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立方才是有些微動搖的，但見她句句誓言狠毒，倒也松了對她的疑心。

    “嘯哥兒當(dāng)年生出來時，鼻子眼睛還是像我的?！彼f。

    袁氏本來意也不在此處，忽視了他的話，直接又道：“像不像的，也不好說。剛生出來的孩子，又能看出什么像不像的呢？老爺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就是一個驚天陰謀呢？或許當(dāng)年她那外頭的夫婿根本沒死，他們夫婦二人兩相里打配合，卻把他們的孩子安到老爺您的頭上?！?/br>
    柳氏更是激動了，抬手指著天起誓：“老爺，若妾當(dāng)年進府時之前的丈夫沒死，妾此生不得好死。這些年，妾也一直安分呆在府里，從未在沒得允許的情況下出門過半步。老爺若是不信，老爺可以去查?！?/br>
    “查當(dāng)然是要查的。”袁氏接過話，卻又說，“既要查，自得從根源上查起。記得你當(dāng)初是有個孩子的？你說是后來戰(zhàn)火中孩子死掉了。那么孩子是什么時候死的？孩子死的時候，孩子的爹可還在？你說你懷孕時一直逃亡在外，那你當(dāng)年生孩子時，是在哪兒生的？”

    一連串問題砸下來，都要把柳氏砸懵了。

    見她不說話，似是在思考什么，袁氏又趁機道：“怎么？不敢了？”

    “沒有不敢?！眹[哥兒的確是侯府的孩子，她沒有什么不敢的。只是……若真查起來，她怕查到很早之前的那些事。

    當(dāng)年在那個村莊里生下的女兒，她怕侯府若真追查下去，會查出那個驚天大秘密。

    “沒有不敢？”袁氏說，“既沒有不敢，那你在猶豫什么？你又心慌什么。”

    “不，妾沒有慌?！绷现雷约哼@會兒千萬不能xiele氣兒，必須要先穩(wěn)住心緒。萬一泄露出半點心虛來，就叫他們抓住了把柄。

    所以，柳氏立刻應(yīng)了道：“夫人要查便去查吧，總之妾活得坦坦蕩蕩，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老爺之事，妾不怕您查?！?/br>
    袁氏笑著點頭：“最好是如此?！庇滞蛞慌孕焓懒?，“可若是叫我查出了些別的，老爺，日后柳姨娘的去留和死活，可就只我說了算了?！?/br>
    徐世立望望妾，又看看自己的妻，突然間一陣煩躁涌上心頭來。只覺得這些破事兒壞心情的很，他想立刻甩手走人。

    徐世立煩躁的蹙著眉頭道：“你但凡能查出點什么來，到時候不必你說，我自就會處置。”

    袁氏道：“好，那我這就去查。若真查出點什么來，還望老爺?shù)綍r候能頭腦清醒些，別再偏心的好?！?/br>
    徐世立沒再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見妻子也不再說話后，他索性不再留這邊，只甩手憤然離開了。

    袁氏想要的已達(dá)到，也就沒再管柳氏。柳氏自己又跪了會兒后，便默默起身離開了。

    當(dāng)天晚上，袁氏便差人送了信兒去太子府。

    這會兒徐靜依夫婦才準(zhǔn)備坐下吃飯，聽得侯府人來稟說母親又病了后，便飯也顧不上吃，直接起身去了太子妃那里。

    “想是前些日子落的病根，還沒好徹底。這兩日突然熱了起來，她身子撐不住?！毙祆o依一一稟與太子妃，“望您能容兒媳回家一晚，明兒一早就回?！?/br>
    太子妃最是寬容不過的，人孩子又是有孝心，她沒有不答應(yīng)的。

    于是便說：“既你母親還沒好全，你也不必急著明兒一早就回，就在家多呆兩日也無妨的?！庇窒氲叫焓缫?，便問，“四郎媳婦可知情了？既要回去，你們姐妹該一塊兒回去才對?！?/br>
    “是，兒媳會知會她的，多謝母親厚愛?！毙祆o依退出來后，一邊差人去伴云樓說了聲，一邊直接先出門往侯府去了。

    袁氏沒差人來告訴徐淑依，但徐淑依得知是太子妃發(fā)了話，她不敢不回，所以這才也不情不愿備了車回侯府去。

    袁氏卻是故意叫兩個女兒回來的，她知道，柳氏如今見情況不對勁，定會把一切實話都同二娘說出來。她故意以病引二娘回來，就是為了叫她們母女有這樣一個碰頭的機會。

    袁氏也發(fā)了話下去，叫下頭人不必拘著她們不讓見。但若見上了，定要回來如實相告。

    這邊，母女二人見上后，徐靜依忙問：“娘今日這樣做，就是故意引她回來的？”

