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最后江凜是一個人去的醫(yī)院。 途中,接了個意想不到的電話,只說了想見他一面,江凜想了想,還是應(yīng)下了。 其實(shí)他想過見這一面會有什么影響,只是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早一點(diǎn)晚一點(diǎn)都是一樣的。 從醫(yī)院出來,向外一掃,便鎖定了目標(biāo)。 花襯衫、白西褲,可穿在他身上一點(diǎn)也不俗氣,皮膚很白,像是上了幾層粉底,墨鏡掛在鼻樑上,姿態(tài)慵懶,活脫脫就是一隻老狐貍。 江凜一眼就認(rèn)出他了。 只是因?yàn)槟艽┲@么sao氣的,除了謝希河怕是找不出其他人來。 謝希河早早已等候良久。 江凜也不廢話,略過了寒暄問候,開門見山:「找我有事?」 謝希河半倚在欄桿上,「什么時候來的t市?我怎么都不知道?」 「三個月前,沒來得及說。」 謝希河輕笑道:「你這小子,把我放在哪了?怎么說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來了我肯定也是會好好關(guān)照一下的?!?/br> 距離上一次見面,大約有四年了吧。 那時江凜父親過世,他以好友名義前去慰問。 臨行前,與江凜聊了幾句,當(dāng)時的他決定痛改前非,想要找份正經(jīng)的工作。 可沒想到,他還真做到了。 「給你辦一場接風(fēng)宴怎么樣?」謝希河道。 江凜插著口袋,表情很淡,「不必了?!?/br> 謝希河怯了聲,「沒勁!」 江凜問:「是我媽告訴你的?」關(guān)于他的事。 謝希河喔了聲,「之前是聽她提過幾句,還以為你會抗?fàn)幍降啄?,只是剛才看見了你在外面,才知道的?!?/br> 說完,身旁的人沉默不言,也沒再接話。 謝希河拍了拍他的肩,就當(dāng)這話題過了。 風(fēng)吹起了一地波瀾,經(jīng)前戲鋪陳后,這一場戲終于來了高潮。 謝希河手扶在欄桿上,吹著風(fēng),「她也在這,你知道吧?」 「知道?!菇瓌C凝視遠(yuǎn)方,高樓大廈、人來人往,低聲道:「知道才來的?!?/br> 謝希河舔了舔唇,垂眸盯著無處可放的手指。 醞釀了一肚子的話,啟口便沒有回頭路。 他說:「她叫溫?fù)??!?/br> 江凜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 所有聲音都彷彿趨于無聲,只剩那風(fēng),來去無蹤。 為了不讓氣氛持續(xù)僵硬,謝希河語帶輕松地說:「是個作家,挺有名的,你聽說過吧?!?/br> 江凜意外地相當(dāng)平靜,可唯有漆黑的眼眸暗藏洶涌,出賣了情緒。 大拇指下意識地摸著食指指腹,像是有什么東西似的,留在了他手上。 他記得那個觸感,溼溼黏黏的,一股咸味,就算擦掉了還會繼續(xù)流下來,停也停不了。 「嗯,聽過?!?/br> 許久,喉間才艱難地發(fā)出了聲來。 天仍是一樣的晴,江凜抬頭望去,只見太陽被云遮擋著,透出絲絲光縷,風(fēng)呼嘯而過,吹得人清醒。 遇見她的那天,是在醫(yī)院。 江凜十二歲,還小,可也有了記憶。 他上了個洗手間回來后,就發(fā)現(xiàn)有一個小女孩坐在他的位子上。 深色的小洋裝,白皙的皮膚十分顯眼,眼睛大大的,腳上纏著紗布,身上有點(diǎn)灰,就像是被丟棄的漂亮娃娃。 江凜走到她面前,「欸?!?/br> 小女孩沒有回應(yīng)。 于是江凜又喊了聲:「欸!我在叫你!」 小女孩這才納納地抬起頭,白白凈凈的樣子,配上一雙含著水光、怯生生的眼,臉頰紅通通的,還掛著眼淚,看上去十分的好欺負(fù)。 江凜原先是想把位子搶回來的,可一見著她的眼淚,想說的話都吞了回去。 他說:「你怎么了?」 話一出,頓時她的眼眶又紅了,一顆一顆豆大的淚珠不斷地向下流,喉嚨發(fā)出悲傷極致的哭聲。 江凜想安慰她,但又不知道怎么辦,只能手足無措地把她的眼淚擦掉,「你、你你別哭啊,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我跟你道歉!你別哭了!」 又擔(dān)心自己弄疼了她,于是動作放輕,手指在她的眼睛下,盡力地把眼淚擦掉。 