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一人打著一把雨傘，慢悠悠地朝公社走。鄉(xiāng)下的路是土路，一下雨就變得泥濘不堪，剛剛換上的新衣服沒走幾步就濺上了一個個的泥點子，但這并不影響她們?nèi)杠S美麗的心情。

    走到村頭，兩個小孩兒冒雨在地頭挖野菜，三人凝神望去，是林文安跟林文榮。

    李蘭英作為老知青，對林家的事情知道得還挺多的，對這仨孩子還挺同情的。

    有時候在路上看到他們，還會給他們點吃的。

    在江又桃一行人看到兄弟倆的時候，兄弟倆也看到了他們。

    林文安跟林文平是雙胞胎，林文安是老二，他看著那三個打著雨傘的知青，摸摸自己餓得發(fā)扁的肚子：“哥？”

    林文安只說了一個字，林文平就懂他的意思了。

    兄弟倆默契地提起籃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軟爛泥濘的土路上，瘦瘦小小的身影在雨里搖搖晃晃，看起來就叫天生心軟的女人們憐惜幾分。

    他們吃力地往江又桃她們這走，李云英看著哥倆可憐的樣子，忍不住叫住他們：“下這么大雨，你們怎么不回家去？”

    林文平怯生生瞧她們一眼，低下頭揪著衣角弱弱說：“奶奶說了，我們?nèi)值苤粫园罪垼覀儾幌胱鐾嫌推?，就來找點吃的，找了一上午只挖到些野菜，可以帶回去給小姑小叔他們吃，這樣能給家里減輕點負擔……”

    他越說頭垂得越低，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我和哥哥飯都沒吃就來了?！绷治陌惭a了一句，說著摸摸肚子，眼巴巴瞅著她們。

    三人對視一眼，李云英嘆了一口氣：“這也挖了不少了，快回去吧，要是你奶罵你，就跑你姑奶家去?！?/br>
    顧念薇雖然父母各自結(jié)婚，也被當成皮球一樣踢來踢去，但還從來沒有餓過肚子，來到這個缺吃少穿的時代后，總對這個時代的人帶著一分憐惜。

    對小孩子就更是如此。

    不知道為什么，她一見到林家這三個孩子格外親近，忍不住對他們好，就比如現(xiàn)在，望著淋成落湯雞的兄弟二人，她特別心疼。

    她伸手進口袋，實則從空間里取出一大把奶糖遞過去：“來，給你們幾顆糖，快回家去吧?！?/br>
    見到大白兔奶糖，林文平呼吸急促了幾分，但還能穩(wěn)住，但林文安就按捺不住了，一把搶過顧念薇手里的糖，尖銳帶著黑泥指甲從她手心劃過，疼得讓她皺了皺眉頭。

    林文平立馬向顧念薇道歉，模樣語氣十分內(nèi)疚。顧念薇擺了擺手，目送他們走遠。

    一旁的李云英有些驚訝，“念薇，你怎么給了他們那么多糖？”

    顧念薇愣了一下，后道：“??？很多嗎？我看他們挺可憐的?！?/br>
    李云英心里有一瞬間的無語，她覺得顧念薇對林家兄弟真的是大方得過分，像今天這樣給他們大方的送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也就隨口說了一下，糖是顧念薇的，她愛給誰給誰愛給多少給多少，她沒啥資格管。便不再說什么了。

    江又桃一直沒說話，顧念薇在知青里是大方的，但她絕對沒有同情心泛濫到一次給小孩子那么多奶糖，這太反常了。

    她仔細觀察著顧念薇，李云英說話的時候顧念薇也訝異了一下，隨后便恢復了平常。用上一世她們那邊迷信的方法說，就跟被鬼迷了眼一樣。

    江又桃瞇了瞇眼，若有所思。

    已經(jīng)走遠的林文安問林文平：“姑奶是不是說要讓這個顧知青當我們的后媽？”

    林文平點點頭，林文安把糖含在嘴里，說：“她還挺大方的，每次見到咱們都給好吃的?！?/br>
    所有知青里，林文安最喜歡出手大方的顧念薇。

    他提醒林文安：“下回你不能像剛剛那樣把顧知青弄疼，要是她惱了以后不給吃的怎么辦？等她跟爸結(jié)婚了，你也要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乖一點，咱們好好討好她，這樣她才會像狗蛋的mama那樣對我們?！?/br>
    “狗蛋的mama？別人不是說她在狗蛋家當牛做馬，像狗蛋家的老丫鬟嗎？”

