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他們是同側(cè)轉(zhuǎn)體?！标懰豢搭欙L，始終看向臺上。光線有點刺眼，但是他充滿了渴望。

    話音剛落，裁判哨聲起，宣布跳臺運動員可以進入預備，孫迴和搭檔同時轉(zhuǎn)身，背向池水，3秒后進入動作。同樣也是5255b。

    “他們也是同側(cè)轉(zhuǎn)體?！标懰粗麄兿侣?。

    上臺空置，次級高臺的選手可以上去了。已經(jīng)到了最后一步，顧風再想帶他下去也不可能了。兩個人朝上走，前腳掌輕輕地踩在臺階上，陸水終于走到了最高的那一層，俯視著全場。

    池水晃動，透明迷人。

    方才他在對面的單人項目臺，現(xiàn)在他換了一個池子。

    看臺上絕大多數(shù)人還沒發(fā)現(xiàn)換了人，只有教練組知曉。宋嫆再一次通報：“下面進行的男子雙人10米臺跳水選手是北體院水泊雨，顧風，動作5255b，難度系數(shù)3.6……”

    但是陳雙率先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他揉了揉眼睛，隨即抓住屈向北的手臂搖晃：“北哥，北哥，你看跳臺上那個人是不是我弟??？”

    屈向北的注意力原本在單人臺那邊，算著時間來看，四水應該要出來了。陳雙說完，他立馬看向右側(cè)臺，正和顧風那臭小子站在一起的人可不就是他們四水？

    糟糕，一眼沒看住，顧風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拐跑了四水，愣是從左邊的跳臺拐到右邊去了。

    莫生正在給孫洋洋的游戲充值買皮膚，抬頭一看，頓時表情沉重。

    兩秒后他轉(zhuǎn)向陳雙：“顧風這個人不能留了?！?/br>
    而看臺上這才有人反應過來，站在跳臺上的選手不是水泊雨，水泊雨是圈內(nèi)很有名氣的夢之隊“夢二代”，大家都很熟悉了。也是在這時，宋嫆才看清楚場上的局面，但是她拿到的名單上就是水泊雨和顧風，不是別人。

    糟糕，肯定是教練組和簽到處協(xié)商換人了，但是還沒通知自己。于是宋嫆趕緊更正：“下面進行比賽的選手是北體院陸水、顧風，動作5255b，向后翻騰兩周半轉(zhuǎn)體兩周半屈體，難度系數(shù)3.6，請臺上保持安靜?！?/br>
    臺上的竊竊私語這才開始減少，其他院校的人都在心里打了個問號。在無人關注的角落里，周潼已經(jīng)架好了高速攝像機，鏡頭對準了雙人10米臺。

    教練席的氣氛簡直落針可聞，盧永光只是隱隱聽說過陸水的名字，這次混雙表現(xiàn)不錯的一個小孩，但是沒料到他會在關鍵時刻頂上水泊雨的位置。水英姍面上看不出什么變化，只是看了看先生，兩個人一起搖了搖頭。

    鳳勝男正在排隊，也看向了高處，陸水一直希望可以和顧風跳男雙，想不到在他生日這天實現(xiàn)了。弟弟要好好加油啊。

    “可是不對啊?！痹竞芨吲d的事情，陳雙卻忽然笑不出來，“四水最想實現(xiàn)的夢想就是和他隊長一起跳男雙，但是他為什么看上去不高興？”

    身為兄弟倆，陳雙對弟弟的一舉一動都體察入微，陸水的表情顯然就是在生氣。

    屈向北也發(fā)現(xiàn)了：“可能是顧風非要他跳，他還沒準備好。等比賽結(jié)束咱們就把四水帶走?！?/br>
    “好?！标愲p點了點頭，別的先不管，今天要給四水好好過生日。

    跳臺下面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學生，特別是夏竹和孫迴。他們3組緊挨，而動作一致，很容易分出高下。原本以為水泊雨是勁敵，沒想到臨門一腳換了人。

