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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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熱氣再勾人,唐荼荼依舊板起了臉,心說:你這不是要我命么。 第141章 這么大的皇宮,白天再怎么富麗堂皇,入夜后也顯得陰涼涼的。 宮侍們遠遠看見內(nèi)務府領路,就知道前頭是主子,會退避到廊下去。他們燈籠舉得低,照出一張張青白的死人臉,冷不丁瞧過去那真是處處鬼影。 唐荼荼每走一步,心往上竄一截,十步以后提到了嗓子口,沒敢審視二殿下,只借著一點光打量他的表情。 她畫個地圖,早先都被這位爺當成是作jian犯科的jian細了,進趟宮參觀,步子都不敢邁大了,還敢揣摩密道?萬一被逮住了要掉腦袋的吧? 晏少昰沒作聲,眼里的笑不知什么時候沉下去了,側(cè)著頭,任她打量。 他這張臉,天生帶了富貴窩里才能養(yǎng)出來的驕矜,驕矜中又拔升出更高一重的鐵血氣魄來。 領過兵打過仗,前幾年被扔到北境,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坊間聽不到的事兒,唐荼荼也就不多問,空閑時候卻禁不住琢磨。 三年前二殿下才十四,將將沾著十五的邊,皇家子嗣也不多,把這么個半大少年扔去戍邊,怎么說都有點不地道。 而她只見過一面的太子,除了眉目謙和、博學多才這兩點記得牢,這才半來月,唐荼荼已經(jīng)記不清太子長什么樣子了——太子遠不如二殿下生得眉眼犀利。 他出不出鞘都是把刀。 刀就是刀。 他自己有手眼通天的本事,還養(yǎng)著一群能扛能打能謀善戰(zhàn)的厲害角兒,眼觀六道耳聽八方,幾十個影衛(wèi)瞧著不比太子的千人智囊團遜色…… 條條件件湊在一塊,就是“圖謀不軌”四個大字。 雖說,太子已經(jīng)理政了,可唐荼荼打小聽著九子奪嫡長大的——這倆人面上瞧著哥倆兒好,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唐荼荼警醒地定了定神,瞧見迎面有金吾衛(wèi)行來,她噌得挪開一大步,壓著聲,以氣音道。 “我又沒長著火眼金睛,您都說了地下磚橫七豎八鋪了十五層——金鑾殿十五層磚,外廷這邊的地基應該也差不了太多?!?/br> “底下又是山,這么厚的持力層壓強分布是均勻的,別說底下有條道,就算埋個溶洞,不塌陷也看不出來?!?/br> 晏少昰:“真猜不出來?” 唐荼荼正色:“真猜不出來!” 他又笑一聲,因為避著人,聲音低得逼成一線,往唐荼荼耳朵里鉆。語氣似散漫,可說得慢悠悠的,聽來便覺字字鄭重。 “猜出來一條,我保你爹官進一品?!?/br> 唐荼荼:?! 她眼睛瞪得發(fā)亮,裝下了東華門前的燈火,一張嘴差點破了音:“殿下到底想干嘛?!” 為了找密道,寧愿去拔擢她那個不怎么頂用的爹! 晏少昰:“上車再說?!?/br> 馬車已經(jīng)等在門前了。他車上從不配腳凳,腿也長,踩著車轅一腳跨上去,回頭朝她伸出只手。 唐荼荼腿短但志氣足,撐著車轅借力一跳,不太漂亮地爬上去了,和他坐成個楚河漢界來。 “你記得九殿下么?”晏少昰問。 唐荼荼思索:“我沒見過九殿下,花樓著火那回,他在車里坐著?!?/br> 晏少昰:“就是他。小九母胎積弱,看燈那回嚇了一嚇,斷斷續(xù)續(xù)病了一個月,好不容易大安了,這些時又出了事兒?!?