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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江凜走得不快。 醫(yī)院是個氣味濃烈的地方、藥水味、電梯里消毒的酒精味、清凈無菌的空氣…… 像是只有白色,一望到底,沒有色彩、沒有靈感,就是再色彩繽紛的詩人,也會因此心靈枯竭。 回到病房內(nèi),溫?fù)纯粗褡由蠑[放的花瓶,花色鮮艷,可卻是假的。 就像她一樣。 外頭在光鮮亮麗,可骨子里,卻黑暗偏執(zhí)又自私。 真真假假,誰又能辨識得清。 「江凜?!?/br> 江凜正收著輪椅,「嗯?」 她聲音很輕,「我想出院了?!?/br> 江凜動作一頓后,看了她一眼后,繼續(xù)把輪椅放好,「怎么突然這么說?」 「就是想了?!箿?fù)磸澚藦澴旖?,目光注視著他,平日冷心冷情的眼里此時有著幾分溫情,「在這里太久了?!?/br> 江凜走到她身邊,「你傷還沒好……」 但她還是堅持,「可我不喜歡這里?!?/br> 說完,輕皺了下眉。 不過幾秒,江凜便屈服了,「好,那就出院。」 見她眉間的皺痕,原先有多少勸慰的話通通都拋之腦后,只顧著她當(dāng)下意愿。 是該有多心疼,連皺個眉都不捨。 「可我走不了路?!顾尤醯目谖桥渖夏请p清澈無辜的眼,「你能陪我嗎?」 溫?fù)催@幾天算是發(fā)現(xiàn)了江凜的弱點,吃弱不吃硬,藉此一步步得到自己的需求。 在說出口后,江凜沒有立即回答,她明白江凜在顧慮什么,也不催,就安安靜靜地等著他。 「好?!?/br> 果不其然,還是答應(yīng)了。 在兩天后。 那天風(fēng)和日麗,天光正好,她不管醫(yī)生的囑咐,不管謝希河的勸阻,憑著自己心意而為,在那一天出院了。 出院時,謝希河說什么都非要親自送著溫?fù)聪聵?,送著她一路平安到家,不然他不放心?/br> 江凜留后檢查了一番,怕有什么遺漏的。 離去前,護士叫住了江凜,「等等!」 護士掏出一袋夾鏈袋,里面裝著錢,「你給的錢拿回去吧,已經(jīng)有人資助了那間病房的手術(shù)費了?!?/br> 上次江凜聽見了謝希河說的話后,就去護士站問了問,想要幫忙捐點錢,他知道那點錢遠(yuǎn)遠(yuǎn)不夠林想母親的手術(shù)費,可他也只有這些了,能幫多少是多少。 聽到這個消息,江凜也挺慶幸的,就說:「沒關(guān)係就給她們吧,當(dāng)作住院費也行?!?/br> 「???」護士為難地說:「可是那個人說一定要把錢還給你。」 江凜心下疑惑,可還是接過了。 江凜收拾了行李后,才去的溫?fù)醇?,他只提著一個小行李袋,看上去根本裝不了什么東西。 開門時,溫?fù)粗糁照?,左腳包裹著石膏,用起拐杖來還有些不上手。 這是謝希河特意買來的,為了讓溫?fù)丛诩倚袆臃奖恪?/br> 溫?fù)纯戳怂麕籽郏冈趺礀|西這么少?」 「也不是長住,沒帶太多。」 她不懷好意地盯著他,也沒說什么了。 溫?fù)葱袆硬槐?,于是江凜便自己四處晃晃,看見在溫?fù)吹臅颗赃€有個空的房間,問:「我睡這間行嗎?」 溫?fù)醋谏嘲l(fā)上,本想說好,可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回。 一時興起,想逗逗他,「不和我一起嗎?」 「也可以一起睡的?!顾蛔忠蛔?,極其緩慢地說,眼中的慾望不言而喻,像是要將他扒開來看似的。 江凜沒好氣地說:「你在這樣說,我可走了?!?/br> 她笑了笑,「不說了?!?/br> 接近傍晚時分,太陽漸漸落下,為室內(nèi)投下了一抹昏黃。 江凜整理完行李后,肚子也有些餓了,看了一眼冰箱,里頭很空,沒什么東西。 他問:「你平時在家做飯嗎?」 溫?fù)匆还找还盏刈叩剿赃?,「都是謝希河做?!?/br> 是個早有預(yù)料的答案。 「那他不在,你吃什么?」 「不吃啊?!?/br> 江凜瞪了她一眼,「想成仙啊?」 他將冰箱里僅剩的東西拿出來,擺在桌上,青江菜、雞蛋、火腿,沒了。 溫?fù)礈惲诉^去,「你會做?」 「勉強能吃。」江凜昂了昂下巴,讓她到一旁去,「你等著?!?/br> 幾分鐘后,食物被端上了桌。 一碗麵加上了配菜,相當(dāng)清淡。 溫?fù)措m然吃得慢,可到底一口湯也沒剩下。 兩人共坐一桌,完成了同住一屋簷下的第一餐。 