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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力能扛鼎在線閱讀 - 我力能扛鼎 第254節(jié)

我力能扛鼎 第254節(jié)

    醫(yī)學(xué)的進(jìn)步史都是一步一步趟著河過來的,化學(xué)儀器是人造出來的,顯微鏡也是人造出來的,可在那更早以前,華夏上溯幾千年,古醫(yī)嘗百草的每一次都是拿命在試錯的。

    她只試錯一次就慫了,都對不起自己的來處。

    不就是粗鹽提純嘛,干他丫的!

    “芙蘭!”

    天剛亮,唐荼荼一聲中氣十足的傳喚:“麻煩你把我家先生找來,就那位葉先生和九兩先生。”

    葉先生沒能找來,他跟唐老爺連著幾天吃住都在縣衙,忙著調(diào)度人手,巡查集市、菜市場、書院等人口聚集地,給周邊各縣挨個通知赤眼病疫情的事。

    傅九兩坐上小馬車,提著一溜紅繩穿的吉葫蘆優(yōu)哉游哉過來了,進(jìn)門把紅繩拴門后,葫蘆放桌上,全了探病禮。

    唐荼荼哭笑不得,知道他是真窮了,不然怎么不得給自己帶塊玉。

    “別整這些迷信,九兩哥你快戴個帽子?!?/br>
    他大搖大擺地進(jìn)了疫病所,連個帷帽也不戴,唐荼荼只好自己戴上,攤開書,把粗鹽提純方法給他看。

    “這什么?”

    傅九兩坐下掃了兩眼,臉色沒變,彈舌嘖了聲:“好嘛,全是稀罕東西——姑娘找我是找對人了,我明白跟你說,這么大個縣里頭,除了我,你再找不著能認(rèn)得這幾樣的高人了?!?/br>
    唐荼荼順勢夸他:“知道九兩哥見多識廣,這不特地把您給請來了嘛?!?/br>
    傅九兩得意一笑。

    看紙上字跡端正,正經(jīng)一本手抄書。他也不問姑娘要這些東西做什么,盤著那串葫蘆,右手隨手一勾去了石灰。

    “石灰我不曉得,剩下這毒重石、堿石、綠礬,都能做染料?!?/br>
    唐荼荼:“什么染料?”

    第228章

    “畫畫的色兒料,古玩修復(fù)里頭的彩漆做色;還有蓋樓閣的,富貴地兒那什么雕欄玉砌,什么金磚紅墻琉璃瓦,用的都是重彩?!?/br>
    “色料分兩種,一是石色,二是水色,就是花草汁的色兒。煉石取色,比草色花色漂亮得多?!薄 「稻艃芍割^篤篤戳了兩下書:“像這毒重石,配上窩鉛,能煉一稀罕顏色兒,叫漢紫,碾磨成細(xì)粉,兌上水就是紫,跟紫砂壺將近一個色兒?!?/br>
    “堿石,配上別的彩能染衣裳布,南邊一些地方也拿來染蠶絲繡線。堿水燒絲嘛,把絲燒薄了,滑不留手,也不硌rou,繡肚兜也使得?!?/br>
    “至于綠礬,是淺綠色兒的,比銅綠更明更透亮,極為難得?!?/br>
    唐荼荼聽得一愣一愣的。

    “窮書生作畫用水色,富人家作畫用的都是石色??蛇@色兒料太貴,不是公侯家用不起,多數(shù)都流入了宮里,御物里的擺件、名畫,著色深重又不腐不銹的,甭管紅的黃的藍(lán)的綠的都是礦里煉出來的色兒。除了貴沒別的毛病?!?/br>
    才怪!

    礦石顏料會揮發(fā)的吧,貴的顏料民間用不起,全進(jìn)貢到宮里了,難怪宮里頭新生兒出生率這么低。

    唐荼荼一瞬間轉(zhuǎn)過好幾個念頭。

    “貴……是多貴?”她算著自己的小金庫。

    傅九兩漫不經(jīng)心說:“論指斗賣的,大拇哥那么長的紙袋子裝滿色粉算一指斗,一斤嘛,得幾百兩吧。”

    唐荼荼倒吸一口氣,眼周神經(jīng)撲簌簌跳。

    她那小金庫里的錢不是自己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攢下來的,由來都突然,救小皇子賞一下,放映機(jī)賞一下,畫地圖做沙盤再賞一下。加上娘那兒貼補(bǔ)過幾回,幾百兩幾百兩地聚沙成塔,已經(jīng)成了個不小的數(shù)。

    賺錢沒勤勤懇懇,花錢的心疼也就不值一提了。

    唐荼荼心算了一下粗鹽提純的配比,假設(shè)一份細(xì)鹽里邊有1/5的雜質(zhì),想要提純一斤鹽就得準(zhǔn)備二兩還多的反應(yīng)物,可稀釋成生理鹽水幾十斤。

    再算算反應(yīng)物的提純,一斤幾百兩,好像……貴得不是很離譜?