她哭個沒完,江凜以為是自己剛才語氣太兇了,只能一直安慰她。 「血、mama流血了,好多的......血......」聲音含糊地說著。 她終于肯開口說話。 江凜這才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鐵銹味,那是她身上的味道,那抹深色掩去了她身上的血跡。 江凜安慰道:「沒事的!你mama會沒事的!」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在他的話語中,小女孩的抽泣聲逐漸平息,抽了下鼻子,話語不成調(diào)地問:「真的嗎?」 「嗯,真的。」 江凜還在幫她擦著淚,一滴一滴,就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她的情緒慢慢緩和,隔了許久,才不哭了。 在這沉悶的環(huán)境中,江凜也不知不覺地吐露出自己的心聲。 「我也很擔(dān)心他們?!?/br> 小女孩抬頭看他,帶著濃厚的鼻音問他:「你的家人嗎?」 江凜嗯了聲,「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 小女孩臉上還掛著淚珠,卻在聽了他的話后,摸了摸江凜的頭后,那雙稚嫩又小巧的手,將他擦過眼淚的手握住,像是在安慰他。 她又說:「我mama說,我做鬼臉給她看,她就會很開心。」 小女孩試圖做了個很丑很丑的鬼臉,想要給江凜看。 江凜一眼瞧見,便「噗嗤」地笑了。 「你現(xiàn)在有開心一點(diǎn)嗎?」 他點(diǎn)頭,「嗯?!?/br> 明明她也很難過,可卻還是愿意安慰他,愿意想逗他笑,只是希望他開心一點(diǎn)。 那個鬼臉很一般,可他偏偏就是記住了。 他們都只是孩子,是這世上最脆弱的個體,卻也想,給彼此一點(diǎn)溫暖。 再然后,小女孩就被人接走了。 也是直到后來,江凜才想起那個人就是謝希河。 離開前,小女孩那雙水亮亮的眼,仍一直盯著江凜,直到在轉(zhuǎn)角處才消失。 江凜那時只是替她慶幸,她的家人大概是沒事了。 接下來,是屬于他的審判。 誰也沒想到,命運(yùn)會給予如何的安排。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令人難測。 記憶從海底再次翻涌而上,猶如身陷海中央,逃不開,亦脫不了身。 燈光強(qiáng)烈地令人睜不開雙眼。 她小小的身體被人緊緊抱著,鼻間充斥著盡是令人生厭的味道,可溫暖的懷抱卻令她心安。 耳邊,不斷傳來虛弱的聲音,告訴著她:「阿摯,不要怕?!?/br> 「不要怕。」 溫?fù)磸膲糁畜@醒。 已經(jīng)是早上十點(diǎn),偏生外頭安靜地聽不見一絲聲音,安靜地,就像是要吞噬人心。 手機(jī)上有一則訊息,是謝希河。 說今天公司臨時有事,沒辦法一起吃飯了。 溫?fù)纯戳撕螅头旁谝贿叀?/br> 坐在化妝臺前,鏡子上的女人皮膚白皙得無一絲血色,眉眼淡漠,眼中盡是冰冷與涼薄,平靜地如死水般。 今天是假日。 公園內(nèi),有許多人帶著孩子踏青。 青青草地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野餐休息,有人放著風(fēng)箏。 一陣風(fēng)吹過,風(fēng)箏被卡在樹上,使勁扯了扯,仍是不動。 有小孩在草地上跑著跑著,突然跌倒,痛得哇哇大哭。 公園旁的消防局,偶爾警聲大響,紅色的車在道路上,飛速行駛。 陽光從樹蔭透過,灑了一地的斑駁。 樹下,溫?fù)醋陂L椅上,靜靜地觀望著這世間的喧鬧,像是一個旁觀者,至始至終不為所動。 待了一會兒后,嘴間有些乾澀,像是急需什么東西填滿。 菸癮犯了。 她點(diǎn)了一根煙,火光微醺,絲絲縷縷的白霧向上飄。 空氣不再純凈,她吸了一口后,癥狀終于有所緩減。 「喂。」 突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像是在對著她。 她循著那聲音望去。 那人的身影朝著她走來,面容在白霧中逐漸清晰,她手中的菸沒放,眼底依舊平靜,紅唇輕勾,目光未有絲毫偏移,定定地望著他。 等著他,朝向她走來。 一瞬間,火光滋生,萬物復(fù)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