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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休養(yǎng),謝希河總算要出院了。 小威已經準備好了接風宴,就等著謝希河回去。 收拾行李時,也不知道謝希河怎么搞的,明明是個病人,可衣服多到一個行李箱也裝不下。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走時裝秀的....... 溫摯懶懶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塞得要死不活的,沒打算幫忙。 電話響了幾聲。 是陳向然,特意向她道謝的。 陳向然向她透露了江凜的行程,于是溫摯就問他有什么想要的。 當時陳向然就說,他家人也很喜歡她,希望可以有簽名。 溫摯就讓小威給了陳向然每一本都有簽名的書。 現(xiàn)在看來是收到了。 溫摯坦白地說:「不用謝,我是在收買你?!?/br> 能這么直接說出自己的意圖,似乎也只有她了。 能說出這么直白的話,陳向然也不意外。 當初陳向然會喜歡溫摯,就是在自己最低潮的時期,看了她的書。 陳向然印象特別深,那是溫摯的第一本書《噤聲》,是在講述校園霸凌的故事。 看完后,只覺得這故事也太慘了! 簡直是靈魂爆擊! 雖然說小說只是小說,可問題就在于溫摯寫得太過真實直白,讓人都不禁懷疑這是不是真實故事改編的。 那時陳向然就想,這世上比他還慘的多的是,自己那一點小困擾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就立馬重新振作了。 也因此,從此溫摯的書就成為了他的精神糧食。 「你們隊長還沒回來?」溫摯的這句話使陳向然回過神來。 「???」陳向然呆了幾秒,才說:「回來啦?!?/br> 醫(yī)院這頭的溫摯眉頭一挑,又問了一遍:「回來了?」 「是啊,前幾天就回來了。」 溫摯微挑了下眉,有些不痛快。 陳向然這才驚覺不對,「你…你不知道啊?!?/br> 「確實。」她回過身去,看著窗外,陽光斜落,冷冷地回:「我憑什么知道啊。」 又不是,他的誰。 掛去電話后,溫摯倚著墻邊,想了幾秒,手已經開始動作,找到了那串號碼。 電話被接通。 溫摯問:「你在哪?」 「怎么了?」電話內傳出低沉的嗓音,語速比以往還有快些。 她直接了當地說:「我想見你。」 「江凜?!?/br> 與此同時,溫摯透過電流,聽見了對面的一聲呼喚,那是一個十分好聽悅耳的女聲,也很熟悉。 她面色凝住,不到三秒,便把電話掛掉了。 腰背依舊挺直著,秀眉微微皺下,沉靜的面容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江凜還沒聽見溫摯說什么,就被黎棠叫住了。 他問:「怎么樣了?」 江凜在今天出勤時,救下了一個七歲的女孩,是單親。 母親出門,就把孩子一個人留在家中,將家門反鎖,擔心她亂跑。 女孩在家中不知道發(fā)生什么,就起了火,逃也逃不出去。 江凜找到她時,因為吸入太多濃煙,已經昏倒了。 上救護車前,還一度沒有了呼吸。 她一個小小的生命,就在他手上,漸漸沒了呼吸,可他卻無能為力。 黎棠說:「恢復心跳了?!?/br> 緊繃的弦終于松了一口氣,江凜的聲音有氣無力地道了聲謝。 這才想起了方才的電話,可拿起時,另一頭早已沒了聲音。 江凜沒過多在意,只聽著黎棠繼續(xù)說:「她肺部受損,呼吸道灼傷,之后還不好說......」 她見江凜面色愈發(fā)凝重,勸道:「你做得很好了,第一時間處理得當,她才能撿回一條命,接下來就要看她自己了。」 「她還這么小……」 在火場上,他不知道見過多少傷患。 他第一次救的人,是個老人,就是因為呼吸道灼傷,上呼吸道阻塞,終生無法脫離呼吸器。 當他去看那個老人時,老人的表情極致痛苦,這對初生之犢的江凜而言,無疑是一種打擊。 當時盛懷余卻還嚴厲地批評了他,說他們只負責救人,倘若像他這樣太在乎后續(xù)結果的,只會給自己造成心理負擔,是當不了一個好的消防員。 江凜對于這一番說詞自是不服,他告訴盛懷余,他是救人的,不是讓人活著受罪。 如果在知道那人就算活著,也會是生不如死,那他們的行為還有意義嗎? 盛懷余沒有給他答案,只是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br> 后來,也不是不在乎,而是見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 但心中仍耿耿于懷。 「還有一件事?!估杼念D了下,「家屬想見一面,跟你道謝?!?/br> 江凜冷哼了聲,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那出事的時候,她去哪了?」 「說是……和朋友一起吃飯?!估杼恼f:「她說因為以前也這么做過,以為會沒事?!?/br> 江凜氣極,卻又無法說什么,「還是不見了吧?!?/br> 他實在無法心平氣和地和一個不管自己子女死活的人說話。 「好,那我?guī)湍愀嬖V她?!?/br> 當江凜正要轉身離開時,黎棠叫住了他:「江凜!」 他回過身來,「怎么了?」 黎棠面上僵了一瞬,下一秒,又恢復如常,手指輕輕地碰上他的臉,還沒摸著,他便下意識退了一步,十分不解地看著她。 她臉上笑笑的,十分坦然,「你臉臟了,幫你擦擦?!?/br> 「不用,謝謝?!?/br> 一聲鈴聲,才打碎了這怪異的氣氛。 江凜一看見是江母,就著急地接起電話,又朝著黎棠點了下頭,匆匆離去。 看著那遠走的背影,黎棠有些自嘲地輕搖了下頭。 方才那唐突的動作,不過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后頭的人。 