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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湘城有史以來發(fā)生過最大的一次地震。 許多古蹟、房子都倒塌了,又因地質(zhì)偏遠,未能及時得到救援,可謂是死傷慘重。 上面立馬召集了志愿者前去救災。 江凜聽聞,便毫不猶豫地報名了。 他們立即坐上前往湘城的救援車,這一趟路途遙遠,責任艱辛,一路顛簸崎嶇,才終于來到了災難地。 從前的純樸小鎮(zhèn),如今變成了一片廢墟。 觸目驚心。 似乎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們眼前所看到的。 到處都是砂石、塵灰,倒塌的房子,遍地不斷的哀嚎聲,簡直令人不敢置信,在前幾天,這里還是所有人心中的圣地。 第一撥救援隊早早來了,可人力實在不足,這才又召集了第二撥人。 看著救援隊出出入入,抬著擔架,出行的救護車一輛接著一輛,有的甚至沒擔架了,只能先坐在地上,等著下一次救護車再來。 哭天喊地的人們,對著面目全非的尸體。 他們這一行人早就聽說了災情嚴重,可沒想到會這么嚴重。 彷彿預見了世界末日的情景,慘烈到不可想象。 江凜從砂石瓦礫中來來回回好幾次,有時挖著挖著,手上滿是血跡,可偏偏一個人也看不著。 有時會挖到殘肢、血塊,這時還得生出慶幸,這里或許還有人,還有人還活著。 江凜在挖時,挖到了個人,手斷了一截,身體被利器刺穿,早就沒氣了。 他鼻頭一酸,繼續(xù)將這人挖出來。 這人很年輕,大概還是上高中的年紀,可惜了。 一旁,是剛從廢墟里救出的一個年輕婦人,被抬出來時,她呼吸孱弱,抓著一個救援隊的手,她說:「我…我丈夫還…在里面,求求你們…救、救他?!?/br> 那人不忍,可還是勸慰道:「放心吧!我們會盡力?!?/br> 即便這么說,可事實上,生命探測器在同樣的位置并沒有發(fā)出聲響。 她丈夫大概是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卻也只能繼續(xù)埋頭,挖著被成堆的廢墟,渴望能找到一點生機。 江凜想,這哪里是天堂啊,根本是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他不是沒見過死亡。 只是當血淋淋地出現(xiàn)在眼前時,還是不可置否地膽怯、悲戚。 陌生人都尚且如此了,更何況是自己的親人。 夜晚終于來臨。 晚上因為視線不佳,一部分人先稍作休息,剩下的人則還在尋找生的氣息。 忙了一天,江凜已經(jīng)灰頭土臉了,手腳都麻木了。 和一同來的人一起吃食,可氣氛卻很凝重,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沉默著。 這人間,就像是把原先一幅美麗的畫,在上頭撥上黑墨,將畫布撕扯,肆無忌憚地破壞著它的美好,將殘忍與不堪全都展現(xiàn)。 不是他夢想中的桃花源。 江凜只吃了一顆饅頭,就吃不下了。 站起身來,試圖脫離這種感傷的環(huán)境。 他望向天空,繁星點點,也正巧是滿月。 滿月,便是代表團圓,可是,這里的人,卻已是家破人亡。 「多吃點吧!明天還有得忙呢?!股砗髠鱽砺曇?。 也是救援隊中的一員,也是救援隊中的老人,他看江凜方才吃得少,就給了他一些食物。 江凜點頭,「謝謝?!?/br> 他說:「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當過好幾次的救援隊了,每次見到這種場景,還是會難過。」 江凜發(fā)問:「那該怎么辦?」 那人笑了下,「所以啊,要好好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時間,誰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呢?!?/br> 他說:「每次結束后,我都會回家,好好地抱緊我的家人,他們還在身旁,這是多么寶貴的事?!?/br> 「你呢?」他又問了江凜:「這次回去,第一件事會想做什么?」 江凜望著這沉沉月色,星光閃爍,「我想......回到一個人身邊,不離開了?!?/br> 在臨行前,他特意問了謝希河溫摯的行蹤,當時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可卻得到,她去旅行的答案,沒說去哪里,也沒說去多久。 他想,這次回去了,不管在哪,有多遙遠,會待多久,都不要緊。 生命與時間相比,太短暫了。 「快過來!」 「這里有人!」 「快來人?。 ?/br> 天還沒亮,江凜就被一陣呼喊聲叫醒。 這個消息,就像是在黑暗中尋得的一線光亮,他們徒手搬開壓在老人身上的瓦片,將人從中救了出來。 地震發(fā)生時,正好是下午時分,店里都沒人了,奶奶就出門乘個涼。 哪知,也因此逃過一劫。 在回頭看看,她的家,早已不復原來。 