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對江凜而言,溫摯始終是那個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 除卻記憶,還有謝希河所描繪的模樣,讓溫摯這個人,始終以一種善良美好的形象,朦朦朧朧地殘留在江凜心上。 那是一個夏夜,他們躺在庭院的座椅,仰著頭,望著天空,聽說那日有難得一見的流星雨。 江凜當時正逢年少,年輕氣盛,對這世界有諸多不滿,叛逆得很,覺得人生都是些糟心事,也不明白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聽他這么說,謝希河開口道:「我遇過一個人?!?/br> 「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第一次遇見她時,是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br> 謝希河回想起那時的情景,沒忍住地會心一笑,「那時她才七歲,小小的,又可愛,一見到人就笑,就像個小天使似的?!?/br> 「我那時就跟乞丐差不多,誰都不敢靠近我,連狗也嫌我臭?!?/br> 江凜知曉故事中的人是誰,卻沒說破,只是安靜聽著。 謝希河神色認真,「可她不一樣?!?/br> 他回憶著,「那天,我坐在路邊,頭頂是灼烈的太陽,熱得像是要將人給融化了,餓得受不了,只能去翻垃圾桶,可翻了很久,連一根骨頭都沒有,蹲在垃圾堆旁,骯臟狼狽?!?/br> 「然后,她出現了。」 「背著光,蹲在我面前,像是被隱去的一雙翅膀在光影下現了原形,她伸進口袋里,抓出了一大把,手心,是滿滿的糖果,全都捧在我面前。」 「我發(fā)愣了好久,才拿走了其中的一顆?!?/br> 「她見我終于有了反應,便朝著我一笑?!?/br> 謝希河說著說著,竟有些感慨,那些事,似乎遙遠地如同前塵,可每當想起,總是心頭一暖。 只是一個舉動,卻拯救了他的一生,讓他在最狼狽之際,尚可相信人間自有 溫暖,讓他不至絕望頹廢,得以東山再起。 「后來她父母見我可憐,便租了間小旅館,讓我住了幾天?!?/br> 「她偶爾會來看我,怕我無聊,便陪著我聊天。」 「再后來,她父母過世了,我也跟她沒了聯絡。」 謝希河笑了下,「后面發(fā)生的事你也知道了?!?/br> 隔了許久,身旁的人才出聲: 「那她......現在過得好嗎?」 話語出聲時,聲音竟有些發(fā)顫,江凜將原因歸咎于這天太冷。 「不知道啊?!怪x希河抬起手,像是想要抓住星星,「但我相信,善良的人到哪里都會好的?!?/br> 江凜忽然想起那天在醫(yī)院時的點點滴滴,他想,真希望能如謝希河所愿。 自己就算了,但至少她要比其他人都還要好。 拜託了。 天際有流星滑過,只請求有一道,能聽見他的訴求。 而這么多年過去,那個孩子平平安安地長大了,成為大人,在這世界中,在他眼前。 可卻與他當初所期望的,有所不同。 她似乎,不該是這樣的。 江凜站在陰影處,遙遠地凝視著,風箏終于自由,飛向它嚮往的藍天。 烈陽高高懸著,他至始至終沒有靠近,轉身離去。 溫摯仰著頭,瞧那風箏飛遠,天大地大,終于有了它的容身之所。 隊內集合。 江凜站在最前頭,喊道:「新人出列?!?/br> 「報告!」陳向然站了出來,昂著頭,個頭不算高,臉上還紅通通的,看樣子老張給過他下馬威了。 這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每個來的新人,都要跑局內十圈。 江凜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叫什么?」 小伙子氣力十足地回答:「報告!我叫陳向然,耳東陳,向前的向,然后的然?!?/br> 「幾歲了?」 「報告!今年二十三!」陳向然扯著嗓子喊,還有些破音。 「不用講報告了,正?;卮鹁托小!?/br> 「報……」陳向然剛吼了一聲,立馬消音,弱弱地說:「好的。」 講完,人瞬間頹了一半。 好像講了報告人才會有精神似的…… 江凜又問了每個新人必答的問題:「為什么要當消防員?」 