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哲點了點頭，保持著一個非常禮貌的距離?！澳銈儗W(xué)校周邊的環(huán)境真不錯?！?/br>
    “是啊，真不錯。”陸水重復(fù)著，水面仿佛也蕩起一層濕氣，明明應(yīng)該像鏡面一樣的反光感消失了，讓人看不到水底。

    “這條河平時會有人冬泳嗎？”杜英哲指了指警示牌。

    陸水笑了笑：“有，因為河邊沒有防護欄。最冷的時候還有人滑冰，到了夏天就會有人過來釣魚?！?/br>
    杜英哲聽著他說，同時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樣的畫面。

    “我們有時候跑步外訓(xùn)也會到河邊來，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全部都是體院的隊伍?！标懰噶酥浮?/br>
    “想想就覺得熱鬧?！倍庞⒄軐⒆笸葔涸谟彝壬稀?/br>
    陸水看著他的手，忽然問：“你如果總是在外面住，你女兒不會發(fā)現(xiàn)嗎？”

    “你是說以后我們在外面住的事？”杜英哲坦然地?fù)u了搖頭，“她已經(jīng)長大了，有自己的生活。這些年她一直在外面讀書，其實家里長期以來就是我一個人住。如果你有興趣，下次我可以帶你回家坐坐，我廚藝不錯。”

    “在外面讀書……”陸水忽略掉他后半句話，“她住宿嗎？”

    杜英哲將兩只手交疊地放在膝頭?！笆?，家里只有她一個孩子，她說集體生活更熱鬧些。以前獨生子女多，讓他們一個人長大也怪寂寞?！?/br>
    陸水聽完后點了點頭，像是對他這個話題非常感興趣。

    “等她將來大學(xué)畢業(yè)，我打算換一套大房子，給她養(yǎng)些小貓小狗?！倍庞⒄軐碚聛?，遞給脖子上明顯空空的陸水，“你也是獨生子女吧？”

    “不是?！标懰姆裾J(rèn)來得很快，也讓人很意外。

    杜英哲皺起了眉。“你不是嗎？”

    “不是，我有一個哥哥?！标懰难凵窬徛赝吓?，爬到了他的臉上，看著他的眼睛。

    “是親生哥哥嗎？那很少見啊?！倍庞⒄芩坪鹾芤苫?。

    “不，不是親生的，但是我希望他是親生的。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比我大1歲，小時候，別人都說我們是雙胞胎。”陸水繼續(xù)看著他。

    杜英哲眼睛里的遲疑更濃重了。

    “對了，我小時候改過名字?！标懰畬⒃掝}一轉(zhuǎn)，眼睛里的情緒正在迅速褪去，只留下空洞，“我哥和我爸都叫我四水，沒改名字之前，我不叫陸水。我哥他叫陳雙，左太陽xue上有一塊胎記?！?/br>
    杜英哲一下愣住了。

    話音未落陸水已經(jīng)出手，就連他比賽時候的動作都沒有這么快，比他預(yù)想中無數(shù)次的演練還要快。杜英哲膝蓋上的那條圍巾在這一刻變成了他的共犯，同時朝著那人的脖子套過去。周圍很黑，拐角處剛好沒有路燈，但是陸水卻把這人看得那么清楚，恨之入骨。

    恨原來才是最難放下的東西，每時每刻折磨著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比所有的牙齒一起疼起來還要痛苦。

    圍巾在杜英哲的脖子上繞了兩圈，像蛇一樣，陸水的手臂用上全部的力氣，每根骨頭都跟著較勁。明明是痛快的事情他卻想哭，骨裂一樣的幻痛由四肢傳遞而來，他又笑了，仿佛十幾年的艱苦訓(xùn)練就是在等這一刻。

    青筋凸棱浮現(xiàn)，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舌尖一片甜腥。

    手臂一再收緊，陸水用自身全部的力量和體重進行抗衡，同時在杜英哲試圖脫困的瞬間提膝頂撞。眼睛里那一瞬間的痛恨和痛苦都已消散，現(xiàn)在只剩下報仇的快意和執(zhí)行。那一年自己做不到的事，現(xiàn)在終于可以辦到了。

