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41節(jié)
第十日的時候,身上的傷大半結(jié)了痂,草垛里的爬蟲也看得習(xí)慣了,而心里的恐慌燥亂卻是最熾盛的時候。 一連十天惶惑不安的枯等,讓她在黑暗陰濕里,漸漸生出種漫無邊際的恐懼來,有那么幾個瞬間,她忽然覺著,或許這就是段征刻意所為,說不定這才是他真正的懲罰,就要將她在這處,關(guān)到老死了。 無邊的孤寂未知讓她狀若瘋魔地失笑起來,而后捏了捏已然被血水浸的干硬發(fā)臭的裙擺,開始快步在這方才丈寬的暗室里兜起圈子來。 小窗再次開啟,她看也不看地上掉落的糕餅,跌撞著立刻起身奔到東墻邊。 覺出意志的潰散,她驚駭?shù)鼗瘟讼履X袋,又抽出了發(fā)間的銀簪。 這一次發(fā)簪沒有刻在墻上,她用力刺破了指尖,以指為筆,在墻上畫出第十一道血痕。 就這么沒有光亮,無人問津得被關(guān)在狹小的暗室內(nèi),時日長了,對尋常人來說,本身就是一種酷刑。 從第十一日開始,趙冉冉開始強行給自己定下能做的事項。 第一頓飯時,她照例將四書五經(jīng)輪番背誦。第二頓飯送來后,她則小憩片刻,而后圍著暗示規(guī)定自己踱上五十圈。第三頓飯再來時,她則拿自己用稻草編制的簡易棋盤棋子一個人對弈。 其余時候,則盡可能得多睡些。若是實在惶恐睡不著時,她便效仿僧眾,盤膝默誦佛經(jīng),后來又用銀簪有節(jié)奏地叩擊地面,以此來模仿木魚的聲響。 …… 一直到第二十三日的夜里,第三頓飯遲遲沒有送來。趙冉冉正一面叩擊地面,一面默誦《金剛經(jīng)》。 她身上的血痂全部硬結(jié)脫落,蓬頭垢面的并不比要飯的花子好上多少。 然而這些,都比不上她瀕于崩潰的心念。 究竟還要關(guān)她多久,她甚至隱隱盼著,那人不若回來,一刀一刀凌遲于她,也好過如今。 銀簪叩亂,誦經(jīng)聲不由得也響了起來。 “阿姐念佛經(jīng),是盼著給我超度嗎?”‘吱嘎’一聲門響,驀然間火光大亮,幽閉了二旬的牢門就這么突兀地開了。 來人的身影熟悉又模糊,趙冉冉立刻以手掩面,久不見光亮,她的眼睛一下子有些難以適應(yīng)。 下一瞬,頜角被重重捏住,她被迫著直視火光里的男人。 “怎么臟臭成這樣了?!彼难劾锸遣恍汲靶?,捏著她臟亂的臉頰來回看了看,忽然哼笑著就一下子甩開手去,背著身子喝令道:“將人弄干凈了,一個時辰后啟程?!?/br> . 被人架著出了那暗無天日的死牢,她被帶到牢房上頭的府衙里,兩個女侍一言不發(fā)地將她直接按進了澡桶,她們下手頗重,一連換了三桶水后,也只用了二刻就將她從頭到腳洗了個干凈。 穿好衣裙朝外走時,趙冉冉只覺著,渾身的皮.rou都在發(fā)燙,然而重見天日的欣快暢意,讓她根本已經(jīng)不會在乎這些了。 外頭天暮將晚,燥熱的微風(fēng)徐徐拂面。 低頭走出衙口,便見駱彪帶著隊跟在一輛馬車后頭,對方同她頷首示意,趙冉冉明白意思,只是立在原地遲疑了一剎,虛著步子就朝馬車行去。 垂簾一掀,里頭露出段征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彤云斜照在他豐潤的面龐上,桃花帶露的一雙眼里卻分明淬著冷意。 趙冉冉有些怔楞地直視進他眼底,她還沒能從死牢中的枯寂中徹底醒過神來,整個人反應(yīng)還有些慢。 “上來?!彼瓦@么含笑望著她,維持著挑簾的姿勢。 她一下子移開眼去,垂下頭攀著車轅試著要上去??啥嗳盏挠拈]讓她手腳虛浮,撐到半空時一下子脫力。 眼看著就要朝下墜去,忽然胳膊被人捏住,她被一股力道牽了,當即朝著車轎里就跌了進去。 ‘駕駕’兩聲,車輪滾動,馬車箭一般就駛了出去。 這么一跌一晃間,趙冉冉只覺肩頭一緊,她已經(jīng)被人橫抱上膝頭,仰起頭,她哀蹙眉梢,也不掙扎,就那么安靜地望著他。 夏衫單薄,這兩日又是極熱的時候,便是此刻日暮天晚,她也能明顯覺出身側(cè)人的發(fā)燙體溫。 被她這么瞧著,段征臉上笑意頓了頓,而后狀似溫柔地抬手去她鬢邊順發(fā):“先前戰(zhàn)事焦急,把你忘了那處,倒是瘦了許多?!?