    袁氏點了頭，然后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女兒，道：“柳氏今日肯定會把實情全部告訴二娘，當(dāng)年在娘生產(chǎn)的那個村子，有一戶農(nóng)家收留過她們母女，二娘手腕上的胎記，那家人也是認(rèn)得的。娘故意說要去查，柳氏肯定害怕，她今日必會讓二娘派人暗中動手做些事情。而一旦她們有動作了，便好說了。”

    徐靜依認(rèn)真聽完后點頭：“若當(dāng)年娘您那孩子還在世間的話，柳氏肯定也害怕。說不定，也會暗中差人去打探下落。這樣一來，我們便可暗中著人跟著，或許就能找到下落了。”

    “娘就是這個意思?！?/br>
    徐靜依又問：“此事祖父祖母可知情？”

    袁氏道：“你祖母一直知道，你祖父還尚不知，你爹也不知。娘和你祖母的意思是，這件事先不告訴他們，待真正有個定論了，再告訴他們?！?/br>
    徐靜依覺得這樣也好，祖父軍中事也繁雜，這些事既她們幾個能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好了。

    那邊，柳氏聽說大娘二娘都回來了，她花了好些錢買通了袁氏身邊的一些人，然后悄悄去見了徐淑依。

    徐淑依也有很久沒見柳氏姨娘了，這會兒見成功碰上面，她也十分高興。

    “姨娘。”徐淑依哭著撲過去，還一直念著上回她舍身救己的恩情，“姨娘這些日子可還好？我早想來見姨娘一面了，可惜她們攔著不讓，一直沒機會?！?/br>
    二人這會兒是在侯府里一處破舊的茅草屋中見的，又是晚上，沒點燈的時候只能模糊瞧見一個人影兒，根本看不清臉色。這會兒有侍女點了燭火，徐淑依這才發(fā)現(xiàn)柳氏雙臉都是高高腫起的。

    她驚愕之余，立刻憤怒問：“是誰打的姨娘?！?/br>
    柳氏卻只是哭，一直都不說話。直到徐淑依一再追問，她才抱著她說：“娘的兒，終有一日，你我母女可以相認(rèn)了?！?/br>
    徐淑依有些懵，一時沒懂是什么意思。

    “姨娘說什么？”

    柳氏稍稍放開了她一些，卻用手慢慢撫摸著她臉，雙眶中眼淚仍不停往下流。

    “淑兒，其實……其實你是娘的女兒，你我才是親生母女。娘當(dāng)年之所以以乳母身份入侯府，又委身世子爺，都是為了你。如今瞧著你長到這么大，又有了幸福的歸宿，娘可真是開心。”

    徐淑依總算弄懂是什么意思了，但她卻不敢相信。

    “不會的，這怎么可能？”從前慪氣時也有想過，若她是姨娘的女兒該多好。

    可那只是慪氣，是一時的糊涂話。

    若真成了姨娘的女兒，那她豈不是有嫡出變成了庶出？

    她本就低徐靜依一等，若再成了庶出的話，那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她踩在腳下？

    第五十七章

    柳氏也知道, 從前都沒告訴過她，甚至沒暗示過她，她一直都當(dāng)自己是侯府嫡女的。如今卻告訴她, 其實她連侯府之女都不算, 連庶出都不是, 她自然一時難能接受。

    “娘知道，娘知道這對你來說太突然了，可事實正是如此。娘從前都沒說過, 也是想你能一輩子無憂無慮的做侯府里的嫡女, 想你能夠憑借這個身份覓得一門好親事。如今，你做到了, 娘也就不想瞞你了。淑兒,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說, 你要能是我的女兒就好了嗎？如今事實正是這樣的, 你可開心？”

    柳氏是一臉的殷殷期盼，她盼這日都盼多少年了？

    可這對徐淑依來說, 絕對不算什么好消息。

    她接受不了。

    “姨娘……你……你是在騙我的吧？”徐淑依不敢相信, 也不肯相信，所以她明知道這多半就是真的, 但卻一直搖頭，“姨娘這玩笑可開大了?！?/br>
    “淑兒。”柳氏也懵了, 這個時候她也看出來了些什么，她心里突然難過起來, “你從前不是一直都說, 若我是你親生母親就好了嗎？如今你如愿以償了, 我就是你的親生母親啊。”

    從前是不止一次這樣說過, 當(dāng)時賭氣母親待大娘更好, 所以當(dāng)時說這些的時候她也是出自真心的。她覺得只有在姨娘身上才能感受到完整的母愛，她想給她當(dāng)女兒。

    可想是一回事，但事實真是這樣的時候，她卻又不想這樣了。

    她當(dāng)然想做嫡女了，怎么可能會愿意淪為庶出？

    “姨娘，若我真是庶出的話，憑我的身份，怕在太子府里更會淪為笑柄。哪怕如今，我在那兒日子已經(jīng)很不好過了，你若真疼我的話，就當(dāng)今天的話從沒說過?！?/br>
    “庶出？”柳氏卻笑了，“淑兒，你是娘當(dāng)年外頭生的女兒，是娘把你掉包到侯府里來的。你不是庶出，你是娘和你親爹嫡親的閨女?！?/br>
    聽到這里，徐淑依才突然意識到她之前誤會了些信息。是啊，姨娘入府時就是以她乳母的身份進來的，她又怎會是姨娘和父親生的呢？