    “陸水他和顧風練過嗎？”夏竹問孫迴，對陸水這個人越來越好奇了，止不住想要研究他。

    孫迴搖搖頭，他上大學以前連陸水這個人的名字都沒聽過。

    明志鴻也在臺下，暫時沒有離開。如此大刀闊斧地換了人，跳好了沒事，跳不好這責任全在他身上。但是困境也是事實，沒有人能和顧風一起跳了，以前顧風的動作都是緊著水泊雨訓練，唯一能陪他的就是陸水。因為陸水的動作是緊著他練。

    唯一不帶緊張只有期待的只有路樂，他當了這么多年的助教，從來沒有親手培養(yǎng)過學生，只能幫他們拉一拉安全繩。陸水是第1個，恐怕也是他今后助教生涯里的唯一1個，由他發(fā)現(xiàn)的，由他悄悄護送著。他相信陸水一直在偷偷練習5255b，因為從剛才的表現(xiàn)中就能看出他是一個隨時處于準備狀態(tài)的運動員，他知道自己只欠一場東風，所以不肯松懈，把水泊雨的動作全部都練了。

    他在等風來。

    10米的跳臺上，顧風站在右側(cè)，陸水站在左側(cè)。

    他們一起往前走，甚至不需要喊口號就知道如何邁步，連邁腿的動作都是復刻下來的，橫截面上仿佛只有一個人。

    身高相同，步態(tài)相似，身型類似，呼吸一致。

    “咱們現(xiàn)在還有取消的機會?！眱蓚€人還沒轉(zhuǎn)身，顧風微微左轉(zhuǎn)頭。

    陸水看向池水：“隊長，你知道嗎，今天是我18歲生日?！?/br>
    “我知道?！鳖欙L當然知道，甚至計劃好了訓練賽結(jié)束后的安排，“但是……”

    “今天我18歲，我變成成年人了，非常高興的?！标懰驍嗨?。跳臺距離看臺很遠，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說什么，只能看到他們的嘴唇在動。

    “我知道?！鳖欙L再次說這三個字。

    “我真的非常高興。”陸水說。

    裁判員這時吹響了哨子，示意他們可以進入預備環(huán)節(jié)，不同于其他人，陸水和顧風同時轉(zhuǎn)過身體，背向池水，沒有人發(fā)出預備口令。

    他們已經(jīng)不需要口令了。

    陸水看向自己走上來的臺階，可是左眼的余光里全部都是顧風。他調(diào)節(jié)呼吸，連胸口起伏的高度都可以復制顧風，忽然又深吸了一口氣。

    不是他要吸氣，這是顧風的習慣，跳水之前會有一個深吸氣的動作。

    “可是這很冒險?！鄙钗鼩庵箢欙L說，兩個人同步調(diào)整前腳掌的站位。

    “你別跟我說話了，你不要逼我在最高興的時候和你吵架?！标懰@回真的生氣了，超級巨大不開心。

    兩人手臂同時微微抬起，臺下的人都能看出臺上的兩個人像在吵架，而不是念預備口令。

    顧風的右眼余光里是陸水的動作：“可是……”

    “你好煩的?！标懰鋈浑p臂用力，擺動加速，“3，2，1，走。”

    顧風再也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跟隨著身體記憶，和陸水同時后翻出去，開始了他們的轉(zhuǎn)體。

    路樂開心地拍了拍柱子，這兩個人，吵著架都能跳成同步，可見身體節(jié)拍有多默契。

    轉(zhuǎn)體開始了，裁判位置是最方便觀察跳水細節(jié)的地方，每一個細微差距都逃不過他們的雙眼。他們的眼睛比高倍速攝像頭還要靈敏，甚至很多攝像頭發(fā)現(xiàn)不了的盲區(qū)都要靠人眼觀察。兩人的身體比例完全一樣，如同使用了同一個模具，起跳的位置也一樣，沒有發(fā)生跳臺最常見的一前一后。

