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80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守寡后我重生了、頂流的豪門后媽、我靠吃瓜在年代文暴富、摘花(1v1,H)、晝夜干噠噠(1V2,高 H)、驚蟄(H 弟媳 兄妹 強取)、世紀不倫(侄叔侄H,女權)、融籠中的糖雀(np,1v3)、蟾宮折嬌(1v1,H)、半年后
云嵐推翻先頭所有印象,冷眼重新審視這唐姑娘,只覺得這姑娘人情世故笨拙到了家,自己不說話,唐姑娘就一聲不吭木愣愣地坐著,等著她開口。 云嵐在這迂誠又清亮的目光下,竟有些難以啟齒,回頭瞅了瞅玄機,從同伴那兒得了些力量。 “我們想借用姑娘的萬景屏,推行法典?!?/br> 晏少昰神情一冷,還沒等他作聲。 唐荼荼快人快語:“那不是我的,放映機的制造方法全交給工部了,我只拿了一筆研究經費和獎金,工部造多少、畫什么,我說了不算的?!?/br> 她推脫得太利索,云嵐臉色愈發(fā)難看:“我打聽過了,姑娘只從工部那兒得了五百兩的賞錢——五百兩,姑娘就把此器賣出去了?” 一臉難以置信。 唐荼荼跟她說不明白科研院所技術轉移、專利購買的問題,她含糊應了聲:“其實這木機工藝不算復雜,我拿了自己應得的那一份,五百兩,也不算賤賣?!?/br> 話不投機至此,云嵐不欲與她多說:“既如此,我愿出三千兩,姑娘把此物的方子再寫一份給我吧?!?/br> 唐荼荼定定看著她:“然后呢?你要用來做什么?” 云嵐正色道:“弘傳祖父留下的新法典,勾消當世所有舊律陳條。” 唐荼荼皺起眉:“然后呢?” 云嵐:“弘傳法典,以興民德,振浮薄之風。奪聚斂者之財,瓦解權黨之利,開立古往今來所未有之盛世!” 唐荼荼半個文盲,費勁抓著每個詞理解透了,生怕錯開她一絲一毫的意思??擅總€詞理解透了,仍覺得迷惑。 “怎么開盛世?” 云嵐:“誅殺余地者,平攤地土,物產均分,百姓共產共財?!?/br> 唐荼荼眼睛睜大,瞳孔卻縮,她聽到了自己曾以為這輩子再不會聽到的詞。 “祖父書中曾寫過,唯有共產主義是至高理想,后世皆崇奉此道,人人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必要推翻階級,才無剝削壓迫,天下百姓才能共治共享。” 唐荼荼一時有點怔:“……再然后呢?” 她接連幾問,全是這樣輕描淡寫一句“然后呢”,云嵐被她問惱了,胸脯起伏,面皮發(fā)紅:“我攜祖父遺愿上京,闔家為了大業(yè)奔走,與姑娘亦是一片赤誠之心相待,姑娘何苦這樣戲弄我!” 唐荼荼:“我沒有戲弄你?!?/br> 她文辭不佳,不會她們這樣文縐縐的說話,總怕說出來的話沒力量,是以字斟句酌。 “你大概不懂共產主義是什么意思,我馬哲學得不太好,概念背不清了,大致說說吧?!?/br> 唐荼荼閉著眼睛背。 “你祖父說的這個共產主義,也叫科學社會主義。私有制發(fā)展到最高級的形式,即資本主義私有制,作為食利階層的資本家攫取工人全部剩余價值,于是無產者聯(lián)合起來,消滅生產資料私有制,靠改革與變法變革生產關系——這么說你大概聽不懂,我換個說法?!?/br> “倘若,你走在大街上,看到全城的百姓往新式的工坊涌,一天天不眠不休的勞作,累死在工位上。大量的財富匯聚到工坊主手中,有錢人養(yǎng)奴隸像養(yǎng)狗,生殺予奪,殺了人即便被報官,用錢也能擺得平?!?/br> “金錢cao控政治,資本能隨意修改法律,從民到官淪落成為金錢與權利的走狗——那時的社會,才叫資本主義私有制,才稱得上是要推翻資本,變成共產主義?!?/br> 唐荼荼:“蕭前輩書里寫到的這個概念,你當名詞解釋看看就罷了,與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漫長的社會形態(tài)演變是歷史必然,跳不過去的——咱們再換回封建帝制說。” 云嵐從沒聽過這樣的言論,一時竟被這一大段話說懵了,忘了要反駁。 唐荼荼接著說。 “你說君主掌權是錯的,剝削壓迫和階級觀都是錯的,在我們后世看來,天下共主確實是個傻|逼事兒,可這是時代局限?!?