陳向然瞬間來勁,挺起腰背,大聲地說:「保家衛(wèi)國!自我奉獻!在所不辭!」 隊內的人終于再也憋不住,發(fā)出笑聲,像連環(huán)炮似的,越后來越大聲。 站在最前面的江凜臉色沉了大半,臉上寫著:這是從哪找來的智障…… 訓練結束后。 眾人都會聚在一塊聊天,陳向然也是個自然熟,很快地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江凜坐在一旁,偶爾也會插上幾句。 大家對于新來的自然充滿好奇,問:「陳向然剛才真的是你想當消防員的原因?」 陳向然臉上還有汗水,可卻笑得特別燦爛,「當然啦!」 「我從小就體能弱,我媽希望我身體健康,就每天要求我跑cao場。」 「后來有一天天氣特別熱,跑著跑著就感覺很不舒服。」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伸手拉住了我,潑了我一臉水!」 「他說他注意我很久了,感覺我快要撐不下去,才這么做的!」 林凱聽著這里,小聲地問:「你確定他不是想整你……」 「當然不是了!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告訴我,他是個消防員,平常就會在這附近走走,也救過很多像我這樣中暑的人?!?/br> 陳向然笑嘻嘻地說:「從此,我就立志要當個杰出的消防員,像我的救命恩人一樣厲害!」 眾人聽完,也紛紛開始說起自己當初加入消防隊的初衷,一個比一個激動,鬧哄哄的。 有人說他是因為小時候家里火災被救過,有人說單純覺得這身衣服很帥,各式各樣的理由都有。 林凱說:「我和你們不一樣,小時候成績差,人也混,什么都不會,也就體能還行,我父母就把我送來改造了。」 聽完一圈后,陳向然的目光投向還沒回答的江凜,「那隊長呢?」眼里像是會發(fā)光似的,十分興奮。 本就漫不經心的江凜在此時抬眼。 「因為一個人?!顾従彽溃骸敢粋€為了救別人而犧牲自己的人?!?/br> 「哇!」陳向然睜大了雙眼,驚嘆道:「那個人一定很偉大吧!」 江凜笑了下,沒有作聲。 但他心里知道,那是一個膽小鬼。 也是他的父親。 那是在三年前的某一天。 他死了。 那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 就像換季時,由秋轉冬,秋末開始飄下落葉,待回神時,才驚覺樹上的葉子已經禿了,而我們渾然未覺。 他的死因很簡單,為了救人。 救幾個素昧平生的人。 那時的江凜渾渾噩噩,叛逆任性,有一群狐群狗友,抽菸、喝酒、打架,什么事都干過,和父母關係也不好。 就像是個沒人管的孩子。 在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前,江凜還在海邊和朋友較量,看誰能在水中憋氣得久,那時的他,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 直到一通電話打來,遏止了他的瘋狂行為。 他陪著母親一起認領了尸體,他的父親就安穩(wěn)地躺在那里。 他想,什么他老了這么多呢?什么時候長的皺紋?什么時候有的斑? 他通通不知道。 可是,偏偏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冷靜地處理完所有的事。 警察來說明死因后,江凜只是問說:「被他救的人在哪?」 「我想見他們。」 那一刻他想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在病房外,門未關上,當他透著一個小小的縫,見到了被父親救下的一家三口。 他們死里逃生,一家團圓,多么慶幸。 忽然,怎么樣也邁不開步子了。 或許一開始想要責怪,想要發(fā)洩,以為這么做就可以彌補從前的遺憾,就可以挽回那些逝去的時光。 可實際上,只是徒勞。 在門外,江凜盯了許久,滿眼盡是眷戀,那些是他從未得到過的東西。 眼角,終于淌下了淚。 淚流不止,愈發(fā)猛烈。 誰家團圓和樂?誰人孤苦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