    林文平耐心的跟林文安解釋：“戲文都唱了，丫鬟就是伺候人的，她來伺候我們不好嗎？”

    說這話時，林文平臉上已經(jīng)不見剛才的怯懦膽小，稚嫩的臉上一片冷漠平靜，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早熟市儈。

    林文安對林文平一向是佩服的，他拍手叫好：“那好那好，我要顧知青當后媽，給咱們當老丫鬟。不過她要是對我們不好怎么辦？”

    “那我們就像對奶奶一樣逢人就說她對咱們不好，你說大家相信誰？”林文平信口說道。

    “哥，你真聰明，輕輕松松就騙來一把奶糖，還有法子治她?！绷治陌惭凵癯绨輼O了。

    林家兄弟的身影漸遠，李云英跟顧念薇繼續(xù)往公社走。

    “又桃，走了。”顧念薇已經(jīng)走出去兩步了，見江又桃沒跟上來，連忙叫她，江又桃應了一聲，追上她們。

    雨停了，她們收了傘，江又桃挽住顧念薇的胳膊，逮著機會翻開她的手心，一道紅痕十分顯眼，表皮都破了一些。

    這樣的傷口是最疼的，可看顧念薇的樣子，她仿佛感覺不到疼一般。

    江又桃抿了抿嘴，裝作不經(jīng)意地用手按了按她的掌心，顧念薇倒吸一口氣，看著掌心的傷口，疑惑道：“嗯？什么時候弄破的？”

    “念薇，你不是吧？這還沒老呢記性就這么差了？這是你剛才給林家兄弟糖的時候林家兄弟抓的啊?！崩钤朴⒑眯Φ卣f道。

    “哦哦……”顧念薇想起來了，她剛才確實是被抓了，她愣了幾秒幾秒，緩緩說，“不礙事的?！?/br>
    一直留意顧念薇的江又桃心情凝重了起來。

    她大概已經(jīng)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具體的，還需要再觀察觀察才能確認。

    ***

    棗鄉(xiāng)公社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頭。

    從柳樹溝這個方向進入棗鄉(xiāng)，要經(jīng)過一道小橋，橋下的河流沒有名字，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河底。

    過了橋就是衛(wèi)生院，再往里走就是供銷社公社大院照相館以及鄉(xiāng)郵電所。

    江又桃是新知青，顧念薇跟李云英知道她想給家里發(fā)電報，就先帶她往郵電所里去。

    郵電所里今天人格外多，且大多數(shù)都是十幾二十歲的青年，他們都是下鄉(xiāng)知青。

    江又桃排在發(fā)電報的那一排，很快就輪到她，郵局工作人員給了她一張表格，告訴她：“寫上收件人姓名地址以及電報內(nèi)容。填好以后在這邊等著，一封電報最多可以說22個字，一個字三分半錢，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明白了，能多給我一張表嗎？我發(fā)兩份?！编]局工作人員看了她一眼，從桌面上又抽出一張去給她。

    江又桃趕忙拿著表格到一邊去填信息，填完再過去排隊等候。

    一封電報22個字，江又桃一個字也沒浪費，斟酌再三后把想寫的內(nèi)容都寫在紙上，在電報員一通cao作之后，江又桃交了一塊六毛錢。

    從郵電所里出來的時候擠了半分鐘才擠出來，顧念薇跟李云英站在郵電所的屋檐下看著雨說話，見江又桃出來，她們才撐開傘往供銷社走。

    江又桃想著剛剛沒有在郵電所里看到她倆，就隨意的問了一句：“你們不給家里寄信嗎？”

    顧念薇說：“我家里沒什么親人在等我的消息。”

    顧念薇覺得自己是那種親人緣特別淺薄的人，就像上輩子。父母離婚后都不要她，把她像踢皮球一樣從這家踢到那家，最后是她奶奶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把她帶回去撫養(yǎng)。

    這一世直接沒爹，娘有跟沒有區(qū)別不大，爺爺奶奶對她并不在意。要不是原來的顧念薇拿那套房子做籌碼，他們都不一定會去出這個頭。

    李云英扯扯嘴角，說：“我家倒是有親戚，可惜聯(lián)系不聯(lián)系的區(qū)別不大?！?/br>
    李云英是家中的老大，她下面還有三個弟妹，在她最開始下鄉(xiāng)的那兩年，她父母倒是會給她寄點東西，但隨著她二弟越來越大，她家里寄來的東西就越來越少了。

