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現(xiàn)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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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魅感到自己正在漂浮。 漂浮…… 漂浮在一種溫暖的液體中,羊水般的溫暖撫過她的器官,聽覺最先醒來。 “江魅,困了就回屋休息吧?!?/br> 她在一片漆黑中聽見小叔的聲音,想到他不可能還活著,一下又落了眼淚。 這一定是生理性的淚水,不然為什么忍不?。拷雀械阶约旱哪樥兊灭ゐず?。 “常升,你們準(zhǔn)備婚禮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小叔繼續(xù)囑托道,這句話她好像聽過,在很久很久以前。 “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br> 殺人魔丈夫的聲音一響,江魅瞬間睜眼跳起。 “滾出我家!” 客廳里靜了,兩雙詫異的眼望過來,都詫異得波瀾不驚。小叔眼里的詫異轉(zhuǎn)瞬被擔(dān)憂取代,而殺人魔鐘常升笑了,晴朗的青年音亮起,十分自然地為她出格的行為打了圓場: “別人家的新娘婚前看愛情片,學(xué)里面的誓言;我們家的新娘獨寵恐怖片,天天喊著捉鬼。以后要是噩夢里打人,我可有罪受了?!?/br> “她讀書時就習(xí)慣在考前看鬼片,緩解壓力,”小叔沒有應(yīng)承他的話,好看的眼遞來一個安撫的笑,“你怎樣?婚禮可以不辦,別讓自己做噩夢。” 噩夢?不是穿越或重生的戲碼嗎?江魅僵硬著身子環(huán)顧四周。 新房的客廳收拾得干干凈凈,在清晨強日光的照耀下,甚至看不見盤旋在空氣中的塵粒,透亮的磁懸浮茶幾上,guntang的茶葉正在茶杯里打轉(zhuǎn)。 小叔江未、丈夫鐘常升和江魅一起圍坐在沙發(fā)上,面前還擺著吃過早飯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他們仨就像溫情小品里的一家人那樣和諧—— 如果沒有剛剛猛然起身的她的怒吼。 江魅垂眸瞥一眼茶壺旁暗紅的小冊子,想起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小叔上班前路過這里,給她送來戶口本,順道一起吃早飯。 下午她要和鐘常升去民政局登記結(jié)婚。結(jié)過婚,殺人魔就正式成為她的丈夫。 往遠(yuǎn)處看去,書房客房的門上都貼著燙金的紅雙喜,是小叔送的老古董,明明不過三十的年齡,卻最喜歡這些上紀(jì)元的遺俗……唯獨看不見臥房門上的喜字,因為大敞的門躲進了房間的陰影,從門口望進去,依稀看得見床頭懸掛的婚紗照。 照片上,鐘常升高出一頭,在背后緊緊摟抱著她,雙臂從她腋下穿過,雙手收攏在她小腹,摟得人喘不過氣,看一眼就能記起照相時壓迫骨骼的觸覺。 江魅終于意識到……她正處在小叔死前三年,緊張忙碌地準(zhǔn)備婚禮的時候。 之所以說“處在”而不是“回到”,是因為她實在搞不清時間的流向,婚后的三年到底是前塵舊事還是將要發(fā)生的未來? 又或者,真的只是噩夢?記憶里的一切分明那么真實,酒氣繚繞的婚后生活,漸行漸遠(yuǎn)的小叔,毫無預(yù)兆的兇殺和死亡,以及死前才暴露的愛…… 只是噩夢就好了。小叔不會死去,丈夫不會殺人,江魅可以繼續(xù)她隨便活活的余生。 可是為什么……一種熟悉的惡心在她胃里醞釀,使她再也不能正視未婚夫那人人稱道的英俊面孔。 按照一般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鐘常升的英俊遠(yuǎn)超小叔,堪稱世界一流,總能給人陽光燦爛的笑也是他的一種天賦。 可她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以及唇下若隱若現(xiàn)的rou紋,只感到惡心在發(fā)酵。 鐘常升把翹在左腿上的右腿放回沙發(fā),伴著腿上亞麻居家服的窸窣聲,往沙發(fā)近處挪了挪道:“jiejie,快坐下,我不怕挨打?!