/br> “你從蕭前輩的書里窺得一隅,知道了后世是什么樣的,提前窺到了一千年后的樣子;可百姓窺不到,他們從未覺得天下不該有皇帝,在當世百姓眼中,帝王是天,你叫天下沒有階級,那就是天塌了。” “多少書生勤奮讀書,盼著一氣兒考到會試,叫皇上一眼看見自己名;富商賺著大錢,仍叫子孫削尖腦袋,去官場做人上人;仆役兢兢業(yè)業(yè)干活,得了主家?guī)讉€賞錢也自得其樂?!?/br> “百姓盼著小富即安,盼著兒子做大官,盼著女兒嫁高門,帶著全家飛黃騰達,躋身進新的貴族圈子里。” “你看這天下,處處都有自己的運行邏輯。” “當世沒人覺得封建統(tǒng)治是錯的,改革與變法的前提,是社會中起碼半數(shù)以上的人,認定這個制度是錯的、是落后的,受著壓迫,生活痛苦,所以奮起反抗,于是新的思潮被擁護,變成全民共識——這在我們歷史課本上,叫群眾基礎?!?/br> “而眼下這時代,全民義務教育尚沒普及,沒有便利的傳媒工具,文人勉強曉得一些時事,路邊的百姓甚至讀不完一份報紙,一輩子未必出過一座城,不知天下之大,如何共治?” 說出這些話的感覺,于唐荼荼來說實在奇妙。 她似站在歷史的時間軸上,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目之所及只有一年一年的數(shù)字碾過去。 她浮在半空,沉不下去,像隔了層霧俯瞰歷史。歷史上無數(shù)鮮血與犧牲,無數(shù)被后來者半褒半貶的革命證得的社會真理,落成一行行概念,一行行結論,成為并不真切的昭示。 唐荼荼窒了好半天,才從這陣悵惘中緩過神。 “你們如今的生產力……” 她及時換了個詞:“你們的技術、工具、礦產、運輸……對比我們后世,即便對比末世,也是貧瘠得很?!?/br> “這不是一個分散資源、共產共財,就能活得好的時代——這頂多算是早期商品經濟萌芽時期,是一個需要聚合資源的時代,要有清明的掌權者,有一群上傳下達的好官,以及一群能及時響應政策的百姓,大家齊力搞建設——不是全民回歸脆弱小農經濟、復歸蒙昧,就配稱作民主自由的?!?/br> “倘若君主昏聵無能,你大可以揭竿而起,去換一個更高明的君主,去改變嫡庶長幼繼承順序,用各種監(jiān)督和新聞輿論,倒逼君主和所有掌權官一直做到公正廉明。” 廳內四個居士,甚至院里兩排眼觀鼻鼻觀心的影衛(wèi),一時間全悚然抬頭,震驚地聽著里頭大放厥詞。 卻見二殿下雙眼澄明,不動如山,廿一有許多年沒見過殿下這樣的神情,專注得像殿下兒時聽太傅講圣人經。 唐荼荼一旦專心起來,就如三魂六魄全部抽離,眼里只看得到手頭這么一事,并沒留意到他們的古怪表情。 “當務之急,是聚合一切資源興辦實業(yè),叫天下生產鏈條完整,農工業(yè)品類齊全,物產豐足,叫百姓富庶,政治清明,軍事強勢,士農工商三百六十行全好好干自己的事。” “你想推行天下法理公正,自然是一件好事,變一變舊律陳條也就是了,像刑法、婚姻法、醫(yī)藥衛(wèi)生法——蕭前輩都整理出來了吧?這些都很好,從小處一點一點改,至于什么推翻階級,共產共治,未免滑稽?!?/br> “滑稽”二字,幾乎如一記重錘,錘到云嵐面堂上,叫她全身骨血寸碎。 她是被祖父抱在膝上、手把手教會的讀書習字,她是女兒身,卻也是祖父臨終前唯一喚到床前、含淚囑咐的孫輩。 從小研讀祖父寫的法典,從祖父的言傳身教中習學大道;盡管她只是窺得一隅,卻也如親眼見過,知道那個“后世”是什么樣。 越是研讀,越覺己身渺小,而法理比天理更重,其力可降世上一切不公。 云嵐倏地暴怒,被唐荼荼的“滑稽”二字逼得眼圈赤紅,聲色不復溫和,幾乎是沖著唐荼荼吼:“斗筲之器,不足與謀!” “當年我祖父那般貫古徹今的大賢,他竟因帝王忌憚,狼狽辭官,滿門逃去江南,才堪堪免于抄家滅門的大難!皇帝以私害公,天下唯他一言爾,如何能是對的?!” 玄機居士忙喝了一聲:“云嵐!住口!” 云嵐怒指著唐荼荼,射向二殿下的目光里同樣有恨。她竟豁出去了,慷慨痛陳道。 “唐姑娘從千古難求的盛世中來,竟甘心委身權黨!你頂了這身皮囊,得了一位做官的父親,有一日賺千金的母親,你便忘了自己是誰,變成木朽蛀生的蠹蟲了嗎!” 第168章 唐荼荼被她氣笑了:“這事兒與我爹做官、我娘經商有什么關系?我跟你討論的是事情,與我家人有何關系?” 