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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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是一道鬼門關(guān)。盛朝承平已久,也不缺糧,百姓平均壽數(shù)能有四十出頭,但如果把夭折的嬰兒也統(tǒng)計進去,這個“平均壽數(shù)”怕是要嘩嘩減五歲。 而母子一體,嬰兒夭折多是因為生產(chǎn)不順,母親也未必能過得了這個坎。 唐荼荼步子大,走得又快,因為不習(xí)慣與人同行,她自個兒想事情想入神了,沒一會兒就走杜仲前頭去了。 杜仲憂慮地望著她的背影。 出門前,師父的叮囑言猶在耳,師父說“唐姑娘性子沉穩(wěn),思慮周全,你跟在她身邊做事,最為妥當(dāng)”。 他想:這兩個詞,哪一個與她沾邊了? 這才幾天,養(yǎng)生順口溜快要傳遍了縣城,大概不出半月,就會傳遍鄉(xiāng)村。 百姓愚昧,懂的醫(yī)理沒有半分,要是樣樣依照著順口溜做,回頭再冒出什么大疾小病來,會不會怪罪到她頭上? 孕婦助產(chǎn)cao……誰家懷孩子的婦人不是香餑餑,丈夫和婆婆媽全盯著那個肚子,誰家養(yǎng)胎不是靜坐休養(yǎng)、不讓走不讓動的,一天四五頓大魚大rou喂進去,盼著生個大胖孫子。 能聽得進醫(yī)囑、讓婦人少吃多餐的,那都算是懂事明理的人家了。 她竟然敢教婦人做cao……弄不好會好事變壞事。 杜仲想到此,連忙追了幾步,想要打消唐荼荼的念頭。 走近巷子時,遠(yuǎn)遠(yuǎn)地卻聽見了哭聲。 那哭聲是從衙門后門處傳來的,唐荼荼和杜仲對視一眼,連走帶跑地趕過去。 衙門外站著幾個臉熟的人,攙老攜幼的,沖衙役哭喊著:“差爺,求求您快告訴我們小杜大夫住哪兒吧!大夫說我家八寶藥石罔醫(yī)了!” 八寶……黃八寶?! 唐荼荼一個激靈:壞菜了! 她之前讓唐大虎盯著黃家,就怕黃八寶那重度燙傷的兩條腿出什么事。最近一忙起來,竟把這事兒給忘了,唐大虎天天跟著衙役發(fā)傳單,哪里顧得上盯黃家? 眼下,他家的爹娘子女都來了,還有他那位跋扈的夫人,脂粉不施,臉色白得瘆人。 一轉(zhuǎn)頭望見杜仲,黃夫人踉蹌地?fù)溥^來,沖他跪下了:“求神醫(yī)救救我家男人!您快看看他!他今早昏了半個時辰,大夫說只能摸著氣兒摸不著脈啊?!?/br> “起來?!?/br> 杜仲眉頭捋不順,輕淡地斥了一聲,從她身側(cè)行過去,沒受這個大禮。 黃家人以為他這是打定主意不救了,張嘴就要哭嚎,卻見杜仲停在了馬車前。 他家人駕了一輛馬車,車簾掀起,里頭的黃八寶氣息奄奄地倚著車壁,他下半身全失了力,竟坐不住,直往一邊倒。 半來月沒見,這人瘦脫了相,以一席厚厚的被褥蓋著腿。 杜仲掀起來一看,一股醺鼻的臭氣混入風(fēng)里。 第202章 唐荼荼是見過瀕死之人的,見過很多,餓死的,病死的,沒有給氧維生設(shè)備活活憋死的…… 她一看清黃八寶的臉色,心下就是一涼,神思不屬地往后退了半步。 黃家沒人在意她,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樣盯著杜仲,眼里的熱淚與深深的企盼一起涌出來。 “進去說吧?!?/br> “這……不合規(guī)矩。”守門的衙役踟躕著,一看人就要不行了,放進衙門里去多晦氣,到時候一蹬腿沒法收拾。 又見唐姑娘臉色一寒,瞪起了人,衙役誰也不敢得罪唐大人家的千金,悻悻讓開路,換了輛板車把人推進去了。 杜仲問:“先前是什么大夫治的?” 