    如果不是你，我哥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如果不是你，我哥不會忘記一段記憶。

    陸水再次咬緊牙關(guān)，淚水順著眼角大顆掉落，無聲潤濕了他的面孔。那年他們還很小，哥哥開始攢零用錢，晚上睡覺的時候偷偷告訴自己，說要帶著自己逃跑，再也不要回家了。

    自己很興奮，對于外面的世界充滿恐懼，但是一想到和哥哥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只要他們能離開爸爸就行。他們還不懂爸爸的撫摸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察覺出不是什么很好的事，他們也沒看到別人的爸爸會那樣撫摸自己的孩子。

    只有他們兩個是不一樣的。

    第二天，哥哥背著書包帶自己坐地鐵離開了家，他們繞著環(huán)路一直坐，要是放在平時，陸水一定會覺得離家太遠(yuǎn)很害怕，但是那天心里突然有了好多勇氣。

    一直以來，被哥哥放在衣柜里保護的自己，好像要開始長大了。

    哥哥很聰明，記住了他們看牙的診所地址，拉著他進去找一個穿白大褂的人。那個白大褂還很年輕，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哥哥，陸水記起來了，他們看牙的時候，這個白大褂哥哥會給他們倒水，會給他們的兜里塞奶糖。

    就是在那一天，哥哥帶著自己離家出走，找到了他最信任的牙科醫(yī)生。陸水站在哥哥身后，聽著哥哥將他們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白大褂哥哥，仿佛看到了一線曙光。

    白大褂哥哥說，好的，你們等一下，我先帶你們回家。

    哥哥很高興，拉著自己跟著大人走。他們跟著白大褂回了家，吃了晚飯，就在所有的事情都仿佛變好的時候，門鈴響了。

    爸爸來了。

    原來，這個白大褂并沒有幫他們報警，也沒有幫他們找地方住，而是直接按照家屬聯(lián)系方式找到了陳智明。

    原來，他們早就是認(rèn)識的朋友。

    陸水看著爸爸走進來接他們回家，生命里剛剛出現(xiàn)的曙光完全消失，世界變成了全黑，原來大人都是壞人，大人都不可以相信。忽然，這全黑的恐怖世界里又升起一點亮光，唯一的一點亮光，就是擋在自己面前的哥哥。

    接下來，爸爸和白大褂哥哥開始談話，白大褂說，如果不想自己把一切說出去就留一個孩子住一晚。

    然后陸水被爸爸抱起來，哥哥怕爸爸生氣，所以主動留了下來。

    “為什么……”陸水再次收緊圍巾，眼白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赤紅，紅血絲全部要爆開，他恨不得直接勒斷杜英哲的脖子，“你那晚，對我哥，做了什么？”

    同一時刻，陳智明正在樓梯里快走，顯然正在躲什么。腳步越走越快，他一個不小心滾下了幾節(jié)臺階。

    作者有話要說：

    陸水：虎鯨模式！

    第112章 小紙條

    滾下去的那幾秒里, 陳智明的回憶仿佛進入了走馬燈，許許多多的畫面在眼前打轉(zhuǎn)。如果不是因為去年受傷他走路也不會這樣慢，當(dāng)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面前的陳雙, 還有身后持刀的陸水, 以及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疼痛。

    眼前一片繚亂, 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覺得周身被臺階的棱角硌得生疼。能看到的只有昏暗的光以及黑暗的角落, 陳智明卻無心思考和檢查身上的傷口，腦袋撞在墻上，眼前全部都是金星。心臟跳得快要驟停, 他也說不上是害怕還是緊張, 只是最近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很不對勁, 讓他不得不多想。

    總是能看到一模一樣的人從身邊走過, 明明那個人剛剛走過去，下一秒又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車前。他無處不在，陳智明活了這么多年都沒見過這樣的怪事, 他第一時間想到自己可能撞邪了，還回家找了些開過光的配飾戴在身上。

