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愛社交玩樂的人成了宅女，每天看著時螢出門上班，又眼巴巴等著時螢下班。

    直到周末，程依終于不堪寂寞，拉著時螢出門逛街。

    商場里，時螢看著大件小件掃蕩的程依，覺得她是真的在家里憋壞了，忍不住問：“你以前談戀愛都那么灑脫，怎么被表個白會這么緊張？”

    “唉，戀愛能談多久，以后分了手，我和宗琛連朋友都做不成了?！?/br>
    “那不能一直在一起嗎？”

    程依搖了搖頭：“戀愛不就是激素分泌，對我來說，和一個人走下去的可能性太小了?！?/br>
    程依一向秉持著快餐戀愛選擇，每段愛情中上頭快下頭也快，最長也不超過三個月。

    時螢問完，也愣起神來。

    她和陸斐也能一直在一起嗎？

    以前就不太確定，現(xiàn)在又得知他喜歡她的前提是誤會了她曾追過他，心里更加沒底。

    她那時的確不是“追”他，現(xiàn)在更像是個偷拿糖果的小偷。

    陸斐也出差的這幾天，一如既往地給她發(fā)著消息，沒什么改變，可時螢的心態(tài)卻變了。

    從還算心安理得的甜蜜，變?yōu)榱算枫凡话驳奶鹈?。怕答案戳破后，一切都成了幻影?/br>
    ……

    程依沒有開車，出了商場，兩人步行走去臨近的地鐵站坐地鐵。

    夕陽斜了下來，橘紅色的光漸漸暗淡。

    路過地鐵口旁的一家奶茶店，時螢停下腳步，點了兩杯七分甜的草莓斑斕奶茶，準備回家后放進冰箱，等晚上畫稿時再拿出來喝。

    下一班地鐵還有三分鐘，等待間隙，她坐在長椅上玩著消消樂，正要過關(guān)，突然聽到一個響亮的巴掌聲。

    抬起頭，十幾米外，扎著馬尾的少女面前站了幾個燙了頭的女生，甩出剛剛那一個巴掌后，眾人大搖大擺揚長而去，留下小女孩獨自站在那，收拾著被亂扔了一地的學(xué)習(xí)資料。

    “你沒事吧？”

    女孩衣服上撒了飲料，時螢上前遞給對方一張紙巾，看了一眼她抱在手里的資料，發(fā)現(xiàn)都是高中的習(xí)題。

    “沒事，謝謝jiejie?！迸⒌凝R劉海遮著眼睛，低著頭小聲道謝。

    程依瞥見女孩紅腫的臉頰，皺了下眉：“剛才那些人是誰？”

    “同學(xué)?！迸⒁е交?。

    程依又問：“她們?yōu)槭裁创蚰悖俊?/br>
    女孩頓了頓，手指握緊了書本：“她們讓我考試時傳答案，我沒答應(yīng)，就在輔導(dǎo)班的路上堵我?！?/br>
    “她們經(jīng)常欺負你嗎？”時螢問。

    女孩沉默不語，不愿多談的樣子。

    時螢緩了口氣，俯身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也別覺得這是難以啟齒的事，告訴家長和老師，他們比你更懂該怎么處理這些事，也絕對能處理好?！?/br>
    “這個給你?！睍r螢笑了笑，遞給對方一杯奶茶，“喝完了回家，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br>
    她嗓音輕柔，小女孩愣愣接過，片晌才擦了擦眼睛：“謝謝，我知道了?！?/br>
    ……

    “靠，現(xiàn)在的小孩都高中了，還玩校園霸凌那一套？”

    上了地鐵，程依還在憤憤不平。

    說完了，又突然看向時螢。

    時螢一臉的疑惑：“怎么了？干嘛盯著我看？”

    “寶貝，你剛才就像仙女。”程依突然趴在她的肩膀上，拍起了彩虹屁。

    時螢笑了：“哪有那么夸張？”

    “有啊，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嗎？”

    程依和時螢的性格大相徑異，能夠在入職后迅速成為知心的朋友，還是源于一場特殊的插曲。

    兩人頭回見面也是在地鐵上。

    彼時程依收到輝成的面試邀請，大老遠從嘉寧來余綿面試。沒成想，坐地鐵時遭遇猥瑣男猥/褻，她向來不是息事寧人的脾氣，當場戳破，誰知對方卻仗著監(jiān)控盲區(qū)抵死不認。

    爭執(zhí)中，周圍人都觀望不語，程依一個外地人初來乍到，遇到的又是這種惡心事兒，快被氣出眼淚時，被人從后輕輕拍了肩膀。

    “你好，我剛剛錄下了視頻，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警察局做筆錄?！?/br>
    女孩握著手機眼神澄亮，言辭誠懇，嗓音帶著南方特有的溫軟，嘴角淺現(xiàn)的梨渦讓人不自覺親切。

    見程依愣神，時螢以為她心有顧慮，放緩了語氣：“別擔心，我是學(xué)法的，這種情況你完全可以報警起訴。”