他家確實沒個頂事的,老爹娘顫顫巍巍,兒子姑娘十六七了,進了衙門慌得眼睛不敢四處看,走路都不知道該先伸哪條胳膊哪條腿,說話磕巴。 黃夫人是唯一思路清晰的。 “是馬家莊的馬神醫(yī),是四里八鄉(xiāng)有名的瘍醫(yī),把人請來了一瞧,馬大夫說是這不好治,開點溫補的藥養(yǎng)養(yǎng)再看。我家把大夫留在家里,錢如流水一樣花著,八寶卻始終不見好?!?/br> “我日日打聽著您這兒的動靜,見前頭那些住進衙門里的傷患都治好了,各自回家了,我才知自己是蠢婦啊!就不該把八寶帶回家——卻又礙著臉面,不敢上您家門,忙去那些人家打聽,聽說是沖涼水治好的,這才趕緊給八寶拿涼水泡上腿。” “哼,又是一大錯?!?/br> 杜仲看她的那目光,比摑她兩個巴掌還難受。黃夫人捂著眼嗚咽。 “昨兒連藥都喂不進去了……今早就……我差點以為人要不行了,隔了會兒,八寶又醒過來。馬大夫說什么也不給治了,怕砸了他自己招牌,提了藥箱就走,讓我們準(zhǔn)備……說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姑娘上回罵我罵得對,我糊涂?。 ?/br> 唐荼荼受不住這個,哪怕這婦人蠻橫,上回來衙門鬧時扯過她的頭發(fā)。 別人看見世間悲苦,掃一眼,唏噓兩聲就過去了。 唐荼荼不行。大抵是見過的死亡多了,她對傷病和死亡本身是鈍感的,但相應(yīng)的,人之生老病死多是哀事,背后總是要扯出新的牽連來,一不留神,就要跟著陷進這些陌生人的悲歡里去。 她給黃家人倒了幾杯水,“都別哭了,讓杜仲好好診?!?/br> 杜仲在黃八寶頭上肩上施了幾針,又以一根細(xì)針在他食指指尖捻轉(zhuǎn),把黃八寶從高熱昏睡中喚醒。 黃八寶悠悠轉(zhuǎn)醒,雙眼半天才對上焦,看見唐荼荼和杜仲,咧嘴一笑。 “嘿,又給我送回這兒了?!?/br> 他雙下肢壞死,神經(jīng)損傷嚴(yán)重,疼痛始終不明顯,沒受多大罪。 這人心態(tài)好,竟還有空開玩笑:“廚房還有那拌湯嗎?就我走的那早上吃的那……把番柿子西葫蘆炒熟,蛋花兒碎碎得打進去,下一鍋小拇指尖大的面蝌蚪,哎喲,特想那個味兒!” 他說的是山西疙瘩拌湯,也算是山西名吃了,唐家一個月三十頓早飯,起碼十頓吃這個。 睜眼先點飯,黃家?guī)讉€孩子哇一聲全哭了,只當(dāng)?shù)@是回光返照。 唐荼荼:“有的,嬤嬤快去做!” 杜仲從醫(yī)箱中摸出手套,把那兩條爛腿正反檢查了一遍,從腳踝、小腿,到膝關(guān)節(jié),專門揀著潰爛最嚴(yán)重的地方看。 這兩條腿已經(jīng)沒法看了,唐荼荼有限的詞庫里扒拉不出那么準(zhǔn)確的描述,只覺得從皮rou到骨脈,沒一寸像是腿了,是紫紺色的,氣味熏得黃家?guī)讉€子女都眼淚汪汪地干嘔。 黃八寶精力不濟,做好的拌湯吃了半碗,就又沉沉睡過去了。 他每一回漫長的閉眼,黃夫人都要探探他的鼻息,摸著氣兒,就大松一口氣。 “馬大夫走前留了句話,說是醫(yī)書里頭講過,要是皮rou黑了,就徹底沒法兒了。唯有一線生機,在于八寶此時那兩條腿還沒黑,以利刃一刀急斬下去,沒準(zhǔn)能救回一條命……” 杜仲不留情地斷了她的念想。 “那是《靈樞癰疽篇》中所載,治的是消渴癥,也叫糖尿病,急斬的是手指腳趾病端。你夫郎病在雙腿,膝頭以下一刀斬去,不出兩刻立馬斷氣?!?/br> 黃夫人一下子萎在床邊,身后站不穩(wěn)的黃家爹娘與子女一起哀哀戚戚地哭。 杜仲又說:“剛才我以金針試過了,他的雙足留不住了,需得截了;小腿皮瓣也壞了,深處的骨脈卻還有新血尚存。我試試能不能保住這兩條腿罷?!?/br> “但你們聽清楚:截了雙足,還要剝下他后背好皮縫上小腿,以護養(yǎng)骨脈,個中艱險不必我多說。