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們再次回到輔導老師那如同雕花鳥籠般的家。那天因為董mama突然返家,我們便如逃難似的的匆匆結束訪問。這回比起初來乍到容易許多,宗翰忙著將錄音檔整理成逐字稿的時候,輔導老師拿了許多董祈予的生活照給我。 我翻著照片,思索哪些能夠放到紀念報導上,其中一張他在班際籃球賽飛馳場上的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汗水和發(fā)絲飛揚,我湊近細看,董祈予的耳朵后方似乎有個特別深的陰影。 「這是胎記嗎?」 「是疤痕,還滿大一個的。居然有拍到,真神奇,哥哥平時都藏的很好的。」輔導老師拿起照片喃喃自語。 「哥哥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聽話,乖乖認真念書的。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就常被爸爸打。那次,我只記得傷口很大,血一直流,但是具體原因我也記不得了。」輔導老師苦笑了一下,「肯定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原因吧?!?/br> 我想起早上的夢,下意識的伸手摸去,結痂的傷口在皮膚之上隆起,那是剛上小學的我拿著人生中第一張考卷回家之后,第一次父親因為成績大發(fā)雷霆,那時的我還不懂分數代表的意義,他大力揮開考卷,同樣強大的力道甩上我左半邊臉頰,我被那恐怖的力道甩飛出去,后腦杓撞到桌角,血流了一地。母親嚇得大哭,傷口縫合之后她在急診室抱緊我不斷的說,以后你要好好讀書,不能再讓爸爸生這么大的氣了。 癒合的傷口在歲月漸長之后也逐漸被頭發(fā)遮蓋,我在初夏穿上長袖長褲的時候學會遮掩,挨打的傷口和瘀青大多一個禮拜便會痊癒,只有這個疤痕像一個印記,用來標示自己和別的孩子有所不同,時時刻刻提醒我,有個與眾不同的家庭。 然而沒有人看過這個慘澹的秘密,就連宗翰也不知道。沒由來的,我憶起夢里學姐的味道,溫暖而柔軟的觸碰,感到后頸一陣燥熱。 「但是長大之后,哥哥一直很優(yōu)秀,爸爸也沒再打過他,唯一的一次應該是發(fā)現他交女朋友之后……」 「董祈予有女朋友?」我從成堆的照片里猛然抬頭。 「她叫溫瑀暄,沒有人知道他們在一起,我除了那個女生的名字以外一無所知,爸媽也是他們交往了很久才知道的。哥哥一定是想保護她吧。」老師伸手翻弄著照片堆,似乎想從中找出溫瑀暄的影像,「爸媽當然不同意,哭鬧著說都是她帶壞了哥哥,還要找對方家長理論。也許就是這樣,成為壓垮哥哥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他們一起出了車禍。女方在送往醫(yī)院急救后短暫恢復過呼吸心跳,但最后還是過世了?!?/br> 「這么大的事件,新聞怎么都沒有提到?」我手忙腳亂地拿出筆記本,開啟手機的錄音功能。 「當年我爸媽把后續(xù)報導全壓了下來。只有一開始那篇新聞的內容已經發(fā)佈出去了?!馆o導老師指了指我身旁的資料夾,里頭是那張唯一的剪報?!改菚r候,媒體把焦點全放在哥哥身上,有著身為學校董事會的父母,因為受不了課業(yè)壓力而自殺的、前途無量的高材生,是個很棒的聳動題材。」 「女生在學校默默無聞,一開始就沒受到記者的關注,后來也沒有人聯想到她和哥哥的關係。」輔導老師伸手服撫過照片里董祈予的笑臉,「明明他們才是最親密的人?!顾ь^望進我的眼睛。 「你會把這段寫上去吧?」他將照片重新放回我的手上。 「可以嗎?董mama她……」 「得要有人記得,才能證明他們真的存在過啊?!?/br> 他的語氣云淡風輕,話語卻無比沉重。 「我們也才知道,要為了甚么贖罪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