/br> 天光透過泛青錦簾,映照著車轎內(nèi),那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泛著些慘淡的柔白。 粗糲指腹觸及側(cè)臉時,她還是禁不住身子戰(zhàn)栗了下。 黑暗所帶來的麻木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換作了下獄那第一夜,眼前這個男人的折辱和暴行。 就是這樣俊逸的眉目里,流淌著毫不在乎的惡意欲.念。 “你究竟想要什么?”她偏了偏頭,想要躲開他的指節(jié)。 換來的自然是他的鉗制,段征一下捏住她的臉,俯下些身子,笑意吟吟地同她額角相抵,他眸光流轉(zhuǎn),在她臉上逡巡:“阿姐不明白么?” 眼見的她瑟縮回避,他忽然歪著臉蹭了蹭她右頰上的胎痕,游移了片刻后,一口咬上她右耳。 “你待我心狠,我卻舍不得?!眹L著嘴里的腥味,他勉力壓下些燥意憤恨,戲弄似地朝她耳中吹氣道:“不若我們把那天的事再做一遍,阿姐就當明白我待你的心了。” 說著話,他手上也沒閑著,竟是真的肆意游走起來。 腰際被揉的生疼,薄衫似乎也要被揉破了一般,透著微?;鸸獾呐K污暗室里,那近乎滅頂般的慌亂記憶瞬息間涌了出來。 她齒關(guān)發(fā)緊,周身不可遏制得戰(zhàn)栗起來,一雙眼頃刻間就紅了起來。 整個人陷在那一夜的撕扯中,自是錯過了他話里的深意。 那兩味安神香是她親自試過的,今見他并無多少異樣,自也不會無端猜測,趙冉冉覺著自個兒是捫心無愧的,也就將他所為盡數(shù)歸位偏執(zhí)殘忍了。 馬車顛簸著駛出城門,轎廂內(nèi)的天光短暫得暗了下去。 “生死無常,我既被你尋著…”趁著短暫的晦暗,她飛速掠去面上淚珠,在天光恢復(fù)后,繃著一張清瘦面頰蒼白道:“要殺要剮都只在你一念間,旁的事…由你罷了,我受著也沒什么?!?/br> 最后半句話,語調(diào)里已經(jīng)顫得不成樣子了。 然而她始終強忍著,沒有在他面前落淚。 趙冉冉原是個天生愛掉淚的人,只是,這一次被磋磨的狠了,也是知道眼淚沒用了,心里頭就生了些士可殺不可辱的氣節(jié)來。 看著她紅著眼圈驚懼可憐的模樣,段征胸口微不可查得滯疼了一瞬,也是因著此番戰(zhàn)事膠著,他如今念著朝事,一時間也就沒有回嘴,一面思量著,一面兩指輕輕撫在被自己咬破的耳垂上。 一路舟車,除了偶爾刺她兩句,抱上一抱外,他倒也未再做些什么過激的舉止了。數(shù)日后,大軍就地駐守浙南,一行人又由水路坐船入了應(yīng)天府。 六朝王氣的金陵城,趙冉冉?jīng)]有機會見識,她始終被段征帶在身側(cè),從船頭下來,腳尖還沒踏穩(wěn)時,就被他一把抱至馬上。 等她看清楚四周時,才發(fā)現(xiàn)船竟是停在了一方內(nèi)院里。 說是內(nèi)院,園林山石映著粼粼湖泊,細一看來,不若說是皇家的御園。 “這處修繕擴建了年余才完工的,比廣陵那處行宮大上十倍不止?!币娝抗忮已?,段征難得耐心地攬著人一路介紹起來,末了,肺腑里又隱約難受起來,他壓著咳眉梢皺了皺,聲調(diào)復(fù)冷了三分:“你進了這處,往后就再沒機會出去了?!?/br> 對著五步換景的亭臺樓閣,趙冉冉沉默乖順得聽他一一說著,聽得最后一句時,她無聲闔眸,卻背對著人安然點了點頭。 望著她如云烏發(fā)下蜿蜒的一截纖細頸項,就那么不懼不躁地窩在自己身前,段征不覺心情輕快了些,又低聲添補了句:“你若一直這么聽話,我自也不會一直關(guān)著你,得閑了,帶你金陵城逛逛,秦淮河邊上可比廣陵還熱鬧?!?/br> 蹄聲漸快,越過河道邊的渡口和幾處園子后,便是一片沿著湖岸的開闊地帶。駿馬揚蹄飛馳,覺察到身側(cè)男人有力而溫柔的環(huán)抱,趙冉冉覺著時機差不多了,焦灼壓在心底許久的一個問題終是脫口問了出來: “你莫要生氣…能不能告訴我,薛稷在哪里?” 那雙手果然一下勒緊了,裹得她兩肩酸脹:“他始終是我的家人,我一直拿他當親弟弟看待,若是國事了了,還請你不要傷他性命?!?/br> 頭頂傳來一聲冷笑,段征收了方才的和氣,也不多說,突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就朝著南邊外宅奔去。 