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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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民報上諸事可寫,兩軍將士用的是什么武器,傷亡有多慘重,還有邊地百姓顛沛流離之苦,都能畫上去——我想在軍中試舉此法,奈何需要的畫匠、刻皮匠太多,攢不齊人手?!?/br> 太子一時失語,不知道說什么,輕輕嘆了聲:“改日我去你府上再議。” 左右今夜歌功頌德的全閉了嘴,當皇帝的、當官的、當奴才的全都大失顏面,太子無力斡旋,索性破罐破摔了,拽出弟弟話里那仨字揣摩。 “唐氏女?” 太子提唇一笑,帶著點促狹:“我聽天津的探子來報,曾聽唐姑娘私底下喊你‘二哥’,探子偷悄悄來信問我要不要以貴禮相待,那丫頭日子過得實在清簡?!?/br> “人姑娘喚你二哥。你這頭,叫得倒是生分。” 晏少昰喉頭發(fā)癢,任這癢意順著喉往心口走,舌尖在“唐姑娘”三字上打了個旋兒,終究從了本心。 “……是荼荼說的?!?/br> 兩字一個音,軟和的聲調在舌尖走個來回,就足夠把他從今夜這場鬧劇里抽出去了。 大殿還沒亮起來,晏少昰摸著黑面向上座,朝父皇行了一禮,身板卻站得直。 “今夜擾了諸位酒興,實是不該。父皇,兒臣得醒醒酒去,便先行告退了?!?/br> 第280章 慶功宴上痛痛快快一場戲,殺傷力頗大,朝中從內閣閣臣至六部堂官個個成了鵪鶉?;噬嫌仓^皮上了兩日朝,連著兩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之后,到底是撐不住了,“圣躬抱恙”了。 再看二殿下那頭,殿下竟然閉門不出了!沒趕緊地進宮請罪不說,反倒隔著一道宮門與皇上僵持起來了。 一群老臣眼觀鼻鼻觀心,一罷朝,公務輕省了大半,接連幾天賦閑在家逗孫子。只苦了當夜給皇上吹了一兜馬屁的新臣們,全縮著脖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皇上發(fā)落。 詹事府怕二殿下這一鬧失了圣眷,悄悄出宮遞話,給殿下帶來宮里宮外的消息。 “皇上密旨,從內官監(jiān)到內務府總管全部杖責三十,兵部和工部也吃了掛落?;噬县熈罨鹌髯饕院笤斐鰜淼能娖髦背侍炻?,軍用就是軍用,不能亂改?!?/br> “昨兒前晌,太子殿下在養(yǎng)心殿跟皇上敘了半個時辰話,到了下午,步軍五營便奉命出街,勸諫各坊主把三軍宴撤了,說是全城大宴勞民傷財,還是讓將士歸還家中,各家小聚小慶罷?!?/br> 半晌,沒聽著聲兒。 周知事抬眼窺了窺二殿下神色,輕著聲勸:“殿下,皇上這是醒悟了,擎等著您去服個軟,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親生生的父子,拌個嘴,哪有隔夜的氣火?殿下不能讓皇上寒了心啊……” 他自說自話,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也沒見二殿下吭一聲。 這剛歸還了虎符的年輕戰(zhàn)神,全身重量倚在圈椅一條膀上,歪歪斜斜坐著,一手虎口抵住眉心,是個蕭索落拓的坐姿。 雙眼卻專注,幾乎不眨眼地直盯著黑棚里的物事瞧。 院中搭了個天棚,高高的,一丈見方,有棱有角的。周知事看了迷糊,進門時以為是防蚊納涼用的,細看覺得不對——這用的也不是煙青羅呀,分明是純黑的素布搭了一個不透風的黑箱子。 大夏天,人坐里頭別提有多悶,便留出了背陽的一面,敞著口通風。 殿下就坐在棚口,半個身子在里頭,后半個身子曬著太陽,頸上出的汗?jié)窳祟I口。 周知事尋思:這是看什么呢? 黑棚大敞著口,院里幾個隨侍站得有近有遠,也都看向黑棚中。 可見不是什么機要事。周知事探長脖子,跟著往里看。 