奶奶被壓了好久,一時之間還喘不過氣,被抬在擔架上,準備要送到醫(yī)院, 等到醫(yī)護人員給奶奶呼吸器后,她才著急地說:「我孫女、我孫女呢?她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們幫我找找她?!?/br> 「奶奶你先別著急,我們先去醫(yī)院做檢查?!拐f完,前方又傳來喜訊,找到了一個活著的人。 但那人的傷勢過重,需要立馬急救。 那名醫(yī)護人員見狀,抓住了一旁的江凜,說:「現(xiàn)在人手不夠,你能跟這位奶奶一起去醫(yī)院嗎?」 江凜答應:「行!交給我。」 醫(yī)院里。 江凜記得當時救援隊有人說,有幾個小孩被救起來了的消息,安置完奶奶后,江凜就去了護士站問了問,只希望那里面,有那個孩子。 「這幾天湘城地震送來的,有沒有一個叫做安安的女孩?」 護士匆匆地說:「這幾天來因為地震受傷的人太多了,沒時間做登記,要不你們?nèi)ゼ痹\室找找?」便繼續(xù)接她手邊的電話。 江凜正要帶著奶奶去急診室看看,然后就聽見一聲呼喚。 「奶奶!」他身旁的奶奶立刻反應過來,回頭望去,頓時眼淚就落下了。 她抱緊了朝她奔跑而來的小女孩,「安安!你跑去哪了?。磕銍標牢伊?!」 安安一見著奶奶,就開始哭了。 奶奶放開了她,仔細地摸了摸她的身體和頭,「讓我好好看看!沒受傷吧!」 安安哭得可慘了,眼淚鼻涕都跑出來了,哽咽地說:「沒、沒有?!?/br> 「肯定嚇壞了吧!沒事了沒事了!」 「奶奶!好可怕!嚇死我了!」 祖孫終于團圓,江凜才稍微地放下了心。 安安好不容易終于哭完了,才想起了什么,拉著奶奶的手,轉(zhuǎn)身就要走,「奶奶走!我們快去找姊姊,姊姊受傷了,是她救了我的。」 「等等!」奶奶擦了擦眼淚,阻止了安安,先對著江凜說:「謝謝!謝謝你們!」 江凜說:「沒事就好,我先回去了?!?/br> 安安跑在前頭,讓奶奶快些走。 只聽見奶奶的聲音說:「你慢點!等等我!」 江凜嘴角勾起。 這時,剛從外頭走回護士站的人,氣沖沖地說:「真是的!已經(jīng)夠亂了!怎么還有人堵在門口!」 有人問道:「怎么了?」 那個氣沖沖的護士說:「聽說昨天有個作家,也是湘城地震送來的傷患,送來我們醫(yī)院,也不知道記者從哪聽到的小道消息,現(xiàn)在全擠在外頭,賴著不走呢?!?/br> 「怎么這樣!不知道現(xiàn)在有多忙嗎?!?/br> 「誰???我怎么不知道?!?/br> 「好像是叫什么……」她努力地回想,「溫……摯?好像是這個名字?!?/br> 江凜才沒走幾步,耳邊聽見的話語令他腦子頓了頓,身體率先做出了反應。 疾步地走向護士站,他問:「你說誰?」 護士被他嚇到了,啊了一聲。 「你剛剛說的是誰?」 出口時,聲音竟十分顫抖,帶著撕裂,像是下一秒就會崩潰,「她在哪?」 溫摯被先一波的救援隊救起來了。 當時地震發(fā)生時,溫摯想起了江凜曾說過的話。 和安安躲在了柱子旁,才僥倖逃過一劫,她全身護著孩子,受了點小傷。 當她清醒時,就已經(jīng)在醫(yī)院了。 原來她已經(jīng)睡了一天了。 萬幸身上只是些皮rou傷,沒什么大礙,溫摯也好像不覺得疼似的,拔了點滴,逕自走了出來。 她看著這個地方,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求天地,有人劫后馀生。 也不知怎么了,心臟在此時劇烈地跳動著,恐懼從腳底慢慢地爬上心頭,那一刻大樓倒塌,天花板隨之掉落的聲音,就好像此時也壓在了她頭上一樣,只差一毫米,就粉身碎骨。 她突然地,害怕死亡。 要是,她沒有這么幸運,那該怎么辦? 如果她死了,該怎么辦? 她果然,還是被拉進這個充滿煙火氣的世界里了。 成為了一個,會害怕死亡,畏懼生死,一個活生生、有血有rou的人。 「姊姊,你在這干嘛呢?」 當安安找到溫摯時,就發(fā)現(xiàn)他一個人坐在休息區(qū)的長椅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安坐在一旁,兩條腿晃啊晃,哭完一場后,又恢復到了從前那個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她剛才哭得太用力了,都餓了,奶奶就去買東西給她吃了。 溫摯說:「我在等一個人?!?/br> 「可是,我不知道要等多久。」 但她知道,他總會來。 她想,只要他來了,她就可以原諒所有。 因為,在這個世界,她誰也不要,只要江凜。 只要江凜。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忘本也好,她都不在乎。 江凜從來不是她的罪人,而是她的歸途。 他家人是誰,他姓誰名誰,都無所謂了。 他只是江凜。 安安問她:「那他知道你在這嗎?」 溫摯搖了搖頭。 因為她還不知道,要用怎樣的藉口,見他。 忽然,走廊上有個身影奔跑而過。 她抬起頭,望著那道身影,笑了。 「他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