    唐荼荼一咬牙:“買!九兩哥你回我家,我那屋立柜頂上最高層,棉被里頭裹著個匣子,里邊一沓銀票隨你支!”

    “想什么呢。”

    傅九兩笑瞇瞇聽完她的藏錢處,揣著絲惡趣味,拍拍她狗頭:“放京城湊湊巴巴能買著,天津嘛,怕是有價無市嘍。你九兩哥不認(rèn)得貴人,豁出這張臉去也找不著賣主的?!?/br>
    說完,傅九兩又瞧瞧她這紅眼睛,叮囑了句好好養(yǎng)病,樂淘淘走了。

    他穿著貧窮的棉衣,綢面也沒了,走手也沒以前威風(fēng)了,個高人瘦還塌肩,像個營養(yǎng)不良的貧家小。

    唐荼荼直想回家給自己衣柜上把鎖。

    九兩哥前腳出門,后腳,芙蘭悄無聲息地飄上來:“姑娘,年掌柜來了?!?/br>
    “請姑娘安?!?/br>
    唐荼荼循聲看向窗外。

    那位金鑲玉裹的年掌柜,隔窗與她行了一禮。為避諱人眼,連門也不走,一閃身從窗戶進(jìn)來了,下盤功夫深,跳窗的姿勢頗颯爽。

    后頭下餃子似的跟著三個影衛(wèi),一齊進(jìn)來了。

    “年掌柜,您怎么過來了?”

    唐荼荼在二哥的私邸里與這位掌柜有過一面之緣。她知道這位是二哥手下的影衛(wèi),跟廿一一樣是年字輩的,好像是天津地界的頭兒,沒問過人家明面是做什么生意的。

    年掌柜進(jìn)門打了個揖,問了問姑娘病情,寒暄過后。

    “姑娘莫怪,方才我?guī)兹嗽谕忸^聽墻角了。傅先生說的這幾樣?xùn)|西雖是有價無市,遍地難尋,但有傅先生道明來處,東西就不難找了?!?/br>
    唐荼荼:“您有門路?”

    后頭站著個長袖儒衫、稀發(fā)短須的影衛(wèi),一眼看去竟像五十多歲了,裝扮肖似一位清貧樂道的教書先生??裳巯旅计侥恐保黄堁孕?,通身就是與唐荼荼見過的影衛(wèi)一樣有鋒芒有棱角的銳氣了。

    他自己的本音也年輕得出奇。

    “回姑娘。六月盛夏,是皇后四十壽辰,皇上預(yù)將坤寧宮翻新,需用的石色極多?!?/br>
    另一影衛(wèi)道:“這些時,各地稀貴的石色隨石料陸續(xù)入京,交入京中將作監(jiān),打南邊來進(jìn)貢的都是各地的石料豪商,全會從三岔口北上入京,咱們從他們手上買些?!?/br>
    “那得磨蹭到什么時候?姑娘這兒緊著用呢。”

    年掌柜最拿得起主意:“我即刻派人回京請?zhí)拥钕轮?,令漕司府截留北上的所有礦商,從里邊找姑娘要用的礦?!?/br>
    唐荼荼一時失語,咬著這幾個字:“請……太子下旨?”

    還要截留南方上京的所有石料商貨。那得用多少人手,得上下打通多少關(guān)節(jié)……

    “這是最快的法兒。姑娘別慌神,只管好好養(yǎng)病,二殿下走前都交待過了。姑娘只管列出要用的礦,此事交予我去辦。”

    屋里人太多,唐荼荼沒好意思問問二哥走前交待了什么。

    他們幾人坐在屋里,面色嚴(yán)肅,煞有其事地商量著。

    唐荼荼癱在搖搖椅上,半閉著倆病眼想:她就想做個生理鹽水,怎么就跟太子密旨、礦石豪商扯上關(guān)系了?