    佛珠、吊墜、桃木牌……能用的都用上了，陳智明甚至想過報警。

    可是, 總是在最后一步打消這個念頭，不能報警。

    現(xiàn)在那個身影又出現(xiàn)了, 還跟著自己進了電梯。陳智明慌忙中決定不乘坐電梯，改為走樓梯，明明那個人沒有出來, 怎么剛剛在樓梯里又遇見了？他想不明白, 可能是去年的事情也改變了他的性格，萬事更為謹(jǐn)慎怯懦, 結(jié)果下一秒腳下又一崴，再一次滑下幾節(jié)臺階的高度。

    寫字樓的樓道燈光不算明亮，周圍仿佛變成了無人之地，陳智明走不動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的力不從心，去年受傷后體力大幅度下降，又懷疑自己是精神出了問題，不然怎么會看到幻象？

    不，那不是幻象，那就是活生生的人。陳智明被摔得雙耳轟鳴，幾層樓的樓梯就是走不完，永遠(yuǎn)找不到出口一樣。這時候，絕望、悲痛、驚懼，種種情緒覆蓋周身，他抬頭一看呼吸暫停，因為那個明明應(yīng)該在電梯里的人已經(jīng)快要追上自己。

    他就在自己面前。

    但好在他以前只是和自己擦肩而過，從來都沒有傷害過自己。陳智明捂著額頭，靠著墻，還希望這一次可以全身而退，畢竟有過前幾次的經(jīng)驗他都沒事。而過了這一次他就去報警，不管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這個人是什么意圖自己都要報警……

    可這一次他顯然沒有那么好運了，令他恐懼的陌生人不再是打個照面就走，而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以及自己毫無規(guī)律的呼吸聲。他看到了陌生人的眼睛，毫無印象，根本不認(rèn)識，但是傳遞出來的情緒卻是濃烈的仇恨。身體猛地一哆嗦，陳智明忽然有個奇異的感覺，自己要死了。

    隨后陌生人一拳砸在了他的右臉上。

    砸過去的那兩秒里，顧風(fēng)聽到了拳頭在空氣里的風(fēng)聲。

    曾經(jīng)的身體健康課上教練講過，人體最大的保護就是骨骼。骨頭有密度，有形狀，形成的銳角就是人體最強大的武器，同時也是足以硬碰硬的資本。當(dāng)他拳峰的骨頭和陳智明的顴骨相觸時他切實感受到了骨骼的強大。

    拳面已然麻木，但他的情緒一瞬點燃。等陳智明的身體支撐不住就要朝旁邊倒下時，顧風(fēng)揪住了他的襯衫領(lǐng)口，借助燈光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打量著他的臉。

    這是陳雙和四水的親生爸爸。

    他甚至能從這張臉上，找到陳雙和陸水相像的地方。

    但這居然是他們的爸爸！

    顧風(fēng)將他磕在墻壁上，狠狠地掐住了陳智明的脖子。

    顧云從1層往上跑費了不少功夫，礙于心臟手術(shù)的緣故他不敢跑太快，跑到5f的時候又差點沒被弟弟的行為給嚇?biāo)?。從小辦事穩(wěn)妥的顧風(fēng)都快把陳智明給掐死了，眼瞧著那人的臉色變得漲紫。來不及多想他先把兩個人拆開，但是顧風(fēng)的手捏得太狠，完全使足了全力，顧云只好一根一根手指頭去掰開，好不容易才把陳智明給解救出來。

    不管從哪方面來講他都希望這個人渣去死，但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的人生搭進去。

    陳智明確實快被掐死了，窒息感完全覆蓋他的面部，每一條毛細(xì)血管都仿佛凝固，再裂開。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動作也變得很遲緩，原本還可以正常思考的大腦進入了緩沖狀態(tài)，腦漿像是和水泥攪拌在一起了，什么都想不起來。

    四肢很冷，不住打顫，血液和氧氣都無法沖上臉部，又瞬間沖到頭頂。

    他不住地干咳，干嘔，喉嚨里像是被撕開又癢又疼，引得他不住抓撓試圖快速呼吸。他也說不清是眼花了還是窒息幻覺，看什么都像褪色，然后眼睜睜看著面前的人變成了兩個。頭疼欲裂，身體只能依靠墻壁的支撐才能勉強站直。