半刻后,駿馬嘶鳴一聲駐足在一片竹林前,那竹林后頭一扇月洞門,上書‘苗圃’二字。 趙冉冉心下不安地跟著他越過洞門朝里行去,踏過蜿蜒五彩的卵石路,但見一長排平屋后頭,是數(shù)畝成片的花卉異株,遠遠的幾個匠人或蹲或彎腰地在那兒修剪枝芽。 她好奇地一個挨一個看過去,目光觸及檐下一個左腿扭曲的人影時,不由得倒退著朝后撞去。 第54章 金屋 “見著了, 人還活著,你拿什么來謝我呢?” 腰上被輕柔地環(huán)住,他將下巴擱在她肩上,用漫不經(jīng)心的玩笑語氣說著惡毒報復(fù)的話, 歪著頭, 一雙眼睛始終錯也不錯地細細察望她的神色。 如今那一點褐色胎痕, 他已經(jīng)全然看慣了,眼中唯有她菱唇煞白, 眉目懼色震驚的模樣。 那么脆弱,卻又是那么容易勾的他喜怒疊起。 看清她眼底的痛色后,他心里頭起了股報復(fù)后的快意。 “你、你何必如此…”趙冉冉囈語般得矗立著,他們立在廊下的陰影里,卻能夠清晰地瞧見那群人的位置。 才短短月余時間, 原本算得上是高壯的薛稷, 如今穿著短打拖著腿勞作, 竟已然稱得上是形銷骨立了。 他的左腿扭曲彎折,無力得拖在地上, 很顯然是被人用重物硬生生敲斷了骨頭, 再細看時, 便看見他持花剪用的也是左手。旁人修剪花枝頗快, 而他卻始終一只手艱難動作。 有管事催罵了幾句, 便見他勉強伸出右手, 配合著抬起盆景時, 竟是避開了腕子,用小臂夾著瓷盆使力。 她低頭恰好掃過段征右手背上的淺淺傷痕, 腦子里轟然一聲, 再也忍不得淚, 一下推開他,快步走出回廊,就沿著來時的五彩卵石路朝回走去。 步子邁的愈發(fā)急促起來,滿目皆是薛稷的慘狀,以至于她都不敢上前去面對他。 曾經(jīng)那樣朗然的一個人,方才卻是行尸走rou般的頹喪。 怒意漸漸積聚,走出這一方庭院后,她駐足立在竹林小徑旁,聽得身后那個熟悉的腳步悠然靠近后,她突然回身,猝不及防地揚手打在他臉上。 這一記用足了力道,清脆的巴掌聲在靜謐的竹林中顯得十足突兀。段征原本是能躲開這一掌的,只是他從未料到似趙冉冉這樣軟弱怯懦之人也會動手,怔楞下,意外得也就挨下了這一擊。 經(jīng)久的日曬沒能如何改變他透白潤澤的容色,此刻那半張臉上,赫然就顯出了痕跡清晰的指印來。 他瞇著危險的眸子正要發(fā)作時,竹林后頭卻當先傳來一聲嬌斥。 “這是要翻了天么!哪里來的賤婢,還敢對堂堂鎮(zhèn)南王動手了!” 趙冉冉帶著余怒驚詫回頭時,正對上一個披著淡紫香云紗頭戴纏枝蓮金步搖的華貴女子。 女子相貌頗為英氣,作這般柔裊盛裝打扮實則有些違和。她身后浩浩蕩蕩跟著十余位侍婢仆婦,那些人都同她保持著數(shù)步的距離,唯獨一個著月白常服的青年男子,幾乎與她只差了半步。 眼見的女子就要上前動手,段征上前一步,撇撇嘴負手威嚴道:“季云陽!這是本王的通房?!?/br> 這個名字讓趙冉冉頓時明白過來,知道對方身份貴重,她微斂了眉睫也不愿多生事端,當即攏手在腹前,躬身福了福柔聲道:“民女趙冉冉,見過王妃娘娘,民女并非是什么通房,還請王妃作主?!?/br> 她語調(diào)平緩,收盡了怒意淚態(tài),淡漠得像是在說旁人的事。 薛稷的模樣已經(jīng)讓趙冉冉失去了理智,既然注定了要被折磨,她也無心再刻意注意言辭。 這話一出,不單是季云陽同身后那群侍婢仆婦們驚愕,就連一向淡然的凌修誠亦抬眉注視著他兩個。 對方才那一巴掌的緣由,眾人皆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堂堂鎮(zhèn)南王,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竟要強留逼迫一個民女。有幾個仆婦偷覷著掃過趙冉冉面上的胎痕,垂下眸子或是驚駭自家王爺?shù)南埠?,或是鄙棄趙冉冉的不識抬舉。 唯有凌修誠,想起了什么,倒是了然一笑。 聽了趙冉冉這一句后,季云陽也是愣了片刻,可她反應(yīng)過來后,便被一股子無名的怒意嫉恨充斥了,她本就是從小習(xí)過些武的,卻并不怎么擅言辭,當下嬌喝了聲:“賤婢也不拿面鏡子瞧瞧!”說著話抬步上前就要親自動手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