想看看那個人,有什么反應。 可偏偏,什么都沒有。 只是安靜地走開了。 好像無論她再如何試探,可那人就像是一潭沉靜的湖水,投了石頭也聽不見回響。 令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江凜走到樓道間,以為是江母出什么事了,語氣著急地問:「怎么了?」 「沒有沒有,就是你走得有些急,我有一些東西想給你?!?/br> 江母說:「前幾天去拜佛時,我替那個孩子求了一串佛珠,是保平安的,我已經寄過去了,你有空就拿給她吧?!?/br> 聽到這,江凜眉心微微一皺,方才的擔心都是多馀的,神情變得難堪。 只聽見江母繼續(xù)說:「還有啊,你阿姨的兒子今年十八了,說是不想上大學,也想像你一樣,考個消防員,想請教你問題,有時間的話就打電話過去,畢竟現(xiàn)在是你阿姨在照顧我,我們要懂得報恩。」 「就這樣嗎?」 「嗯?」江母不懂江凜的意思。 江凜坐在樓梯上,他的聲音很輕,卻能夠聽見回響,「你說了這么多,可你有沒有問過我,過得好嗎?」 對面的人呼吸一頓,瞬間沉默無聲。 江凜問她:「您替她求平安,那我呢?」 「江凜......」 「從我回去,您有問過我一句,在這邊怎么樣了?習不習慣?過得好不好?」 不似質問般的咄咄逼人,而是緩緩地陳述著事實地說著:「您自己想想,問過嗎?」 江母解釋:「江凜,你知道的,我只是……」 「從很久以前,您就是這樣,不聞不問,視若無睹,只有需要我了才會想起我?!?/br> 他平靜地說出了這些話,從很久以前,就想說的話。 「我十四歲的時候,我記得是一個夏天,在外頭和朋友玩了一圈,滿身的汗?;貋淼臅r候,你只看了我一眼,就繼續(xù)念你的佛經?!?/br> 「后來我頭疼地不行,眼睛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見,在房間叫了你好幾聲,可你都沒聽見。」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了,我才知道,我那是中暑了。你說,多好笑啊?!?/br> 江母開口:「我……」凝了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還有一次,國中家長會,我跟你提過的,可后來,只有我一個人家里沒有人來?!?/br> 「放學后,有人嘲笑我,說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br> 「我氣不過,打了他一拳,我倆就打起來了。我臉上都是傷,你不知道對吧?」 「因為當時,你又做夢了,待在房間里一天都沒出來,我叫了你很多次,想告訴你我受傷了,可你都沒開過門?!?/br> 「你連問我怎么了,都沒有?!?/br> 「為什么,你不心疼我?」 舊帳是怎么樣都翻不完的,只是找到了宣洩口,一次傾吐為快。 像是累積已久的埋怨在某一刻終于鑽出縫隙,不想再容忍。 可是,又能如何呢? 事實已然如此,怎么樣都改變不了。 他的母親,和現(xiàn)在躺在病床上,性命垂危的小女孩的mama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是他幸運,才能活到現(xiàn)在。 怎么就還要感恩戴德了。 江凜嘆了聲,就算得到了紓解,好像也不能改變什么,只是沉聲道:「你是我媽,所以你做什么我都只能接受,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我公平嗎?」 話音一落,也不知對面的人做何感想,可下一瞬,江凜又覺得自己過分了,江母還在病中,他不該說這么重的話。 「阿姨那里,我會打電話的。東西我也會送。但以后關于那個人的事,我不會再告訴你。」也沒等對面的回應,江凜草草地結束了這通電話,「就這樣吧,好好休息,再見?!?/br> 客氣疏離的結尾,一如既往。 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江凜坐在樓梯口,抬頭,只有一方小小的窗,是看不到任何景色的。 他突然就后悔了,都已經忍了這么多年了,再忍個十幾年,又能怎樣呢?為什么要跟她計較呢? 想來想去,到了最后,仍是個無解。 開門時,就看見那個人靠在門邊,膚色雪白,清冷又疏淡,唇邊帶有一絲笑意。 江凜不禁眉心一跳,就怕方才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被她聽見。 卻見她一臉平靜,與以往并無不同。 他問:「怎么在這?」語氣十分鎮(zhèn)定,像是不想讓人知道剛才他發(fā)生了什么。 可溫摯只是凝視著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目光里是那些她極其罕見的東西。 只見她緩緩伸出手,摸了下他的頭。 江凜身子陡然一僵,竟做不出任何動作。 「沒關係?!顾牧Φ篮茌p,像是在安撫著小動物般,眼睛里頭一回沒有了冷漠的情緒。 摸完頭后,又牽過他的手,用雙手將捧在掌心中,直視著他,眼神純凈又真摯。 她說:「我心疼你啊?!?/br> 像是走下了神壇,憐憫著,這可憐的眾生,也包括他。 她說:她不心疼你,我來心疼你。 在某一刻,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在胸腔間,無法自控地跳動著。 只有死了,才會停止。 神,偶爾也會大發(fā)慈悲,踏入這紅塵三千的人間中,憐憫世人。 而他,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 得她一眼的悲憫,便感恩戴德,終生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