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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關系恐懼癥 第55節(jié)

    這樣的差勁。

    類似的話語,時螢已經聽過太多。

    每一句,都像扎在心口的利刃。

    這句話就像一根導火索,既往的壓抑撲面而來,她承受不住地抬起頭,望著方茼,一下子放大聲音:“媽!”

    女孩嗓音含顫,那是她第一次,聲嘶力竭地向母親發(fā)出質疑。

    “我真的是你的女兒嗎?為什么我總覺得,自己只是你用來維護面子的工具呢?”

    “沒錯,我是當不了你心目中的好女兒??赡?,也同樣不是一個好母親。”

    說出最后這句話時,時螢直視著方茼,語氣格外冷凝。

    年少時,在與父母的對抗中,取得勝利的方式往往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即使已經傷痕累累,還總是執(zhí)拗地告訴自己,不可以,不要服輸。

    直到很久以后,時螢才真正明白,這種相互傷害的對抗,你沒輸,卻也不可能贏。

    狠話順著蘊結已久的情緒撂下,她望著方茼微顫的眼神,竟然滋生出一股暢快。

    時螢已經忘記自己是怎么跑出家門的,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她無法再和方茼待在同一空間下,繼續(xù)那溺水般的窒息感。

    那一刻,她甚至幼稚地想去進行一些從未有過的嘗試,讓她的人生徹底擺爛,仿佛那才是對方茼最好的報復。

    可當時螢漫無目的地坐在公交車上,理智又漸漸開始回聚。

    最后,她在隨意的一站下車,走進了一家看起來生意還不錯的游戲廳。

    游戲廳門口招牌上的名字是“鷹空”,里面場地不小,一樓是游戲廳,二樓還有臺球室。

    走進門口時,時螢聞到游戲廳里濃重刺鼻的煙味,她皺了下眉,卻也沒有離開,只是帶上兜里常備的白色口罩,掏出僅剩的錢,在前臺換了些游戲幣。

    時螢沒玩其他游戲,就站在籃球機前一下又一下地投筐,發(fā)泄著積壓在胸口的情緒。

    一局結束,她累得喘起氣來,額頭也冒出細汗,望著顯示器上的game over,又重新投幣。

    然而游戲幣不知怎地卡在了入口,時螢俯身把幣摁下,再抬頭時,身邊突然多了幾個人人。

    染著黃毛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嘴里叼著一根煙,調笑似地開口:“meimei,自己來的啊?”

    時螢眼神警惕地小步后退,抱著籃球抵在胸前,沒有說話。

    這里離七中和職高很近,常來玩的除了七中和職高的那群不良少年,還有些來臺球廳打球的“社會人士”。

    時螢推算著黃毛的年齡,覺得對方應該是后者。

    黃毛夾著煙抽了一口,又問:“以前沒見過你,哪個學校的啊?認識認識唄,來,哥哥幫你投球。”

    說完他伸出手,看著是去拿時螢手里的籃球,實際上卻順勢摸往她白凈瘦長的指節(jié)。

    時螢皺著眉避開,忍著涌上心尖的惡心,回了句:“不用了,謝謝?!?/br>
    “呦,這么純?。俊?/br>
    黃毛突然笑了笑,盯著滿身戒備的時螢,眼里的興趣更甚,作勢又要上前。

    倏然間,一根黑色的臺球桿牢牢抵在了黃毛身前,將人阻隔。

    時螢如獲大赦,抬眸一看,陸斐也握著臺球桿,乍然出現(xiàn)在一旁,眉眼松散,居高臨下地站在那。

    黃毛擰眉轉頭:“陸斐也,你想干嘛?”

    “干嘛?”陸斐也哂笑一聲,懶洋洋道:“沒看見人都被你嚇著了。”

    他收回臺球桿,嗓音低沉地提醒:“清桌了就走,要是還想續(xù)時陪打,麻煩去前臺那兒交下錢,你卡里的錢已經花完了?!?/br>
    黃毛看不慣對方的姿態(tài),想起剛剛被他清桌,輕哼了聲:“考上個大學了不起?”

    誰知陸斐也還沒說話,身后的人就拍著黃毛的肩膀提醒:“興哥,他考的是a大,是還挺了不起的。”

    “用你說!給我閉嘴!”

    黃毛面子有些掛不住,兇斥完又揍了下那人腦袋,然后斜瞪了陸斐也一眼,帶著人氣沖沖離開。

    時螢松了口氣,掩蓋在口罩之后的嘴唇抿了抿,糾結著要怎么向人道謝。

    陸斐也見她半天沒有動作,視線慢悠悠睨來,聲線散漫:“還不走?想再被找麻煩?”

    “走……走的?!?/br>
    時螢一下子忘了道謝,莫名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像是干了壞事被人抓包。

    她轉身要離開,卻又被人叫住。

    “等會兒?!标戩骋蔡Я颂掳?,把手上的臺球桿放去了前臺,和人說了幾句話,隨后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云淡風輕地開口:“我送你回去?!?/br>
    時螢覺得他是好心,因為剛剛的插曲,才會送一個陌生女孩回家。

    她本想拒絕,卻猛地意識到——

    自己似乎沒錢了。

    剛剛思緒太過煩亂,一股腦把錢都換了游戲幣?,F(xiàn)在才稍微后悔,這里離家不算近,她要怎么回去?