    跳臺距離也是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由于跳臺堅硬，不能提供助力，跳遠了會分走向上的能量。就是方才水泊雨的那個失誤。

    而從正前方觀察，兩個人的跳躍直線又不互相干擾，處理得很干凈。

    等到轉(zhuǎn)體正式開始，所有人才發(fā)現(xiàn)陸水和顧風的動作竟然是鏡像。

    在轉(zhuǎn)體這個動作當中，比賽規(guī)定并未強迫運動員向左或是向右，這是一個自選習慣，平時習慣往哪邊轉(zhuǎn)，比賽就往哪邊轉(zhuǎn)，只要兩個人的動作節(jié)奏完全一致即可。但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觀賞性和同步分，絕大多數(shù)運動員采用同側(cè)轉(zhuǎn)體。

    因為鏡面轉(zhuǎn)體一旦節(jié)奏混亂就會出現(xiàn)亂拍，遠觀效果非常不好，會造成各跳各的感覺。

    但是如果成功，鏡面轉(zhuǎn)體就是最讓人驚嘆的動作之一。選手當中仿佛有一面鏡子，把另外一個人的動作復制到搭檔的身上，形成非常規(guī)則且漂亮的軸對稱畫面。

    陸水和顧風就是一對鏡面軸對稱，雖然動作完全相反，可是卻比方才兩組的同向轉(zhuǎn)體要干凈利索。

    風聲來了，陸水聽到了。周圍全部都是人，哥哥和北哥也在看臺上，還有那么多的總教練。兩周半轉(zhuǎn)體時他的手臂緊緊貼合腦后和腹部，身體完成了“直線化”。

    風聲持續(xù)加大，他被風接住，余光里，顧風和他完全同步。

    身體在加速度的作用下快速墜落，他們同時完成鏡面的轉(zhuǎn)體動作，進入了下一個翻騰的回合。身高劣勢注定他們的墜落時間會更短，所以他們的動作就要更快，翻騰的畫面如同開了加速，還沒等看臺上的人看仔細就已經(jīng)展開，抵達了規(guī)定的落水位。

    手與水沖撞，眼球被水沖刷。

    風從陸水的身上撫過，親吻了他每一個地方，隨后溫柔地將他交給了水。冰涼再將陸水緊緊裹住，耳壓頓時增加，進入了短暫的“失真”聽力當中。

    好安靜，陸水閉上眼睛，在調(diào)整完壓水花的動作后任由身體下墜，享受著水的浮力和重力的對抗。好安靜，這是他的地盤。

    睜開眼睛后仍舊看不太清楚，模糊卻又熟悉，陸水已經(jīng)快要到池底了，他看向池面還未消失的白色泡沫，忽然之間有什么東西從他背后游過。

    他回過頭，不再是空蕩蕩的池子，不再是急于分享快樂而無人回應，在冰涼的池水里顧風抱住了他。

    沒有人知道。

    兩個人很有默契，沒有暫時上浮，而是就著這個姿勢停留。陸水的頭發(fā)再一次漂成了一朵海中小水母，又被顧風伸出的手壓了壓。

    陸水朝他吐了一個泡泡，超級巨大不高興。剛才你不讓我跳水，現(xiàn)在你也不要碰我，我哥還在看臺上，一會兒他就要叫人來打你了。

    可是看著他生氣的表情，顧風還是在笑。

    水下攝像頭探入池面，兩個人這才松開懷抱，同時向上游。但是松開的時候陸水很明顯地推了顧風一把，將他往池底推去，不要他跟上自己的速度。顧風明顯往池底一沉，隨后努力加速，在陸水出水之后才浮上來。