/br> “九弟學舌慢,說話沒別的小孩機靈,這半月來他卻總說自己看著了鬼影,一入夜,便哭鬧不止。前幾日,又因吃了御膳房進的一碗木瓜羊奶羹,咳喘不止,差點送了命。” 唐荼荼愣?。骸澳竟希俊?/br> 晏少昰點頭:“太醫(yī)從嘔吐的穢物里,辨出木瓜用的是生木瓜,生木瓜算是發(fā)物,有些幼童體弱,摸了手上會起疹子,把這生木瓜磨成糊糊添入羊奶里,則會喉嚨腫脹,稍有不慎就會窒息?!?/br> 過敏么? 唐荼荼尋思,這是比較少見的過敏原? 晏少昰接著道。 “他與姚家老夫人前后腳出事,還全是喉嚨堵塞,將姚妃嚇個半死。這位娘娘早前偏信鬼神,前陣子讓小九繞著東市集萬家福,說是消災;這回更是被嚇得神智失常,非說是宮里有人用巫蠱咒九弟,要害姚家?!?/br> “初三那天,姚妃請了幾個術士入宮,作法驅(qū)邪除祟,弄得長春宮烏煙瘴氣。宮侍快把整個長春宮圍起來了,可每隔一日,夜里總是鬼影幢幢,術士站在寢殿中都沒用?!?/br> “這幾日有祖母摁著,長春宮還沒大鬧起來,可再這樣下去,遲早要清查巫蠱之事,不知最后會攀咬到誰身上?!?/br> “我不信鬼神,可這事兒總不能是姚妃自己做戲,她保九弟性命還來不及;另一說,要是真有人害她,長春宮、甚至后廷三道門,門禁嚴,不該有生人進去——我思來想去,只有密道能通內(nèi)廷,怕是有jian人混進去了?!?/br> 唐荼荼:“……這是我能聽的事兒么!” 宮里這么大的事,爹爹呆的禮部居然沒得一點信兒,爹只是昨兒吃飯時,隨口提了一句“宮里吩咐,要重陽宴上多擺些祥瑞禮器”,權(quán)當是為了重陽吉利,別的可什么都沒聽說。 宮里宮外這道門,隔開的可太多了。 唐荼荼捏著最后一小片理智,把前因后果、事情邏輯、還有他這話的真假都琢磨了一遍,在可推演的范圍內(nèi)推了推后果。 皇宮長不足千米,寬不足八百,地界不小,卻也沒大得離譜。 地基承載力和沉降差都是能算出來的,結(jié)合山勢和地基土取樣,拿已經(jīng)蓋好的建筑作已知條件逆推,去猜后廷什么地方可能有密道,理論上是能實現(xiàn)的。 只是計算量太大…… 唐荼荼深吸口氣:“殿下剛才的話算數(shù)么?只要我算出一條密道,就讓我爹官進一品?那……我要是把四條密道全算出來呢?” 總不能讓爹直接跳到一品大員吧?他有這么大能耐么?唐荼荼半信半疑。 晏少昰垂眸瞧著她,徐徐展出一個笑:“那也只能進一品,四品到頭了?!?/br> 唐荼荼傻了:“為什么?” 晏少昰笑道:“太常寺知道么?太常寺掌宗廟、社稷、禮樂儀制,明年年初會空出個四品少卿的位兒來,跟你爹在禮部的差事差不多,去了就能上手。” “禮樂儀制是大事,不會選用新臣,十有八|九會從禮部調(diào)個五品郎中過去。你爹在儀制司呆了五年,資歷攢夠了,今年又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豤ao辦了幾場大宴,也算是有功可提?!?/br> “……嗯?” 唐荼荼看他半晌,翻過來這個扣。 “意思是,我爹升官的事兒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了,殿下拿一件十拿九穩(wěn)的事兒來忽悠我?” 晏少昰贊賞:“果然一點就透?!?/br> 唐荼荼不敢瞪他,怒而瞪窗外,做了個“呸”的口型。 大jian商! 晏少昰笑得坐都坐不住了。 知驥樓閉樓半月,文士們累得頭暈眼花,終于趕在最后三天寫好了詞稿,不知道里頭近視的又增了多少度。 