嚯,外邊都當二殿下在閉門思過呢,周知事一瞧——殿下哪里是在思過唷,敢情這位爺舒舒服服窩家里頭看動畫呢。 他看見畫上百丈的巨室平地起,扛著磚石的力夫往來不絕,比人還高的大鐵桶矗了一地,幾縷黑煙裊裊升上天。 畫的是什么他看不懂,可這東西周知事熟啊,只瞧了一眼就笑了:“殿下迷上這萬景屏了?殿下待見看什么樣的戲,下官上街給您淘換去?!?/br> 二殿下沒理他,周圍影衛(wèi)站樁,各個一聲不響。 詹事府管著皇子內務瑣事,知事全是地地道道的老媽子。主子平時寡言少歡,如今好不容易養(yǎng)出個樂子,周知事借勢就鉆,愈發(fā)熱絡地說起來。 “殿下北上半年,怕是不知道啊,這半年萬景屏添了千百花樣,坊間排出了幾十場戲,滿城處處是畫屏班子——原先刻皮影兒不是徒手刻嘛,如今的雕皮匠改良了技藝,弄出了刻版——是把堅硬的木模釘在皮子上,刻刀按著模樣刻,熟練的刻匠幾天就能刻出一套戲影來?!?/br> “南北一些豪商覺得有趣,帶著木機北上南下,聽說都傳到商洛、豫州那邊去了?!?/br> “國子監(jiān)更了不得,竟拿這萬景屏授課,將名師講堂連字帶畫兒刻成刊授,發(fā)到京城各家書院去,以致全城的學子都能聽上碩儒博士講的課!各家書院都說這是功在當下、利在千秋的好東西!” 周知事正稟報著,坊間小事,他料想殿下不關心這個,權當說出來給殿下逗個悶。 誰知剛說完,他驚訝地看見二殿下笑了。 春風化雪似的,坐姿不頹了,肩膀挺直了,整張臉都一下子亮起來了。 晏少昰站起身,換了身衣裳就往院外走:“來人,備車進宮?!?/br> “好嘞!” 周知事高高興興地應住,殿下要進宮去哄皇上了!就說嘛,父子倆哪有過不去的坎兒。 皇上在御書房,雖“抱恙”,但照舊不敢松懈,一大清早就把六科給事中傳進來問話。書房里氣氛死靜,外頭的近侍卻各個嚴陣以待,越是皇上不高興的時候,越得仔細做事,不能出一點疏漏。 “二殿下來了,快快通傳!” 晏少昰在門口站了一停工夫,道己公公快步出來,親自把他迎進去,低聲提點:“幾位大人還沒回完話,殿下您稍事歇息?!?/br> 御書房不大,外間與里間隔著一扇琉璃般若門,整片燒出來的琉璃匯聚七彩,左邊繪著悟道識相,右邊是般若觀照。 門只合了半葉,幾幅青色的袍擺透出來,里間的聲音也清楚地傳進晏少昰耳朵。 “……兵部查得如何?”是皇上的聲音。 官員低聲回了幾句。 皇上聲調轉冷:“你是說,兵部有人昧了軍餉?” 回話的小吏才思敏捷,只停頓了一息便回話:“大人們的事,微臣不敢說,皇上圣明,自有決斷。軍中用的都是炮臺,所費不貲,微臣只知道戶部派出去的錢,歷來沒有完完好好送抵邊關的,從京城到地方層層吞剝是常有的事兒。” 皇上怒斥:“這群混賬!” 晏少昰垂著眼皮吃漿果,吃一顆,吐粒子,權當沒聽著里邊說什么。 青袍是五品到七品官袍服的顏色,這個色兒的,一般到不了皇上面前,倒也有特例。晏少昰一聽官員回的話,便知里頭幾位是六科給事中了。 六科跟六部相仿,也分吏、禮、兵、刑、戶、工六部,卻比六部低了一大截,雖說官兒小得可憐,卻實打實是皇上的眼線,專門負責稽查六部衙門——六部上奏每一封的折子,六科都要查;皇上頒下的每一張圣旨,底下各部有沒有辦好差事,也要一五一十地查,查完了才能封檔入庫。 近身伺候的都知道,每當皇上政事有失、憂心自己這皇帝是不是沒老祖宗做得好之時,就必定要喊來六科官員問話。 這就是朝堂“風緊”的時候。上頭緊一緊弦,底下六部臣工緊一緊皮,貪贓的受賄的都消停消停,群臣須得提起精神應付皇上演一場政清人和的戲。 等幾科小官退出去,書房里就沒動靜了。 里邊沒說進,晏少昰就安閑地在外間坐著。 文帝探頭往外間瞥了一眼,看見他來了,心里頭不大自在,潤了潤筆,裝模作樣把手邊幾本折子批完。 可惜他這兒子比他還沉得住氣,見他不停筆,就默不作聲坐在外屋,也不打擾文帝批奏折。御書房的奴仆端茶奉點心都不怠慢,他這兒子就悠游自在地填了半頓飯。 什么陳罪,什么悔過,連句軟和話都甭想從他嘴里聽著。 