    可若她不是父親生的，她別說侯府嫡女了，她連庶出都不是啊。

    徐淑依突然腦袋嗡嗡直響，她根本不想再聽下去了，一個字都不想。

    “這不是真的，這怎么可能是真的?！彼粋€勁搖頭否認(rèn)。

    之前看面前之人臉上的傷時十分生氣，如今再看這樣一張臉，也是生氣。只不過，之前是氣打她的人，現(xiàn)在是氣她。

    她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些呢？就不能像從前一樣，一直瞞著她嗎？

    為什么從前能瞞十六年，如今卻要戳破挑明？

    從前以為她給自己的那份母愛是特殊的偏愛，哪怕沒有血緣關(guān)系，也能待她猶如親女，甚至待她比待嘯哥兒還要好。可如今再回頭看，卻覺得一切都很可笑。

    她為什么待自己好呢？不過因為她就是她的親生女兒，從來就沒有過那種特殊的偏愛。

    而她在她身上，是有利用之心在的。

    她把她換成侯府的女兒，對她好，不過是想利用她罷了?？矗缃褚磺腥缢?，就開始來索取求回報了。

    如今的徐淑依看明白一切后，再回頭去想從前的很多事，她對柳氏的心就不如以前那般堅定了。

    哪里有什么偏愛呢？不過也就如此。

    柳氏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母女相認(rèn)時，竟會是今日這種場面。她無數(shù)次想象過，沒有一次不是母女抱頭痛哭相認(rèn)恨晚的。

    說實話，女兒的這種反應(yīng)實在出乎她意料，叫她寒心。

    但眼下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今日尋她來，是有極重要的事要說的。

    “淑兒，娘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這個，娘能理解。但今日尋你來說這些，娘是有事相求的?！?/br>
    看，果然吧，果然開始求回報了。

    徐淑依挑了挑眉，孤傲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說。

    “有什么條件，姨娘只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絕不皺一下眉頭?！?/br>
    她也想過了，不論是何居心，好歹也對她好過一場。曾在她受委屈、覺得母親疼大娘比疼她多的時候，她從姨娘這里尋求到過安慰。這份好她有一直記得，所以，她會報答。

    但也僅限于報答這個，若是她提了什么過分的要求，她是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

    柳氏一五一十把當(dāng)年她是怎么掉包的事兒全說了出來，然后商量道：“我在侯府里只是個妾，雖說生了嘯哥兒，可畢竟當(dāng)年上位時不光彩，身份也不好，這些年除了得你爹爹幾分寵愛外，也未能得過什么尊重。就更不要說，外頭培養(yǎng)幾個能用之人了。但你不一樣?！?/br>
    “你是太子府里的郡王妃，是當(dāng)家的主母，你身邊是有可以放心重用之人的?！?/br>
    “姨娘說重點吧?！毙焓缫啦荒蜔?。

    柳氏頓了一瞬，這才說：“今日夫人突然發(fā)難，不但打了我，還懷疑嘯哥兒并非侯府之孫。我在她面前起毒誓，她也不信，說要好好查一下我的過往。查我我是不怕的，我就怕查到當(dāng)年。當(dāng)年我生你時，落難去的那個村莊，當(dāng)時里面有一戶李姓人家收留了我。而且，他們也抱過你，認(rèn)得你左手手腕上的那塊胎記?！?/br>
    聽到這里，徐淑依心情更是炸裂。

    “那家人認(rèn)得我手上胎記？那萬一母親查到怎么辦?！毙焓缫涝僖驳徊涣?，焦急起來，“這怎么行？這不行的……這不行?！?/br>
    見她著急，柳氏心疼，她忙出主意道：“所以娘今日找你來，就是說這個的。淑兒，你能有今日實在難得，千萬不能功虧一簣了，若真真相大白，你不但失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你更是再做不得皇家孫媳婦。”

    “那現(xiàn)在怎么辦？現(xiàn)在怎么辦啊姨娘?！毙焓缫劳蝗患钡锰鹉_來。

    柳氏眸中閃過一絲陰冷的寒光，接下來說出的話也是惡毒。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暗中差派幾個信得過的心腹，除之而后快?！?/br>
    徐淑依驚得一時間沒說話，但細(xì)想了想后，也覺得這或許是最好的法子了。

    畢竟是偷著出來相見的，時間也不能太長。說完了重要的事后，二人便各自散了去。

    柳氏回自己院子，徐淑依則一個人晃蕩在偌大的侯府，突然間，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