    尤其是去年她二弟結(jié)婚以后，每次通信她父母總是叫她嫁人，說她這么一把年紀了還沒出嫁他們在親戚朋友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她們勸她在農(nóng)村找個人就嫁了吧，但彩禮不能少，且大部分要寄回去。

    李云英光想想就覺得沒意思。

    她能不聯(lián)系就不跟家里聯(lián)系，聯(lián)系了也是給自己添堵。

    江又桃聽她們這么說，就不問了。

    三人去到供銷社，供銷社里的人一點兒也不比郵電所的人少，江又桃不缺啥東西，但她一直記著她欠顧念薇的那一副手套，于是她在看到有賣的以后擼起袖子就往里擠，等買完手套，她一轉(zhuǎn)眼就看到了隔壁賣布的柜臺。

    她這才想起她的衣服沒多少件，她現(xiàn)在穿著的還是原主的呢，這些衣服多少有點舊了。她記得她東北的同學曾經(jīng)說過，東北進了八月份立了秋就開始冷了。

    算算時間也沒多久了，她默默呼叫吃瓜系統(tǒng)：【系統(tǒng)的獎勵物資里會有保暖衣保暖褲嗎？】

    東北的冬天據(jù)說都是零下一二十度的，江又桃很怕自己挺不過去。

    吃瓜系統(tǒng):【有的，就看宿主臉黑不黑了。臉黑也沒關(guān)系，系統(tǒng)商城里什么都有。】

    江又桃轉(zhuǎn)頭就走，她現(xiàn)在是窮人一個，能白嫖的她絕對不會花錢買，再說了，她們這些知青每年冬天是有三斤棉花二尺八布的，江又桃估摸著用不了多久這份額就得發(fā)下來。

    顧念薇跟李云英還在供銷社里擠著，江又桃就在門口等她們。

    雨這會兒已經(jīng)停了，微風吹來，裹挾著一絲絲的涼意，江又桃打了個冷戰(zhàn)，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對東北的冷又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顧念薇跟李云英從供銷社出來已經(jīng)快九點了，李云英提議去國營飯店吃頓好的打打牙祭，江又桃欣然應允。

    下鄉(xiāng)至今也有快半個月了，郝菊香做的咸菜早就吃完了，知青點的飯桌上一點葷腥都看不見，天天都是各種各樣的青菜。

    江又桃的嘴里都淡出鳥來了。

    顧念薇則看了看外面的天，說：“我還得去一趟我小姨家，中午就在她家吃飯了，你們?nèi)グ伞！?/br>
    李云英對此早就習慣了，她朝顧念薇道：“那行，你自己注意安全?！?/br>
    “好，那我走了?！鳖櫮钷笨嬷b滿物資的框就走了。

    江又桃跟著李云英往國營飯店去。

    走到角落，江又桃轉(zhuǎn)身看了一眼，顧念薇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她嘴里回答著李云英的問題，加快腳步跟她并排。

    按照那本書里的內(nèi)容，每當顧念薇說去小姨家之時都是兜售空間物資的，棗鄉(xiāng)太小，黑市是沒有的，她一般去的都是縣城。

    而棗鄉(xiāng)出發(fā)去縣城的車早上九點半有一輛，下午四點半，這輛車又往回返。

    在國營飯店點了兩份餃子，李蘭英吃的是酸菜油滋餡兒的，江又桃點了一份豬rou大蔥的，上桌后兩人互相換著吃。

    酸菜油滋餡兒就是煉油后留下來的油渣，配上北方特有的用大白菜腌制出來的酸菜，酸中帶著一股鮮甜，滋味兒十足。

    豬rou大蔥的豬rou入口即化，還帶著一些湯汁，蘸著醋、蒜汁跟辣椒油，美味十足。

    七月份是北方本地櫻桃成熟的季節(jié)?；厝サ穆飞嫌腥嗽跇蜻呝u櫻桃。

    是一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婦女，她坐在櫻桃邊上動也不動，那三個孩子就蹲在她的邊上。

    李云英過去掏錢把那些櫻桃都買了，那名婦女看著李云英，眼淚刷的一下就落了下來。

    李云英拉著江又桃走得快了一些，等離得遠了，李云英才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那個懷里抱著一個，身邊領著兩個孩子的婦女。

    她開口說：“又桃，你看到了嗎？那就是不聽勸，非要嫁在當?shù)氐闹??！?/br>
    第013章

    江又桃也跟著轉(zhuǎn)身去看，她實在沒看出那個婦女是知青。

    李云英深吸一口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