受我影響?！彼从陠柾晁謫栴欙L，“你呢？”

    顧風抻了一下陸水的泳褲，幫他檢查褲腰的松緊。“明教練說要5255b，咱們兩個的動作差不多?！?/br>
    “差遠了?！彼从暾f，一周半和兩周半的差別可不是簡簡單單用難度系數(shù)衡量，需要練習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才能將翻騰時間壓縮。前面的人依次上臺，他們的高度也在攀升，不知不覺就到了最頂端。

    全場再一次寂靜，大家都知道水英姍的兒子是下一個。

    陸水比水泊雨還要緊張，現(xiàn)在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可是幫不上忙。他看著水泊雨走向跳臺的邊緣，最后輕巧地一躍，盡管看不到他接下來的動作，可是陸水聽了10年水花聲的耳朵不會騙人，水泊雨今天的狀態(tài)很好。

    他又回到了那個完美無缺的模式。

    看臺上再次響起掌聲，教練們一邊鼓掌，一邊看向水英姍和袁浩瀚。剛才他們兒子的動作如果放在正規(guī)比賽上，技術分可以拿到9.5或者10。

    在國際比賽中，不少中國選手都拿到過技術滿分，水英姍曾經在一場比賽中連續(xù)3組動作拿到10，她看向先生，表情稍顯輕松：“今天小水的表現(xiàn)不錯啊，比那天好?！?/br>
    “嗯，但是他還可以更好?！痹棋补闹泣c頭，但是他見過太多年齡比兒子小又跳得比兒子好的選手了，13、14歲的年齡就沖進了中國跳水界的第一梯隊。他們的兒子機會不多了。

    水泊雨過后就是陸水，路樂提前捏緊了手，這孩子的大學開局為什么這么不利，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了，又莫名其妙成為了一些人的攻擊目標。

    明志鴻和金武也坐在上一次的位置上，事情鬧這么大，要說選手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所以運動員在賽季才會完全斷網，避開外界風言風語的干擾。他們不否認陸水的實力，短時間內和女隊磨練出默契并且奪金，雖然比分的優(yōu)勢十分微弱，但這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辦到的。新一輪的風暴已經來了，是陸水的心理關。

    全場寂靜，陸水站在跳臺邊緣，慢慢轉了個方向，背朝水池。

    顧風站在他對面的位置，等待下一個上場。

    陸水不再有多余的情緒，而是開始深呼吸，他從未這樣強烈地想要證明自己過，身體里的能量忍不住要爆發(fā)。兩只手開始上抬，男子跳水運動員的腋下非常干凈，都做過處理，陸水仿佛看到了周圍的眼睛，有支持自己的人，也有隨時隨地會發(fā)出倒彩的人。

    顧風朝他點了下頭，等待著陸水起跳。

    陸水用力一蹬，前腳掌接收到的力量通過小腿骨和膝蓋傳遞到大腿上，再通過核心往上傳遞。同時手臂帶動肩膀關節(jié)，經過混雙一戰(zhàn)，他比從前沉穩(wěn)了一些。

    向后翻騰三周半，正式開始。

    幾分之一秒的功夫陸水就聽到了風聲，那些風像是有意識，要往他的身體里鉆，穿透他的發(fā)絲，甚至不愿意放過他每一個毛孔。向下高速墜落的感覺讓人眩暈，可是跳水運動員最不抗拒的就是眩暈，這是他們幼年訓練的第一關。

    抗暈能力差的、暈水的，這些都是最早淘汰的一批小朋友，因為隊里選的是運動員，而不是最愛玩水的人。陸水在短短1秒鐘回憶了很多事，但是也有一些事仿佛蓋著一層模糊的濾鏡，讓他想不明白。

    比如，顧風錢包里的那張手寫車票到底是誰的？

    一周半，兩周半，三周半，陸水每次的結束點都牢牢看住落水點，水下就是有一個目標吸引著他。入水時，他明顯感覺到了水壓。

    比3米板的水壓大多了，雖然10米臺的高度是3米的3倍多，可是水壓卻不是這樣計算的。手臂感覺到沖撞的一刻他半身已經入水，手掌的推勢形成了水下空腔，肩膀從空腔中穿過。

