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私底下，她總是會在每個學(xué)期開學(xué)的時候求一求徐會計。

    她十五歲了，求了徐會計九年了，徐會計一次也沒松口過，甚至連教她學(xué)字的心都沒起過。

    虧村里人還夸獎他是柳樹溝最有文化的人呢。對于讀書認(rèn)字這件事，徐滿秋早就不抱希望了。

    “算了吧，我奶說了，我是榆木腦子，學(xué)不會的，到時候丟人。”徐滿秋垂下頭，兩只手指攪在一起。

    她怕她像徐老婆子說的一樣笨，在江又桃她們面前丟臉，她怕她一笨，江又桃跟顧念薇就不跟她玩了。

    江又桃握住徐滿秋的手：“怎么會呢，我們秋兒一看就很聰明，怎么會是榆木腦袋呢，肯定是你奶瞎說。來，我教你認(rèn)簡單的字?！?/br>
    江又桃的手暖暖的，聲音柔柔的，讓徐滿秋升不起一絲一毫要拒絕的念頭。

    顧念薇也說：“對，秋兒你肯定能學(xué)會，退一萬步說，學(xué)不會也沒關(guān)系，一次學(xué)不會就多學(xué)幾次。你看徐寶珠不也總考試不及格嗎？她都不丟人你怕啥？”

    顧念薇的鼓勵讓徐滿秋心里生起了一絲絲的信心來。

    徐寶珠確實經(jīng)常不及格，她從來沒為自己讀書不好感覺到丟人過！她都不怕，自己為什么不行？

    江又桃翻開一片空白的筆記本，一筆一劃的寫上徐滿秋的名字：“吶，這是你的名字，這是徐，這是滿，這是秋?！?/br>
    徐滿秋死死地盯著那三個字，仿佛要把她們刻進(jìn)自己的腦海里。

    徐滿秋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代表的意思，但在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的名字寫出來，美極了。

    顧念薇回房間多拿了一支鉛筆一個本子來：“來，跟你桃桃姐一起學(xué)?！?/br>
    徐滿秋到底是抵不過學(xué)習(xí)認(rèn)字的誘惑，跟著江又桃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

    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三人在屋里學(xué)得格外熱忱。

    這場雨一下就下了兩個小時，雨停了，徐滿秋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她先去山洞外頭裝了點(diǎn)糞才回去。

    不出意外的，她從一進(jìn)門就被罵，她三叔家的徐連輝正是愛學(xué)大人的時候，聽到徐老婆子罵她是掃把星，是小賤蹄子，他就跟著學(xué)，徐滿秋毫不在意。

    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不去在意。

    她回來晚了，晚飯沒有她的份，但她一點(diǎn)也不餓，回來前，薇薇姐給了她兩個饅頭，桃桃姐給了她一個帶蓋的杯子，她一邊吃一邊喝，已經(jīng)吃飽了。那個杯子她沒拿回來，放在山洞里。

    那個山洞，放滿了她所有的重要物品。

    徐寶珠見到徐滿秋回來了，特別不高興，跑到她面前來：“滿秋你去哪兒了？害我找了你好久，趕緊跟我進(jìn)來，我買了一套小衣服不好穿，你快去換了穿上。”

    ……

    徐滿秋走了沒多久后，江又桃跟顧念薇開始吃飯，還沒吃飽，趙永蘭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了進(jìn)來。

    “別吃了別吃了，快快快，我們?nèi)バ旒?，打起來了，打起來了?！?/br>
    第048章

    徐滿秋走了沒多久后,江又桃跟顧念薇開始吃飯，還沒吃飽，趙永蘭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了進(jìn)來。

    “別吃了別吃了,快快快，我們?nèi)バ旒?打起來了，打起來了?！?/br>
    “哪個徐家？”柳樹溝姓徐的人家還不少呢。

    “就那個福星徐寶珠家。”趙永蘭這話一出，江又桃跟顧念薇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就跟著趙永蘭跑。

    在娛樂匱乏的年代，有點(diǎn)熱鬧可以看,李云英她們都穿上外套往出走。

    往徐會計家那邊去的時候路上遇上了不少人,大家互相對視,都是去看熱鬧的。江又桃跟顧念薇怕徐滿秋吃虧,走得很快。

    她們跟徐大嘴蔣四嬸張二嬸三人在徐家附近相遇。

    見到江又桃，她們蹭了上來：“油桃啊,這又好幾天沒見了哈。”

    自打不去扒麻桿以后,江又桃就沒跟徐大嘴她們見過了,畢竟她們都還是家庭主婦，是要掙工分的。

    “這幾天我們都沒咋出門?！苯痔业?。

    徐大嘴湊近江又桃,小聲地問江又桃：“桃兒啊,你學(xué)習(xí)咋樣啊？我們家劉小燕跟小強(qiáng)天天考倒數(shù)，這不是聽說今年縣城招工會從初中生里招么，要看成績的,嬸子就想著能不能請你幫忙補(bǔ)補(bǔ)課,我們不白讓你幫忙,錢這玩意兒給了怕人家說,我們給你糧食。”