云嵐紅著眼睛冷笑:“你父是茍祿的庸官,生母為斂財?shù)膉ian商,果真害人不淺——祖父說異人初來異世,很難適應時局,不隨俗浮沉的,必當志存高遠,可引為至交。可我瞧唐姑娘做這官家嬌女,倒是上癮得很!” 唐荼荼心頭火直往腦袋涌,差點站起來跟她吵架,卻先被旁座的一聲“放肆”給堵回去了。 她回頭去看,二殿下臉色青白難看,勉強端著風度,冷冷睇著云嵐。 “當年太師于講經壇上受人刁難,諸儒以唇舌相難,太師未嘗變色,而是循循善導,說古論今,例證詳實,智睿無雙?!?/br> “而蕭姑娘嘴里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不過是只言片語不合,你便勃然動怒,橫蠻無理,焉有先人半分胸襟!” 他們兩邊文縐縐的對罵,唐荼荼聽出二殿下是在為自己出頭,默默合上嘴,這才覺得口干舌燥,自個兒灌了一杯茶。 兩邊據理力爭了幾句,說得太快,她漏過了一半東西沒聽懂。 云嵐依舊說的是祖父當年多苦,闔家遷居多難,她家中父叔兄弟們多勤勉?;噬弦运胶?,如何如何讓忠直良臣寒了心。 前頭寥寥幾句法典、還有共產主義的概念說過去之后,她再講不出什么新鮮的東西了,唐荼荼豎著耳朵聽了很久,都沒能再聽到新詞。 唐荼荼看著她,忽然有點明白了。 云嵐這個年紀,算算蕭太師辭官去江南時,云嵐大概十六七歲,是明事理的年紀了。 那么大的家業(yè)轉眼成灰,什么都沒敢?guī)ё摺捥珟熥咔吧⒈M家財,將京城所有田地送給農戶,所有的鋪子送給鋪主,換了個滿京城人人稱頌的賢名,給全家人上了最后一道防護鎖,先帝這才沒有趕盡殺絕。 養(yǎng)在錦繡窩里的嬌女,一朝倉促出逃,尊嚴被摔在地上。偏巧云嵐才學過人,心里的怨恨藏在大義之下,大義就這么歪歪扭扭地在心里扎了根。 “我自己說。” 唐荼荼摁了摁二殿下的手,他憋著火,攥著茶盞的那只掌背青筋兀起,唐荼荼蓋上去輕輕拍了兩下。 晏少昰不動了,三秒后,他抽回手、偏過頭、掩著口打了個噴嚏。 唐荼荼:“……” 沒搞懂這是什么條件反射。 她心里頭斟詞酌句這半天,語言總算能續(xù)上了。 “我不懂官場的事,我爹是不是庸官我不知道,只知他日日勤勉,從不敢懈怠差事?!?/br> “且說我娘。你既查過我娘,又同為女性,我不知道你為何提起我娘來嗤之以鼻,只罵她是‘斂財?shù)膉ian商’。” “我娘她興辦實業(yè)——我粗略算過,西市鋪子二百四十間有余,每一家入駐她街市的鋪子,我娘都會自己去考察,生意雖小,卻必須物美價廉,才讓他們開張?!?/br> “家里幾支小商隊,每年跑商那幾路,牽連起的南北商戶大約有百來家。西市,加上鏢師鏢頭、通事、賬房,她給超過兩千人提供了就業(yè)崗位,用的是基礎薪酬加利潤分紅,從不克扣?!?/br> “她也樂善好施,牽頭在京郊小鄉(xiāng)村建了十幾座義學……” 還沒說完,云嵐又是冷笑:“為商者利欲熏心,偏又沽名釣譽,總得糊張體面的皮,矯飾一二。” 她平時藏在清麗面容下的所有尖酸刻薄,全被唐荼荼那“滑稽”兩字逼出來了。 唐荼荼叫這熊孩子氣得肝疼,索性放棄理智,反唇相譏。 “你還不是同樣吃著資本與權勢的紅利?自己不事生產,卻戴一身美玉;說是跟我坦誠相待,干的卻是半夜擄人的勾當。” “遵紀守法就是你這樣的嗎?好雙標啊,我沒直接送你見官,還愿意坐在這兒跟你說一說,還不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兒上?” “蕭姑娘心氣高,竟然看不上商人,可知天下處處是商人?嘴里說著共產平等,卻又鄙夷了整個行業(yè),合著你心里的‘共產’就是全民一起扛著鋤頭種莊稼嗎?我不信你祖父廢除奴隸、改為雇仆,會沒有教過你‘職業(yè)無貴賤之分’的道理?” 云嵐氣得發(fā)抖:“……你!牙尖嘴利!” 唐荼荼咧嘴一笑:“過獎過獎,我大學辯論拿過金牌辯手呢?!?/br> 玄機居士捂住眼,不忍再看,癱在椅子上跟死了似的,詼諧和畫趣小尼姑全程一聲不吭,扮隱形人。 都是成年人了,吵兩句、發(fā)發(fā)火,就偃旗息鼓了。 唐荼荼想了半晌,喚了她一聲。 “蕭姑娘,我讀過你祖父的大事紀,他用大半生思考、推演,晚年才組建了一個明正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