闭f著還拍了拍身側(cè)的空位。 鐘常升管自己的妻子叫jiejie,管妻子的小叔叫爸。 小叔似乎對這種叫法很不滿,但世界允許他這么叫,江魅沒道理不接受。 何況鐘常升確實比她小一歲,而江未也確實承擔(dān)了養(yǎng)父的職責(zé)。 此刻鐘常升又用他常年發(fā)燙的年輕人的手來拉她了,有些出汗的手掌一把攥住江魅的手,上了力道要讓她跌坐回沙發(fā)。 江魅如他所愿坐下,忍著惡心看向小叔的方向,小叔像從前的每天那樣穿一身白,白襯衫白西裝褲,靜坐在淺藍色的沙發(fā)上像一叢云。 賞心悅目。 “jiejie,我們是吃過午飯就出發(fā),還是下午一點再走?雖然民政局兩點半才開門,但同事都說要早點去排隊,路上還可能堵車……我們就一點出發(fā)吧,好嗎?” 江魅對鐘常升的嘰嘰喳喳充耳不聞,只顧盯著小叔,盯久了他有些無奈地微笑:“怎么了?” 我想和你回家,小叔,不是這個家,是我從小長大的那個家。 江魅心里想過,到了嘴邊只能說:“我是在想……拍證件照穿什么顏色的上衣好?” “jiejie,說好了一起穿白襯衫,我們不是剛買了新的嗎?” 江魅勾著小叔的視線不放,感到命運轉(zhuǎn)折的機會就在眼前。也許她不用結(jié)婚,也許她還能嘗嘗……噩夢里的那種吻。 小叔的視線落在她眉間,很久,她像被瞄準(zhǔn)的靶心一樣不安。 “藍的?!?/br> “藍色襯你?!苯吹脑捯衾飱A著夢游似的嘆息。 “好。” 江魅想回去那個家,小叔從mama的葬禮上領(lǐng)她回的那個家——她坐在高考生江未的腿上拆玩具,和大學(xué)生江未在一盞燈下做功課,拉著下班后的江未躺進投影儀的光里看電影的,那個家。 如果她沒學(xué)會改裝機器人就好了,那樣她就不會自己開網(wǎng)店,不會成為AI公司的眼中釘,不會被公司的法務(wù)找上門…… 法務(wù)鐘常升第三次來家里就讓她嫁給他,她順從世界說了“我愿意”。 江魅有好多想說的話,可鐘常升的胳膊圈上她的腰,不斷收緊,毛毛蟲要鉆出喉嚨般的嘔吐感逼她沖向了廁所。 她對著盥洗臺干嘔,什么都沒吐出來,舉起最喜歡的淺藍色牙缸漱口,又用牙刷催吐,還是什么都沒吐出來。 遠(yuǎn)遠(yuǎn)聽見客廳里對話還在繼續(xù)。 “爸,知道您cao心,但這種事就讓我們新人自己決定吧。昨晚她才熨好的白襯衫?!?/br> “我多嘴了。她怎么了?” “也許是……”鐘常升壓低了聲音。 聽不清鐘常升怎么給小叔解釋她的嘔吐,又想起他發(fā)瘋砍人的樣子,江魅有些擔(dān)心,抹一把嘴趕緊推開廁所門。 嚼著茉莉香味的牙膏,托著仍在犯惡心的胃走回客廳,拖鞋擦過地板的聲音聽得江魅渾身起雞皮疙瘩,日常生活里的一切都更不順眼了。 鐘常升迎過來一下抱住她,格外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了!是不是沒休息好,還是早飯不合胃口?” 江魅忍著惡心,在心里勸自己,抱著自己的準(zhǔn)新郎不是噩夢里的殺人魔,他的臉上還有新生的細(xì)絨毛,他的手上沒有沾小叔的血。 想起小叔就立刻越過鐘常升的肩膀去看他,只看見微微側(cè)向這邊沉默的側(cè)臉,以及側(cè)臉上微顫的長睫毛。 江魅覺得小叔在用余光看她,又好像只是錯覺。 “再睡會吧,午飯做好我喊你!”鐘常升一邊輕輕拍她的背,一邊燦爛地笑起來,“怕做噩夢的話……需要我抱著你睡嗎?jiejie?!?/br> “不了?!苯鹊纳ぷ颖蛔约嚎鹊糜行┐謫?,不自在地閉目揉起喉嚨。 再睜眼時,小叔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從沙發(fā)的另一端走到玄關(guān),踩進皮鞋,提著牛皮色公文包,像是看著這邊又像沒看,說:“好好休息。單位九點開會,我先走了。” 防盜門自動打開,小叔的白皮鞋越過門檻,江魅的身體自發(fā)掙脫鐘常升的懷抱高聲道:“等等,我送你!” 她踢著拖鞋就沖出了房門。 家門在身后砰然緊閉,樓道燈在眼前一盞接一盞亮起,江魅踩進小叔的腳步,不自覺模仿起他的步調(diào)。 在全球氣候變暖的當(dāng)下,早春的風(fēng)并不冷,她光裸的腳踝在寬松的睡褲下大步挪動,努力跟上前面的白襪踝西褲管。 小叔的呼吸隱藏在皮鞋底的輕敲聲下,小叔在呼吸,真好,江魅在他身后竊竊地笑。 