初七那日,唐荼荼湊齊了工部匠人、戲樂和口技班子,請?zhí)尤霕且挥^。 黑布封窗,白幕布后散射的燈光照得屋里明明滅滅,太子看了一盞茶工夫,他手里端著的茶卻一口沒喝。 臨走前,落下一句:“此物為天下萬民之福。好好做罷,就算父皇瞧了不覺意動,我也必會讓各省府推行開?!?/br> 有他這句話,唐荼荼放下了一半心。 她最后驗算了一遍成像距離,檢查過所有道具,鎖進庫房里。 初八那天,唐荼荼什么也沒做,在家里睡到了日上三竿,噌噌噌把泡澡桶刷干凈,在里頭泡了半個時辰的香水澡。 她對不住二殿下,換了個瓶兒的薔薇水好像揮發(fā)了,這瓷瓶沒玻璃瓶嚴實,裝進去還是滿滿一瓶,現(xiàn)在就剩三分之一了…… 只是唐荼荼鼻子靈,香的臭的麻的辣的酸的,通通聞不慣,她往鼻子里塞了兩團棉花,呼咻咻地張嘴喘氣。 赴宮宴是大事,唐夫人帶著蕓香福丫給她配衣裳首飾,都快配好了,被荼荼一句話堵回去。 “我忽然想起來,我進宮好像得穿公服???這裙兒簪的戴不了吧?!?/br> 唐夫人嗐了聲,白準備了。 老母親的叮嚀卻一句不落:“荼荼跟好你爹,在宮宴上少吃少喝,宮里頭沒恭房?!?/br> 唐荼荼聽完她的嘮叨,舒舒服服地擦干頭發(fā),坐在書桌前整理了放映機制作過程的所有步驟,還有各種疑難問題,萬一明兒皇上心血來潮要看呢。 初九轉(zhuǎn)眼就到。 保和殿廊下掛滿了各樣敬老崇孝的吉祥裝飾物,遍插茱萸,寫有古今詩詞的立屏隔斷,給這恢弘的大殿添了幾分別樣趣味。 所有備宴的匠人與禮官,都會賜宴于殿前邊的空地上,這片地兒搭起天棚,支開了一張張圓桌。 宮里的宴會不需要禮部太cao心,內(nèi)務府多的是心思靈巧之人,指望備宴有功得主子爺褒賞。禮部不挑這事兒,唐老爺早早隨著部首坐下了,探頭探腦地往四周張望。 命婦都坐在殿里,這廣場上的小吏清一水是大老爺們,舞姬來了不少,文士那頭倒是有兩個穿女子儒衫的,一瞧那身條,也不是荼荼。 周侍郎笑問:“找你閨女呢?”伸手一指北邊:“你瞧,在殿門前站著呢?!?/br> 唐荼荼沒上桌?;噬咸笕亲鹳F人,不會跑室外來看表演,匠人只能把幕布搭在大殿門口。 保和殿面闊九間,進深卻淺,細細長長一個大殿,除了左右兩個盡間,別處都有殿門和棧窗能打開,殿里視野不受阻。 放映機投到白布上的影兒是雙面的,雖說前后鏡像顛倒,機器那頭的圖像會有點遮擋,但無傷大雅,有這淺淺幾層石階墊高,坐外邊露天吃飯的小吏也能看著。 萬事俱備。 “小唐大人,還不開始么?” 唐荼荼:“再等等,天還沒大黑?!?/br> 絲竹聲響了半個時辰,內(nèi)務府宮人來催了兩趟,她都是“再等等”,無奈,只得先開宴,把排在后頭的雜戲往前推。 好不容易等到天大黑,殿前禮官長聲唱道:“熄燭——” “皇上、太后、娘娘、諸位大人莫驚慌,這是工部獻上來的節(jié)禮,稱作‘動畫’。” 殿里的通臂金蓮燭一盞一盞熄滅,整個大殿都暗下來,只有瀝粉貼金的龍柱不甘心地留了寸光。 唐荼荼站在幕布側(cè)邊,頂著所有匠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焦急的,企盼的。 她喉頭似堵了石,后背出的汗?jié)窳藘蓪右拢共挥X得慌,心跳是沉實的。 盡人事了。唐荼荼想:萬一卡帶了、光源太亮了、成像模糊了、動畫和配樂口技沒接上……大不了跟皇上商量商量,重放一遍。 沒在這地方排演過,大家都緊張,她目光虛虛一點,權(quán)作安撫。 “開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