    他完全入水，仿佛回家了。

    “水花還是有點大?！迸_上，明志鴻和金武說，“但是能在跳臺展示這個動作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還是新人。”

    “初生牛犢不怕虎?！苯鹞涫求w能教練，話不多，對于隊員的配置和出場也沒有太多話語權，“還可以再練練。”

    “看看他一會兒的表現(xiàn)吧?！泵髦绝櫅]有跟著觀眾一起鼓掌，因為在他的眼里，這一跳比之訓練還差意思。

    掌聲很熱烈，其他學院的同學眼里這一跳很漂亮，包括特意來看陸水的張釗和鄭俊。張釗的鼓掌聲特別大，剛才陸水沒跳之前他已經和鄭俊商量好了，萬一跳完冷場，那他們兩個人也要鼓出千軍萬馬的陣仗。

    現(xiàn)在確定不會冷場，倆人都覺得陸水這跳很牛逼，但是倆人同樣沒看懂為什么陸水的教練不鼓掌。

    外行看不懂，內行全看明白了，算不上十全十美，仍有瑕疵。于是有些人的表情開始變得很微妙，特別是那些原本就不看好的，或者是如臨大敵的，大家都盡量保持著一份虛假的淡定，可是鼓掌的稀疏還是反映出了他們真實的想法。

    沒有想象中厲害嘛。

    “還行，就是水花壓得一般?！壁w頂峰及時和路樂反饋，“你們今天風水也一般啊?！?/br>
    “你滾出去吧?！甭窐氛f。

    “你也就跟我牛氣，敢和明志鴻牛氣嗎？”趙頂峰也不生氣，但是對陸水的關注又添了幾分。

    陸水還沒從水里出來，跳水運動員已經練就了感應器，入水到一半的時候他就知道水花應該有些飛了。三周半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如果定點不到位，入水身體垂直度就容易搖擺，他就是有了一個大約15度左右的搖擺，從而造成了這次的結果。

    如果上了比賽，剛才的技術分估計只能拿到8，如果趕上非常嚴格的教練，這組動作估計是7.5。他游到池邊，但是沒有上臺階，而是直立在池水中沉沉浮浮。水面剛好卡在他的鼻梁骨上，時而沒過眼睛。

    眼球在很小的時候就習慣水的沖擊，陸水現(xiàn)在仍舊在水下睜著眼，用不算特別清晰的視力看著顧風入水。

    顧風的身體慣量大，所以轉速要更快，入水時沉得更深一些，有時候陸水很想從水下接住他，好擔心隊長一下子就扎到池底。

    但好在這只是他的擔憂，一般扎到水池的二分之一就算深了。白色的二次氣泡將顧風包裹，陸水突然想起柏雅說過的話，他說阿風要離水遠一點，否則會死在水里。

    迷信，陸水從不相信這種事。

    顧風完成了他的5255b，翻騰時每個運動員的動作都是一致的，但是轉體可以分左右。他習慣往右轉，入水之后他也習慣右翻身。

    等到他朝臺階轉過去，還沒浮出水面，陸水在幾米外的水下沉著，靜靜地看著他。

    于是顧風也沒有立刻上去換氣，反而朝著池底深潛了1米左右。隨著潛水的深度加深，耳壓增大，陸水也深入了1米，雙腿輕松擺動，輕而易舉朝他游了一段距離。

    這個距離剛好是看臺注意不到的，水幫他們隔絕了大部分的燈光和掌聲，如同包裹水下鏡面人的胞衣。

    在水下，陸水繞著顧風的身體轉了好幾圈，等到他游到顧風身后，顧風也換個方向繼續(xù)看著他游。無數(shù)圓形的小氣泡附著在他們的皮膚上，那是他們從岸上跌落水里的證明，最后陸水擺動下肢從他后腰滑過去，指甲也從他后腰的皮膚上淺淺劃過，仿佛堅硬的魚鱗，不小心留下一道痕跡。

    兩個人一起出水，臺上還有零星掌聲。

    顧風的動作基本上不出什么大錯，明志鴻從很早就注意到他，當時顧風12歲，還在和別人搭檔跳男雙。他也屬于水感很好的孩子，如果不出意外，省隊、國家隊這條路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墒瞧馔鈦砹?，這孩子像雨后的竹子一樣開始長高，一個月一個樣。