    誰料剛剛站穩(wěn)，一記重拳沖到了他的小腹部，陳智明再一次暈頭轉(zhuǎn)向，頭一回感覺到生不如死。

    河邊，陸水緊緊地勒住了杜英哲，周圍沒有燈光，最遠(yuǎn)的光源就是遠(yuǎn)處環(huán)路的車燈，但是他好像看到杜英哲臉上有一行反光。

    是眼淚嗎？陸水猜是的，但這一定不是悔恨的淚水，而是被勒到極限的生理性淚水。陳智明去年被自己傷了，杜英哲今天被自己找到了，不管是哭還是笑，陸水都想仔仔細(xì)細(xì)看清楚他們臉上的每一個情緒。

    人會有情緒，有疼痛，有喜好，有選擇，他們會有嗎？

    他們?nèi)绻?，憑什么會覺得自己和哥哥就沒有呢？

    陸水很想要想明白，包括剛剛他問的那個問題，這是他的心病，心魔。從初中開始哥哥就帶自己看醫(yī)生了，醫(yī)生怎么說的？

    說自己是焦慮型，說自己有心理障礙所以影響正常交流。

    對，就是心理障礙，他們就是這個障礙，只要除掉就可以了。

    那晚杜英哲到底對哥哥做了什么？陸水不希望得到答案，因為他知道任何的答案自己都無法接受。

    杜英哲的兩只手死死地攥住陸水的手腕，指頭像是要陷入陸水的皮膚里面。下盤連續(xù)被攻擊了十幾次，盡管他在身高和體重上面占了些優(yōu)勢但是體能和反應(yīng)速度都差了不少。喉嚨里面只能發(fā)出“嘶嘶”的聲音，幾秒后他像是要用盡最后的力氣，張開了嘴。

    “你哥……你哥他……”

    聲音很難聽，不仔細(xì)聽已經(jīng)聽不出是人類的語言，如同一個病入膏肓即將斷氣的老者在彌留之際說出的遺言。清明的視線變得渾濁，杜英哲的牙齦也滲出了鮮血。

    但是這幾個字，恰好令陸水恍神了一剎那。

    就在這一剎那里杜英哲抓住了機會，反手?jǐn)Q動了陸水的手掌方向。他可能沒有年輕人的體力，但是他更了解陸水的人心。他哥就是能夠刺激他的關(guān)鍵詞，也是自己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陸水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有點晚了，視線瞬間凝聚，注意力回歸到眼下，但杜英哲已經(jīng)脫手，連帶著他的身體也跟著踉蹌了兩步。

    陸水早有準(zhǔn)備不會那么順利，再加上也就是運動員才能有如此快速的反應(yīng)能力，否則剛才那一下他已經(jīng)被拽倒了。杜英哲的逃脫屬實在意料之外，但陸水也不是沒有后手準(zhǔn)備，抬肘擊中他的下巴。

    砰，一聲。

    是杜英哲沒咬緊的牙關(guān)上下磕碰。

    如果他有足夠的運動經(jīng)驗就該知道這時候不咬緊會有多大的后果，陸水揪住他的頭發(fā)再是一拳，杜英哲慌忙中摟緊他的腰部，整個人趴在他的身體上面，陸水干脆將人放倒，一起倒在了冰涼的還沒發(fā)芽的濕潤土壤上。

    但即便有了靈敏的身手，陸水在體型上還是吃了一點虧，他為了比賽一直在控制低脂，正面和一個比自己高一些的成年男人對抗不會馬上占上風(fēng)。杜英哲已經(jīng)快速喘過氣來，抓準(zhǔn)這個時機向旁邊翻身，這一次把陸水壓在了身下。

    陸水的眼睛仍舊死死地瞪著他，像是把周遭的光都吸了進去，只剩下一片深黑。

    “我就知道……”杜英哲只說了半句，但下手狠毒，自己的喉嚨被圍巾勒緊，同時也沒有放過陸水的喉嚨，借助位置優(yōu)勢死死壓制住他。在社會上磋磨多年他怎么可能對一個隨隨便便主動找上自己的小屁孩掉以輕心。

    一個大學(xué)生，在他這種人面前完全沒有優(yōu)勝可能，自己可以用錢拿捏他，用社會資源堵住他所有的路，用感情迷惑他。但是杜英哲沒想到他是想要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