    徐大嘴不咋重男輕女,在她家孫子孫女都一樣的，她大孫女跟大孫子分別是老大媳婦兒跟老二媳婦兒生的，一個年頭，一個年尾，上學(xué)也一起上，現(xiàn)在都是初二的學(xué)生，再往上就是讀高中了。

    他們家是不打算供的了，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讀高中也是浪費(fèi)錢，但要是真的能參加縣城里的招工考試，別管成不成，總歸是個出路。

    提前花費(fèi)點(diǎn)糧食給他們找個補(bǔ)課的老師就當(dāng)是提前投資了。

    江又桃跟顧念薇對視一眼：“嬸兒你讓他們明天白天來就行，正好我們也閑著無聊，最近也在讀書呢?！?/br>
    蔣四嬸跟張二嬸她們家的孫子也跟徐嬸家的差不多大，但她們顯然沒有要讓他們也去參加縣城工廠考試的打算。

    自家人懂自家人，她們家那幾個猴兒似的孩子，人家都去上課，他們偏偏要跑到河套里玩，連哪天考試都不清楚，學(xué)了好幾年了，恐怕連100以內(nèi)的加減法都不會算，送去補(bǔ)課也是丟人現(xiàn)眼，浪費(fèi)糧食，索性就不提了。

    好歹給自己留點(diǎn)體面。

    對徐大嘴跟江又桃說的事兒不置一詞。

    江又桃問徐大嘴：“嬸兒，你說的那個招工，消息準(zhǔn)確不？”

    “那咋不真呢？我娘家侄女兒就嫁在縣城，她男人是國營飯店的，消息準(zhǔn)確著呢?！?/br>
    李云英在徐大嘴邊上激動不已：“徐嬸兒，我們知青能參加不？”

    李云英她們這些知青下鄉(xiāng)很多年了，但因為消息不暢通，每次縣城里的統(tǒng)招都參加不了，公社里僅有的幾個名額也極少能輪上他們，公社里的人都不夠分的呢。

    兩三年能出一個被公社推薦到縣城當(dāng)工人的知青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柳樹溝大隊各方面都不突出，他們這些在柳樹溝公社的知青從來就沒有被推薦過。

    現(xiàn)在聽到準(zhǔn)確的要招工的消息，李云英哪兒能不激動呢。

    雖然平陽縣是個小縣城，但到底也是縣城了不是？進(jìn)了縣城當(dāng)了工人，總比在柳樹溝種地強(qiáng)吧？

    徐大嘴搖搖頭：“這我還真沒問，你們要是真想知道，就自己上縣里看看去，是紅星罐頭廠?！?/br>
    平陽縣的黃桃不少，五年前在縣委書記的牽頭下蓋了這個紅星罐頭廠，因為黃桃品質(zhì)好，做出來的罐頭甜，為縣里創(chuàng)了不少的收益。

    五年的時間，已經(jīng)從最初五六十個人的廠子做到了三百多人了。聽說今年的效益格外好，今年再招人，就得有四五百了。

    因為廠子要招的人多，因此徐大嘴才會說給江又桃她們知道，反正能不能成的，都是各憑本事。

    李云英朝徐大嘴道謝，沒顧上去看熱鬧，往知青點(diǎn)跑。

    她要回去告訴王善喜他們這個好消息。

    徐大嘴跟相熟的人說話去了，江又桃跟顧念薇小聲的咬耳朵：“薇薇，你想不想去罐頭廠上班？”

    工人的地位在這個年代十分崇高，但在顧念薇那個年代，工人已經(jīng)不是吃香的工種了。

    顧念薇沒想過要進(jìn)廠：“我不打算去，你呢？”

    江又桃也不打算去：“我也不去?！?/br>
    江又桃從初中開始，寒暑假就都是在各種各樣的廠子里度過的，工廠流水線的工作她干了特別的多。

    每天都重復(fù)著一樣的工作，上班時間最少都在十二個小時左右，到手的錢卻沒多少。

    每次從工廠打完寒暑假工出來，江又桃都會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絕對不能像她們孤兒院那些哥哥jiejie一樣，初中都沒讀完就出社會。