噩夢里她沒有在今天跟小叔出門,江魅禁不住暗夸自己的雙腿,居然靠本能沖動創(chuàng)造了絕佳的獨處機會。趁現(xiàn)在說點什么吧,小叔。 “小叔,今天早會要開很久嗎?” “嗯?!?/br> 給我一句話,一個要求,一個新的選擇。江魅在心里念叨。 “下午一點前能開完嗎?” “嗯?!?/br> 小叔從來話少,今天怎么格外少?江魅不得不沉默,再多說下去就是自己主動做選擇了,她只能等著,等待小叔像以往那樣默契地給出她喜歡的選項。 “叮?!彪娞蓍T打開了。 新房在61樓,回到地面需要60秒,江魅走進電梯,和小叔肩并肩面對梯門站定,心跳隨著右上角跳動遞減的紅色樓層數(shù)加速。 44——進來一個背著琴包的女人,小叔往右讓一步,站得更遠(yuǎn)了。 41——小叔一動不動。 37!女人走出電梯,江魅的眼睛緊張地眨起來。 24。小叔的呼吸聲加重了,像死前忍痛時發(fā)出的聲音。 13……江魅等不及了。 她右跨一步,踮起腳,揪著小叔的衣領(lǐng),在他震驚的視線中仰頭噙住他的嘴唇。 模仿記憶中的動作,吸吮了一下。 打記事起,江魅就覺得世界不可理喻,以致于世人在她眼中如同外星生物,而相應(yīng)地,她也應(yīng)該是所有人眼中的外星生物。 世界是一個她完全無法參與其中的謎,“江魅”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該怎么解釋呢?你們中一定有音癡或路癡吧。 如果你是音癡,那么音樂無論從身體的哪個孔洞填進去,溢出喉嚨的都是鬼哭狼嚎——這不是因為你討厭音樂或不擅長音樂,是因為你完全沒法進入音樂的世界。 路癡則是完全沒法進入有方位感的世界,天生無法理解關(guān)于方位的一切,同理,永遠(yuǎn)學(xué)不會好好寫字的人就可以叫寫字癡,無論如何都咽不下一根香菜的人就叫香菜癡,而江魅就可以被叫做…… 世界癡。 強行進入世界的結(jié)果,永遠(yuǎn)是事與愿違。 比如路癡今天出門說“我要跟著自己的感覺走”,走反了方向; 明天出門說“只要往第一感覺的反方向走就沒問題吧”,結(jié)果還是走反了方向…… 江魅進不去的這個世界,可比什么音樂世界、方位世界可怕多了。選錯一次可是要死人的! (憑什么這么說?)(就是會死人呀。)(你有什么證據(jù)?)(之前就死過人?。ㄋ懒苏l?)(死了誰。)(死了誰!)(死了誰……) 總之,解決的方法很簡單,避開就好。 音癡不唱歌,路癡不獨行,香菜癡挑食,而江魅需要避開整個世界。 七歲那年,她自愿成為世界的旁觀者,從此不主動做任何一件事。她的靈魂飄到身體之外,俯瞰世界會把她推往何方。 當(dāng)然,世界沒有功夫時刻看顧她的命運,那些時候,她就放任身體的本能去行動。 音癡的嗓子癢了,一邊撓喉嚨,一邊在磁懸浮地鐵里發(fā)出“叩耶耶耶”的怪叫;路癡的身體太冷,于是閉眼甩開同伴在整個城市狂奔;寫字癡在胃痙攣的驅(qū)使下對著家門口的紅紙嘔吐,恰好吐滿一副對聯(lián)。 那么,她為什么要親吻小叔? 江魅貼著小叔的唇縫,不解地舔一舔自己的嘴唇。 一定是嘴唇要壓下鐘常升的懷抱帶來的惡心,一定是世界中名為噩夢的怪物驅(qū)使了她的身體。 胡思亂想一秒后,小叔給出了對她的吻的反應(yīng)。 他果斷地格開了她的肩膀,兩人的嘴唇順勢分離。 江魅抿一抿落空的嘴唇,奇怪自己沒嘗出夢里的激情。 “江魅,這種事不能對丈夫以外的男人做,懂嗎?” 小叔的聲音好冷。 聽說很多人都怕家長叫自己大名,江魅唯一的家長小叔從來只叫她大名,卻從不教人害怕。 可這次他叫江魅的聲音嚴(yán)肅得有些嚇人。 記憶中的一切果然是噩夢吧?噩夢醒來便醒來,可夢中的吻也要跟著一起消失,實在不公平。 看來是她搞錯了。作為世界中一員的小叔,也不是她能輕易理解的,她還是得獨自面對外面荒唐的世界。 電梯門“甑”一聲打開,一對正在交配的人摔進梯廂,小叔跨過它們震動地板的裸體走出電梯,沒有和她告別,甚至沒再看她一眼。 電梯門機械地開合著,被仍在忘情律動的四條腿一次次踹開。 不知道它們還要交配多久,電梯是沒法用了。 電梯沒有拜托她幫它合攏,江魅自然也不關(guān)心居民的進出難題。 她在人類的叫春聲和梯箱的警報聲中蹲下來,靜靜欣賞小叔游云般遠(yuǎn)去的背影。 荒亂人間一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