    他長高那幾年的成績很一般，每高一點點，小運動員都要重新訓練，調整轉速。顧風也有一段時間頻繁地換了搭檔，直到他的訓練強度彌補了他的弱勢才算穩(wěn)定下來。

    現(xiàn)在，再想讓他出問題都難了，但是再去國家隊也難了。

    “顧風要是只有170就好了?！泵髦绝櫤芡锵В且埠芟Р?。盡管顧風不能和夢之隊相比，但是和其他國家的高端選手比賽仍舊高出一截技術分。

    金武點了點頭，他深知顧風的體能課是怎么上的，一滴血一滴汗，都反應在成績上。

    最前排，袁浩瀚和水英姍鼓掌得動作很慢，倒不是認為顧風跳得不好，相反，是完全沒想到。

    袁浩瀚當教練當習慣了，看什么問題都從專業(yè)角度出發(fā)，從顧風起跳的一瞬間他就下意識地計算，顧風剛好能卡住他心里的節(jié)奏。

    “比想象中好很多。”水英姍這時說，“你隊里最高的跳水運動員多高？”

    “177?！痹棋f，“現(xiàn)在這些孩子都比咱們那個時代厲害。以前男子都要170以下，最快三周半，現(xiàn)在很多接近180的都可以四周半。外國小孩更強，他們也看不慣中國選手的身高和年齡，說不定什么時候又會制裁。你看著吧，高個跳水運動員以后只會越來越多，這是發(fā)展趨勢?！?/br>
    “那就讓他和小雨再試試吧。”水英姍說完重新看向跳臺，確實，她年輕時，女生超過160就算發(fā)育關失敗，現(xiàn)在170的是全能王。

    公開課還在進行，女隊那邊時不時爆發(fā)陣陣掌聲，張釗看了一會兒女隊又坐回男隊這邊，問鄭?。骸暗诙嗛_始了嗎？”

    “早就開始了?！编嵖≈噶艘幌?，“馬上又要到四水，不知道他這回跳什么?！?/br>
    “我感覺他剛才跳得很好啊?！睆堘摽床怀鲩T道。

    “我也覺得很好，不管了，反正莫生和洋洋說過，誰敢動四水就直接招呼。”鄭俊說完看了看張釗，“你呢，最近有沒有什么傷？”

    “沒有啊?！睆堘摿⒖虛u頭，否則他只要一點頭，鄭俊馬上就把他抗走。

    陸水又一次站上10米跳臺的邊緣，明志鴻和金武停止交談，但是都在猜測這一輪他要跳什么動作。

    207b有瑕疵，身處爭議中心，如果要想穩(wěn)住局勢，陸水應該稍稍降低難度。降低難度并不丟人，總比接連失敗要好，但明志鴻內心也有一點期待，想看看這個新人是真正的大心臟還是運氣好。

    10米跳臺上，陸水再一次轉身，伴隨著他腳后跟的挪移，在場的人紛紛屏住呼吸。水泊雨站在臺下，還未來得及沖水，10月中旬的跳水館透著入秋的氣息，就這樣站著都有些發(fā)冷。他剛才沒有問陸水的失誤是為什么，跳水失誤再正常不過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失誤就重新跳，問多了反而不好。

    陸水的腳后跟還在往外移，身體重心的把控必須非常精準，一個不注意就要倒下去，直接坐在水里。終于，陸水的準備動作已經完全定型，腳尖壓住邊緣那條直線，小腿繃出了流線型的肌rou線條，大腿繃緊，大腿內側中央有一條明顯的空隙。

    預備，陸水抬起手臂，3，2，1……

    就在他起跳的一瞬間，臺上發(fā)出巨大的響動，像是誰的書包從高處滾落。就在這片干擾聲中，陸水起跳，身體高出跳臺，開始進行這一輪的三周半。

    還在臺上的顧風看向聲源，看不出究竟是誰干的，但是能看出隊服的顏色。這大概率又是一次故意而為之的行為，好像很多人都等著陸水心態(tài)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