    上輩子立下的宏愿，這輩子江又桃也不打算破。

    再者說了，她覺得她們這樣外地來的知青，就算真的能僥幸進(jìn)到廠子里面，干的也不會是什么輕松的活。

    趙永蘭跟張慧慧沒說話，她倆還是適應(yīng)不了村里的生活，要是真的能進(jìn)廠子，她們是愿意的。

    說話間，就到了徐家。

    徐家外面圍了很多人，江又桃她們跟著徐大嘴開辟出來的道路擠到里面。

    徐寶珠窩在徐老婆子的懷里哭，徐滿秋站在院子中央垂著頭一言不發(fā)，包括徐會計在內(nèi)的徐家人或坐或站，全是壁上觀。

    “你個小蹄子，白眼狼！枉你jiejie對你那么好，買個衣裳都惦記著你，你咋對她的？??？給你臉了是不是！”徐老婆子安慰徐寶珠時的神情有多溫柔，罵徐滿秋的話就有多臟。

    徐老婆子是越說越來氣：“你告訴我，你對你姐究竟有啥不滿，你當(dāng)面鑼對面鼓的說出來，讓我看看你這白眼狼到底是咋想的。早知道你是這么個種，我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把你掐死?！?/br>
    從跟徐寶珠鬧開到現(xiàn)在，徐老婆子跟徐家人無論罵徐寶珠罵得有多難聽，徐滿秋都是低著頭不反駁的，可當(dāng)徐老婆子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她猛地抬起頭來。

    “那你為什么不掐死我，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掐死我？”徐滿秋聽?wèi)T了徐老婆子的謾罵，像當(dāng)初怎么沒有掐死她，溺死她，摔死她這樣的話徐滿秋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

    有時候是徐老婆子說的，有時候是她跟徐寶珠的親媽李銀鳳說的。

    每次她們這么說的時候徐滿秋就會想，是啊，你們?yōu)槭裁床黄牢夷?，既然雙胞胎只想要徐寶珠這個福氣加身的福星，那為什么不掐死她呢，掐死她不是更好嗎？

    徐老婆子正在激情輸出，她沒想過會聽到徐滿秋的反問，這么多年來，她早就習(xí)慣了徐老婆子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徐家人包括圍觀的鄉(xiāng)親們都愣住了。

    他們經(jīng)?？吹叫鞚M秋被徐老婆子打罵，但從來沒見到徐滿秋反抗過。

    徐老婆子愣住了，隨即便是權(quán)威被挑釁的惱怒：“你個小賤蹄子，你還會還嘴了，啊，你還會還嘴了?！?/br>
    她松開懷里的徐寶珠，抄起門邊放著的棍子就往徐滿秋沖上去。

    江又桃等圍觀的人紛紛變了臉色，那棍子得有男人的手膀子那么粗，要是真打到人了還得了？就徐滿秋那瘦弱的小身板挺得住？

    江又桃想要沖出去，結(jié)果有人比她更快，江又桃收回腳步，看向沖出去攔住徐老婆子的劉滿柱。

    徐大嘴的臉色刷地一下就變了，沖了上去:“你咋樣？打著你沒？”

    劉滿柱是徐大嘴她男人，也是現(xiàn)在柳樹溝的大隊長。

    劉滿柱先伸手拍了拍徐大嘴的手，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多年的恩愛夫妻，徐大嘴看懂了他眼神要表達(dá)的話，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氣。

    劉滿柱轉(zhuǎn)頭看向徐老婆子：“大娘，說歸說，罵歸罵，直接上手就過分了吧？”

    劉滿柱這話聽得有點(diǎn)耳熟，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她遣徐滿秋那個掃把星去洗衣服的時候江又桃也說過這種話。

    徐老婆子把在江又桃那受的氣強(qiáng)加到了劉滿柱的身上：“滿柱啊，你這才當(dāng)上大隊長幾天啊，就在我面前擺起官風(fēng)來了？你夠格兒嗎你？”

    徐老婆子一直都是驕傲的。她在解放前就被賣到徐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但是在被賣到徐家之前，她是城里大戶人家的嫡小姐身邊的丫鬟，從小就自詡高人一等。

    給徐家做童養(yǎng)媳以后她的一身傲骨也沒有改變，徐會計的爹娘十分喜歡她身上的那股勁兒，徐會計也覺得她跟一般的村姑與眾不同，對她極其愛護(hù)。

    后來改革開放，她作為當(dāng)初被以前的主家賣出去的丫鬟，她得到了縣領(lǐng)導(dǎo)的一致慰問，她還被邀請在公社演講過，演講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說當(dāng)年地主家庭對她們的壓迫。

    作為柳樹溝第一個在公社演講過的老太太，徐老婆子對這個村子里的人都有點(diǎn)看不上。

    徐老婆子大言不慚的話讓劉滿柱多看了徐會計幾眼，徐會計臉色大變，終于不裝鵪鶉了：“你這娘們兒，在胡咧咧啥？”

    徐會計朝劉滿柱賠笑道：“滿柱啊，你大娘老糊涂了，嘴上沒個把門的，你別跟她一般見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