收拾完碗筷后,好不容易終于間了下來,兩人坐在沙發(fā)上休息,看著電視新聞。 一時之間,面對偌大而又陌生的房子,江凜也不知道該做什么。 他找了個話題:「你的書,都在寫些什么?」 「你沒看過?」 江凜生硬地說:「之前看過,忘了?!?/br> 溫?fù)绰嘏驳剿呐赃?,「你想聽哪一個,我說給你聽啊?!?/br> 「第一本?!?/br> 溫?fù)纯吭谒缟希告傅纴恚骸杆且粋€......很可憐的人?!?/br> 「小時候,就常常被人欺負(fù),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不喜歡她?!?/br> 「長大后,越來越沉默,不怎么愛說話,因為一些原因,她搬家了,換了一個新環(huán)境,可卻不懂得怎么交朋友,沒人教過她?!?/br> 「也曾經(jīng)有人向她示好,但是她不懂得怎么回應(yīng),別人就覺得她太無聊了,久而久之也不會想找她玩。」 「她就像是一座被與世隔絕的小島,被孤立,被無視。」 「有一天,有一個漂亮女孩遺失了手錶,翻天覆地地找,最后,竟然是在她的抽屜里找到的,可她根本就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她的抽屜里。 「那一刻,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全變了?!?/br> 「既然找不到兇手,那么她就是兇手。」 聽到這,江凜瞳孔微縮,喉結(jié)滾動了下,耳邊,是她清冷的嗓音。 「老師當(dāng)時只是說,找到了就好,沒有過多處理?!?/br> 「于是,漂亮女孩發(fā)起了一場有關(guān)于人性的冷暴力,將這件事公知于眾,讓所有人都討厭她?!?/br> 「課堂上的嘲弄,分組時的孤立,走廊上的冷言冷語、歧視目光,無一不再刺痛著她的心?!?/br> 「可漂亮女孩還是沒有放過她?!?/br> 「在某一天,趁著人多的時候,她被推下了樓?!?/br> 「她全身都是傷,可是,沒人想幫她,也沒有人想扶她起來,只是將她團團圍住,就這么看著她?!?/br> 「最后,她受夠了?!?/br> 「她變成惡魔,拿起武器,將那些人一個個地報復(fù)回去,特別是那個漂亮女孩,將她打得血rou模糊,面目全非,鮮血答答地流個沒完,享受著劊子手的快感。」 「以自己的方式,獲得了該有的公道?!?/br> 「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欺負(fù)她了。」 她被人殺掉了良知,殺掉了希望,徹底變成了無情的惡魔。 說到最后,她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笑著說完了。 ―――――「你就是個小偷!」 林想的話如言在耳,只見溫?fù)吹男σ鉁\于表面,那些事情如同碎片散亂著,終于拼湊出了完整的模樣。 「我能問個問題嗎?」出聲時,他聲音竟有些發(fā)顫。 「是真的嗎?」 時間滴滴答答,永遠(yuǎn)不會為了誰而停止。 她笑眼彎彎,答道:「是啊?!?/br> 她也曾愚蠢地相信人性,相信一切。 甚至替那些傷害她的人找理由。 可是,理由再多,都不足以成為傷害她的藉口。 她有什么錯? 為什么就可以被他人隨意傷害了。 她想,既然這世上的法律、正義都無法拘束世人的惡意,都無法給她一個公道。 那么,她就給自己一個,屬于自己的公道。 殘忍的從來不是書中的故事,不是鋒利的文筆,而是事實。 她已經(jīng)將自己剖開了,鮮血淋淋,體無完膚,只是誰也沒發(fā)現(xiàn)。 即便早已有了心理準(zhǔn)備,可當(dāng)確切地知道是事實時,心還是像被人狠狠地重?fù)袅艘幌隆?/br> 她說:「江凜,你所熱愛的這個世界,我不喜歡?!?/br> 那雙眼里,沒有任何欺騙、謊言,認(rèn)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她的經(jīng)歷讓她認(rèn)為,這是個冷漠、自私、黑暗的世界。 與他完全相反的認(rèn)知。 他要走近那個世界,就必須先拋下一切偏見與信仰,拋下過去與現(xiàn)在,然后,才能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