即便能養(yǎng)得好,也只能給他續(xù)半年命,這半年,你們需得每隔三日來我這兒清疽——如此,還要我治嗎?” 他說得細(xì)致,宛如鈍刀子割rou。 黃家人瀕臨崩潰的精神受不住這折磨,老太太頭一個翻了眼,全家又大呼小叫地圍上去,被杜仲施了兩針?biāo)偷脚赃呅菹⒘恕?/br> 唐荼荼才擠出一個字:“你……” 杜仲知道她要勸什么,很輕地一點頭:“我想試試?!?/br> 唐荼荼便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半個月前,聽杜仲“行醫(yī)當(dāng)有斷舍”論時,最難受的是她。到了眼下這境地,最猶豫的反倒也是她。 眼看著黃家人愁容滿面,在“完完好好地把人送走”,還是“賭那半年”中抉擇。 唐荼荼望望他們,又看看杜仲,她搜刮著腦子里那點醫(yī)學(xué)知識,不甚有底氣地插了句話。 “我聽你的意思,既要反復(fù)清疽,又是剝后背皮植皮到大腿……原則好像是盡量給他保住兩腿,是么?” 她拿自己手臂比劃:“我不知道自己理解錯了沒——你是說他雙腳完全壞死,兩條小腿皮瓣壞死,截去兩腳是怕膿毒跟著血走?” 杜仲點頭。 唐荼荼漸漸覺得自己思路對了:“但植皮感染風(fēng)險太大了,腿上是潰瘡,后背又添一大片新傷,稍有不慎就會要命?!?/br> “那如果是直接截肢呢?他兩條腿都這樣了,就算能保住這腿的外形,也是肌rou萎縮不能行走,那留下腿又有什么用呢?豈不是兩根只能套進褲子里的擺設(shè)?” “直接截去小腿,能保住命么?” 唐荼荼問得很慢,等著杜仲思考。 杜仲思路是受限的,他沒見過后世尖端的醫(yī)療技術(shù),沒見過助行器,沒見過輪椅。 別說是這身體發(fā)膚、不敢毀傷的年代,哪怕后世治療也是以保守為先,能截一次不截二次,能小截肢就不大截肢。直到一次次復(fù)發(fā)感染,小截肢沒效果了,才一路上升到高位截肢。 但他們沒有那樣的條件,沒有試錯的機會,即便這是寒冬,不是最容易感染的盛夏,植皮感染和腿毒復(fù)發(fā)的風(fēng)險還是太高了。 “……直接截去腿?” 杜仲雙眼沉沉盯著地。 他深思的時候,表情總是沒一點溫度,與傳聞里那些治病救人慈眉善目的神醫(yī)沒個相似。 黃家人聽到這句,全屏住呼吸望來。 他們甚至還沒想明白“截去腿”的人是什么樣的,聽到能保命,連忙撲上來抓住了這根稻草:“我家愿意一試!” “既如此,且等我一日?!?/br> 杜仲望著院里那棵禿頭老樹,淡淡說:“我得翻翻醫(yī)書,背熟步驟……截肢術(shù),我?guī)煾敢鄰奈从眠^?!?/br> “但你們需得想清楚,截去腿,他就只剩半截了?!?/br> 黃夫人嗚咽聲止不住了,抖個不停,黃家全家沒一個能頂門立戶的,全依依盼著她拿主意。 半晌,黃夫人止住了抖,咬牙:“我這就回去變賣家財,就依你們!治活治不活都聽天由命了?!?/br> “小杜神醫(yī)要給人截腿”的消息,不出半日,傳得整個衙門都知道了。 衙門里從前衙到后院都靜靜悄悄的,全等著杜仲看完醫(yī)書,早早熄了燈。誰也不敢吵,要讓小神醫(yī)睡足四個時辰,耳清目明了,明兒才能不出岔子。 滿衙門連官帶仆將近百號人,驚疑的,好奇的,不看好的。徹夜難眠的黃家人臨時抱佛腳,抱著菩薩念了一夜的佛。 只有唐荼荼這個后來者知道,這是真正有著跨時代意義的手術(shù)。 前人的截肢術(shù)截手指、截腳趾,病端都在肢體末梢,過往史載醫(yī)書里,從沒有過以規(guī)范的手術(shù)流程、行雙側(cè)大截肢的先例——戰(zhàn)場上一刀斬斷腿的不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