    粗鹽提純,需得析出雜質(zhì),析出雜質(zhì)得要制備反應(yīng)物,反應(yīng)物出自礦石原料,截獲過路礦商好快點找齊所有材料……

    唐荼荼把這邏輯從頭順了一趟,七上八下沒了著落,隱隱覺得這事鬧大了不妥,又怕赤眼病真的飛速擴(kuò)散開。一時不太敢出聲,豎耳聽著幾名影衛(wèi)商議。

    她坐在椅上端著個硬殼本,揀著關(guān)鍵詞記了兩筆會議記錄,眼糊頭疼的,也沒正兒八經(jīng)寫幾個字。

    年祿臺年掌柜也從議事中分了一絲神,一眼又一眼地飄向那側(cè),觀察唐姑娘舉止。

    ——身染時疫,臨危不懼;敢自個兒試藥,這是膽識過人;對自己不懂不熟的事兒也不亂插嘴,這是有自知之明。

    年掌柜暗暗點頭,心說這位新主子果真是個妙人,不枉殿下走前連番叮囑他們照管好姑娘,若有急事,天津府的暗樁全聽她調(diào)度。

    小小年紀(jì),手下不光養(yǎng)著神醫(yī),還養(yǎng)著見多識廣的門生,會識人,會用人,就憑這手馭下的本事,去哪兒不得成名成杰?

    況,這女孩還是稚齡,殿下早早把人收入麾下,做不來紅袖解語,也可作賢內(nèi)之助也。

    他才走了片刻的神,唐荼荼若有所感地朝他盯來,赤紅的兩只眼睛殺傷力頗大,看人時一聚焦就顯得冷酷。

    年祿臺心神一震,腦子立刻清明。

    “既如此,奴才立刻著人回京請旨,姑娘還有什么吩咐的,只管派人傳話?!?/br>
    說完,他帶頭作揖,后頭三名影衛(wèi)也全伏低了頭,長揖到手。

    “啊,不必多禮……”唐荼荼受了他們幾人一個大禮,納悶地起身,還沒想明白該還什么禮,幾個影衛(wèi)已經(jīng)雷厲風(fēng)行地走了。

    唐荼荼關(guān)上窗,又疲倦地軟回?fù)u椅上。

    腳底施了個力,搖椅載著她,船似的晃悠起來。

    她被拘在這院中,外邊的事兒全傳不進(jìn)來,芙蘭這唯一的耳目也是老媽子性情,好幾天了,外邊什么事兒也不跟她說,一心要她安心養(yǎng)病。

    唐荼荼只得清早傍晚,去院里看看那張紅點圖。

    一月十二,上午增34人,下午17人。

    一月十三,上午增37人,下午26人。

    印坊最后一塊空閑的地方也敞開了門,那是原先燒磚廠的制胚房,幾千塊磚胚模一下午騰了個干凈,臨時用木頭釘了板床,來不及釘床的,只能兩床棉被打地鋪。

    一車車的新被褥拉進(jìn)來,公孫家又派了十幾個仆役來添數(shù),人人都腳步匆匆,連走帶跑,一刻不敢耽擱。

    清早打飯的隊伍排得看不著頭。才把病號飯做出來,廚房的火上就得煎藥了,一整個上午全在熬藥,寒霧攏著,中藥的苦澀味散不出去,把東西六個大院熏了個遍。

    在這地方封閉了四五天的病人,本來都跟同屋的住熟了,又加塞了一半的新病人,各屋都人心惶惶的。

    一月十四。

    自雞鳴第二聲起,一波又一波的病人往印坊送。

    換作24小時時制,這是凌晨四點,唐荼荼被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音驚醒,隔著紗窗,看見印坊的后門那處一片燈火通明。

    不光有巡捕房的兵,還有穿著薄甲、提著防風(fēng)燈的宿衛(wèi),另有民兵幾十雜在其間。病人無措地排著隊,似起了爭執(zhí),隔著后園都能聽到吵聲。

    唐荼荼忙摸了件棉衣,裹著披風(fēng)戴好帷帽出門去了。

    芙蘭站在廊下抱臂望著那頭的動靜,她是武人,耳力極佳,聲音順風(fēng)傳來,芙蘭不知聽著了什么,臉色不太妙。

    門軸吱扭的開門聲在身后露頭,芙蘭立刻回身:“把姑娘吵醒了?”

    唐荼荼瞇起眼睛往后門看,心里的不安愈發(fā)濃重:“今天的病人怎么到得這么早?”

    赤眼病人排查是從近到遠(yuǎn)的,查完縣城,再輻射到各鎮(zhèn)各村。因為離得遠(yuǎn),從鄉(xiāng)村間篩檢出來的赤眼病患者送到印坊,路途幾十里地,往往馬車走一夜,天明才能到。

    每天的病人都是清早送過來的,這波病人怎么這個點就過來了?

    芙蘭知道她睡不著了,只好扶她過去,站得遠(yuǎn)遠(yuǎn)得瞧。

    這波病人二十來人,卻不知怎么圍了這么多的兵。唐荼荼瞇著眼瞧了半天,又是一驚:染了疫的男人有七八個,全被麻繩拴著手,拴成一溜,身上穿著寬大的道袍,制式古怪,敞風(fēng)露口的,在寒風(fēng)里凍得瑟瑟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