文帝把折子撂一邊,帶著兩分火:“你府里缺那口點心了?進來說話!” 晏少昰這才入內。 文帝看他,照舊是濃眉,厲眼,面堂清亮。挹海閣宴上咄咄相逼,逼得他三天來食難下咽,這債鬼哪有半點兒吃不好睡不香的樣子? 文帝愣是叫他給氣笑了。 ——可到底親生的兒子。 他和昭明,同胞的兄弟,早年兄弟倆一個模子走,成年后各有了各的秉性。 昭明過早地立了太子,精研政事,雖如今已經老成練達,代理政事時能把每件事都辦得漂漂亮亮,可天天見他溫和儒善,披著君子端方的殼,久了也膩味。 人啊,要把事事都做到盡善盡美,就如同華袍底下的疽,呈給人看的那一面是漂亮的,底下總要蓋住點什么。 老相國一家姻親攀得根深葉茂,五閣臣時不時偏移的口風,朝會時越來越多的“太子所言甚是”……文帝不是留意不到。 可兒子長大了,江山總歸是他的,他自個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慢慢要把手頭的權放下去。有時候也會因為分不清昭明的孝順是真的至純至孝,還是掐著他的喜好辦事,冒出點“天家無親情”的遺憾來。 可長縝不一樣。 他打小就是個虎崽子,做過太多不計后果的事。這孩子,愛就是愛,憎就是憎,厭惡就是厭惡,就像幾天前那場宴,再該扮演父慈子孝的時刻,他不痛快了,也敢提刀把天破個口。 每年不捅破一回天,文帝都不習慣。 這虎崽子,也十八了,如今也能提了槍去指揮千軍萬馬,扛起江山的脊梁了。 他們兄弟倆,一文一武,一個溫吞,一個剛性,這樣很好。 文帝想著想著,自己把那兩分火氣消解了,緩緩開口:“你皇兄與我說了……父皇省得道理了……那十二門神威大炮連著圖紙會足數(shù)送到大同與遼東的火器作坊去,各邊鎮(zhèn)都囤上幾門,以策萬全?!?/br> 晏少昰拱手一拜:“父皇圣明?!?/br> 假迷三道的。 文帝虛虛一扯唇,聲氣兒又弱了三分:“今后有什么想說的,心里憤懣不滿的,進宮與我直言便是,別在人前……好賴給父皇留點顏面。” 這話軟得過了分,沒訓他,沒發(fā)火,沒冷臉,乍聽,甚至像是君王低頭認了個錯。 晏少昰驀地抬頭,眼底灼灼。 文帝從椅子上直起身,背著手往墻邊走,一邊道。 “為君者,有《帝范》,教君王要納諫、要去讒、要崇儉、要務農。這一本書父皇從小念到大,把里邊句句諍言熟記于心,切不敢忘。但諍言這東西,就算刻在心里,也總是忘了如何活用。” “父皇知道生民不易,知道為君該儉省物力,可常常記不起什么才算是儉省物力——底下人傳一句‘今日御膳十八道’,噢,就是十八個碗碟;底下人上個折子,言邊關大勝,該設宴犒賞將軍,噢,選地開個宴?!?/br> “這頭幾個官兒cao持宴客,那頭幾個官兒惦記花用,管禮器的管禮器,管焰火的管焰火,呈到我面前的只剩一個折子,只等我提筆寫一個字決斷,要么寫個‘駁’,要么寫個‘允’,留中不發(fā)最是麻煩,一積壓就堆成山?!?/br> 文帝習慣了寫“允”。 下有六部辦事,上有閣臣把關,最后放上他案頭的小票墨書就是帝國最聰明的一群腦袋瓜想妥了的辦法,只要盯緊手下人辦事,就不該有人能糊弄得了他。 他一年到頭不敢歇幾天假,日日勤政,納諫,重文重教,也從沒敢輕視過兵武,自打當上皇帝第一天就想著要如何如何愛民如子,可生民吃喝拉撒、柴米油鹽的瑣碎事兒都在白玉階下,進不了太和殿的門。 墻上是那張用了十來年的萬里江山圖,文帝撫了撫京城的位置,喟嘆了聲。 “父皇見不著邊關是什么樣,連民間是什么樣都快要忘了。朕已有半年沒出過宮門,足足六年沒見過京城外頭是什么樣了?!?/br> 六年…… 晏少昰有些怔然,下意識去算:半年前出宮門,是去南苑游獵那一回,可那哪里算是游獵?父皇壓根沒進林子,只在校場拉弓射了兩袋箭,嘗了嘗山林野味。 而六年前……是了,文和五年曾下過一回江南,游玩到半程時皇祖母犯了舊疾,弄得幾萬人的儀仗也得匆匆回京。 再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