    ……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可不就是天降的仙女嗎？”程依感嘆。

    別人都在袖手旁觀，只有時螢幫了她。程依確信，如果真讓那個猥瑣男跑了，地鐵那一幕一定會留存在記憶深處，反復(fù)地惡心她。

    時螢覺得程依言之過甚，她只是明白窘境中無人幫扶的絕望。

    哪怕只是小小的拉上一把，也能夠給人力量。

    ……

    回到家后，時螢把浴室讓給了程依洗漱，先進了書房畫稿。

    剛打開手繪板，她就收到一條微信，居然是卓峰發(fā)來的。

    除了剛加微信那回打了個招呼，兩人這還是第一次聊天。

    「時螢，我前幾天碰到了班長，他問我你是不是換了號碼？」

    時螢順手回了句：「是換了，我現(xiàn)在的號碼是155xxxxxxxx?！?/br>
    卓峰：「這個號也是余綿的？那你為什么把舊號換了？我記得你那個號碼還是三個8的連號?！?/br>
    時螢頓了半晌，纖瘦的手指敲在屏幕：「哦，就是當時手機丟了，掛失太麻煩，所以買了個新號。」

    卓峰：「怪不得。」

    聊完天，時螢鎖上手機，對著空白的畫板愣神，過會兒皺了下眉，拉開了一旁的書桌抽屜。

    最上面，擺著一臺款式老舊的白色翻蓋手機。

    她翻了翻下層抽屜，找出一根usb的數(shù)據(jù)線，插電后，開機。

    短暫的開機動畫后，點開手機收件箱，有號碼停機之前的一堆消息。

    發(fā)信人：薛老師。

    「你每天裝模作樣的樣子真惡心，趕緊去死吧?！?/br>
    「哈哈哈，又考砸了，你媽一定很后悔怎么生出你這么個蠢女兒?！?/br>
    「你可真給你哥你媽丟人?！?/br>
    這些都是被時螢拉黑后，薛曦用薛老師的手機發(fā)來的。

    時螢和薛曦從小學(xué)起就是同班同學(xué)，除此之外，薛母還曾是時螢的鋼琴老師，過去對她非常不錯。

    人生的前十三年，時螢是被時呈甫捧在手心寵愛著長大的。那時的她還很愛笑，甚至?xí)诜杰砩鷼夂?，躲在時呈甫身后作威作福。

    然而所有的和諧美好，都在她初二時變得支離破碎。

    2010年3月，余綿出現(xiàn)了一起性質(zhì)極其惡劣的貪污案。

    身為嘉陵機場集團總經(jīng)理的薛父涉嫌利用職務(wù)之便，為他人進行資金拆借貸款謀利，受賄金額高達千萬。

    當時，負責這起貪污案審理的法官就是時呈甫，涉案貪污金額全部由薛國軍作了平賬處理，證據(jù)充分，最后薛國軍被判處死刑。

    案件宣判前，一向優(yōu)雅柔弱的薛母曾經(jīng)找上門，當場向時呈甫下跪，聲淚俱下地請求輕判。

    可時呈甫不得不狠起心，將人拒之門外，他平常儒雅隨和，卻不會放棄法官這個身份的原則。

    薛國軍入獄后，薛母崩潰患上精神分裂，薛曦和弟弟只能跟著在附中任教的叔叔一起生活。

    時螢和薛曦以往關(guān)系不錯，卻在這件事后徹底沒了交談。

    三個月后，時呈甫因為高強度的工作，在法庭上突發(fā)心梗去世。

    突遭巨變，時螢?zāi)軌蚪邮苎﹃仄鸪趵淠膽B(tài)度，卻沒想到，薛曦的行為愈演愈烈，漸漸將家破人亡的恨意轉(zhuǎn)移到了她身上。

    薛母教了時螢八年鋼琴，曾是她十分尊重的師長，可人生偏偏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發(fā)現(xiàn)薛曦的恨意是在初三，那時的薛曦還不過是在班里散播時螢和卓峰的曖昧謠言，拆凳子劃書本，做些困擾但傷不到時螢根本的事。

    想到薛母過去八年的照顧，時螢?zāi)塘讼聛?，沒跟任何人提及。

    然而高一那年，薛曦變本加厲，在時螢生日那天，將她鎖在了教室里。

    那段時間方茼出差，而方景遒確定保送后，請了半個月的假，被國外的母親接走見面。

    附中鼓勵學(xué)生晚自習(xí)，也會給在教室待得太晚的走讀生提供臨時宿舍。

    時螢?zāi)菐滋爝x擇了住校，她是在教室里待到最后的人，準備離開時，才發(fā)現(xiàn)教室的門被人落了鎖。

    薛曦倒是給了她一個機會——

    “想出來可以，你也跪下求我?！?/br>
    時螢平靜地答：“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薛母當初向時呈甫下跪的場景給了薛曦太大的刺激，時螢拒絕后，薛曦開始破口大罵，罵時螢，也罵時呈甫。

    時螢聽過很多次，知道薛曦那刻完全陷在情緒里，已經(jīng)不想與其爭辯。

    她知道父親沒做錯任何事，判決是時呈甫公正的底線，也是法律的底線。

    最后，薛曦離開。

    沒人知道，時螢?zāi)翘煸诤涞慕淌依铮蝗随i了一夜。

    余綿的冬天沒有暖氣，時螢坐在教室里翻開習(xí)題，可凍僵的手指已經(jīng)沒有辦法繼續(xù)寫字。

    深夜寂靜，手機也已經(jīng)沒電。

    恍惚中，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那是一種挾了恐慌的孤獨感。