    聽力剛才“失真”，現(xiàn)在仿佛從靜音進入了重災區(qū)，掌聲有點吵人。

    這一次的掌聲比方才還要熱烈，雖然很多人是外行，但是這是今天第1對鏡面轉(zhuǎn)體，水花也壓得很完美，不用看技術分就知道這組分數(shù)絕對不低。

    但是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同步協(xié)調(diào)性，誰都看出來跳之前兩個人在吵架，可是絲毫不影響他們接下來的比賽。這樣的心態(tài)恐怕只有非常熟悉的人之間才會有吧。

    教練席上，水英姍和袁浩瀚也鼓起掌來，對于優(yōu)秀的跳水運動員他們從不吝嗇夸獎，雖然仍舊有瑕疵，但是完成度比兒子高許多。看到小師妹鼓掌了，盧永光這才放心地笑了笑，轉(zhuǎn)頭和金武說：“下午讓明志鴻找我一趟?！?/br>
    金武“哦”了一下，大致明白了，今天這場比賽大概會是陸水職業(yè)生涯的轉(zhuǎn)折處。

    陳雙沒有鼓掌，而是撲到屈向北的懷里失聲痛哭，將壓抑的哭聲壓在掌聲當中?？蘼暲锊刂枚嗪枚嗟拿孛埽撬完懰桓赣H反復折磨過的灰暗記憶，可是今天弟弟實現(xiàn)了他多年的愿望，他的努力也得到了認可，他以后都不會是替補了。

    他跳得多好啊，多好多好啊。

    屈向北很想鼓掌，也很想攝影，想要拍攝四水的鏡頭等屈南回來看，誰料陳雙會一頭撲向自己，現(xiàn)在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他往外推了推，試圖給陳雙一張紙巾，但是陳雙習慣性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嚇得他往后躲了一下。

    “哦對對對，不是我男朋友?！标愲p以前抱屈南習慣了，趕緊收回雙臂。

    “沒事?！鼻虮敝浪翘恿?，也沒打算怪他。運動包里應該有屈南存放的紙巾，他熟練地摸向內(nèi)兜去找，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一包淡粉色的吸油紙。

    沒事才怪，屈向北痛苦地皺起了眉，想打屈南。

    北體院的北門，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顧云推開車門，邁下一步，站在了學校的大門口，又看了看時間。

    這回肯定沒來晚。

    作者有話要說：

    顧云：我又來啦！

    顧風：我又跳完了。

    第52章 晚上我來

    這一跳非常成功, 技術分的各自有效分值都是9.5，而同步分也有一位裁判給出了10.0，雖然作為最高分最后被去掉了, 但這從正面證明了兩個人的配合有多么默契。

    甚至超過了身高更占有優(yōu)勢的對手。

    實至名歸, 別人盡管心有不甘, 可是也心服口服。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不是臨時湊出來的搭檔，也不可能是只練習了幾個月的搭檔。他們的整個生命頻率都是合拍的, 不清楚兩個人究竟誰融了誰，誰又成了誰。

    除了長得不一樣，其他都一樣。

    陸水上岸之后先去沖熱水, 盡管他很想立刻去看看水泊雨, 但是11月份太容易凍到了。沖水時夏竹跑過來祝賀他, 陸水很高興地接受了祝賀, 并且在看到顧風之后又瞪了他一眼。

    “跳得很好?！鳖欙L放心了，早知道陸水可以，他剛才就直接向明志鴻推薦, “你一直都練著這個動作？”

    “不要和你說話?！标懰當Q干毛巾，將喉結(jié)和鎖骨的水珠快速擦掉。等到他轉(zhuǎn)身時，手腕多了一圈冰涼。

    “比賽結(jié)束后你有事么？”顧風抓住了他的手, “我沒有忘記今天你過生日。”

    陸水低著頭，看著水珠順著他們筆直的大腿往下流淌, 流過小腿和腳面，最后在腳下聚集成一灘小水洼。

    “我真的沒有忘。”顧風說。

    “你就是忘了，你零點都沒有給我發(fā)生日快樂。”陸水想甩開他的手, “零點只有我哥發(fā)的。”

    “零點你在睡覺啊?！鳖欙L說, “睡眠不足會影響今天的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