    于是,時螢只好把話咽回,默不作聲地跟在陸斐也身后,等到走出鷹空,還在思忖著——

    如果她試著跟陸斐也借錢的話,他會答應嗎?

    夕陽灑下,路上的行人不少。

    時螢心里想著事,陸斐也沒有再問她話,兩人朝著公交站的方向,沉默地走了會,突然頓住腳步。

    “怎么了?”

    時螢停在陸斐也身后,惑然地抬起頭,就看見不遠處,剛剛的黃毛跟在幾個人身后,態(tài)度恭謹。

    她有些不知所措,試探著問:“他們是來找我麻煩的嗎?”

    陸斐也瞥了她一眼,對上她謹慎且認真的眼神,好笑地挑了下眉,搖頭道:“不是,應該是來找我要錢的?!?/br>
    “找你?”

    時螢突然睜大了眼,緊跟著就聽到隨意倦淡的一聲:“能跑嗎?”

    “?。俊彼龥]反應過來。

    陸斐也嘴角銜著散淡的笑意,指了指不遠處的幾人,煞有其事地開腔:“不跑,還想留在這兒被連坐?。俊?/br>
    時螢沒聽懂他的意思,可是她也已經來不及再去細想。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的身影后,果真有人朝著這邊追趕而來。

    她穿著白色帆布鞋,腳步虛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起來的,被陸斐也緊抓著手腕,在霞光籠罩的黃昏下,無盡地奔跑在井厝巷曲折狹窄的小路上。

    夏日燥熱,他身上那件白色的t桖被風吹起,炙熱的手掌鉗在腕間,背后是黃毛那群人叫嚷的回聲。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逐漸沒了其他人的聲音。干澀的喉嚨涌上腥味,時螢止不住地喘息,兩人終于在寬闊的路邊停下腳步。

    “去哪?”

    陸斐也的聲音只是微喘,松開手腕,側過臉看她。

    時螢彎著腰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好像已經在回家的路上跑了許久。

    “……a大家屬院?!?/br>
    她扶著胸口回。

    沒剩多少路,她應該也不用思考怎么向陸斐也借錢了。畢竟他也挺窮的,萬一不借,自己豈不是更尷尬。

    街上的路燈一顆顆亮起,陸斐也插著兜走在外側,突然說了句:“以后別來鷹空了。”

    “嗯?”時螢抬眸看他。

    瞥見女孩干凈的眼底,陸斐也隨意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眸低了下來:“鷹空里來來往往那些人,過得都是破爛不堪的日子,他們看見你這樣的,想的只有怎么把你拽下泥濘共沉淪?!?/br>
    “包括你嗎?”時螢愣怔后問。

    踏進鷹空門口的那刻,她其實意識到了里面有什么樣的人,只是在剛剛鬼迷心竅地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她在方茼心里這么差勁,用自己的墮落作為報復,應該能讓方茼真正失望透頂。

    幸好,她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

    幸好,她遇到了陸斐也。

    聽到她的問題,陸斐也舒了口氣,慢騰騰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沒那么無聊?!?/br>
    “你和他們不一樣。”

    無比肯定的語氣。

    陸斐也覺得時螢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透出固執(zhí)的可愛,聲音悠然地問到:“你覺得哪里不一樣?”

    “……我不知道?!睍r螢不敢直視他,怕被對方銳利的眼神看透所有心思,于是重新低下頭。

    氣氛驀然沉默下來。

    路燈將少年的身影拉長,他依然穿著干凈夾雜著皂香的白t,腳上是雙磨損發(fā)白的球鞋,整個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自卑。

    隔著車輛流水游龍的馬路,兩人走過了a大校門。

    時螢想了想,小聲地問他:“你是a大的學生嗎?”

    這件事,剛剛黃毛的朋友已經說過,應該不會暴露什么。

    “嗯,法學院?!标戩骋颤c頭。

    “為什么選擇學法?”

    時呈甫生前是名法官,時螢也有些好奇陸斐也學法的原因。

    聽罷,陸斐也沉吟片晌,眼神如炬地望著前方,聲音卻不咸不淡:“可能是覺得,法庭和市井都有無賴,沒有誰比誰高貴?!?/br>
    “你怎么把自己說的跟剛剛那群人一樣?!睍r螢笑了笑,低聲吐槽。

    陸斐也眉梢微動,輕笑了聲,隨后低下頭道:“真要說,估計也只有一點不一樣。”

    “是什么?”

    時螢在家屬院門口站定,抬眸看向陸斐也,緊跟著,聽到她后來記了很久的那句話。

    少年的身影隱在漸沉的夜色中,他在她面前低下狹長的眼眸,目光灼熱,嗓音是不可忽視的堅執(zhí)。

    “我從不屈服于不堪的命運,我的字典里沒有俯首稱臣。”

    陸斐也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震在耳畔,時螢眼睫微微顫動,心緒涌動,好像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對陸斐也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